第四十八章 依靠

月光将糊窗的明纸染成银白的瓦上霜，帷帘淡淡的影子烙在碧纱橱上。阁内只有铜漏重复着单调的响声，一寸一寸蚕食着时光。

低头看着弘历正在专心地看着内务府送来的名册，婉瑗道：“玫贵人的胎还有一个多月才生产，皇上怎么如今便开始选名字了？”这孩子还没生下来，也不知是男是女呢。

“总要选的。”弘历不自觉便含了一分澹澹的笑色，道，“太医说了，多半是个阿哥。自然，公主也是好的。倒也不是朕心急，是内务府的人会看眼色，觉得朕对登基后的第一个孩子特别期许，所以先拟了名字来看。”

婉瑗起身凑近了弘历，正打算细看内务府选定的名字，便被弘历轻轻拉了一把，顺势在他身边坐下。一方红纸被弘历拾起，又放在婉瑗面前，她瞧了两眼，念道：“永珹？”她抬起头问道，“这便是皇上给玫贵人的孩子挑的名字吗？”

“这是朕给咱们的孩子挑的名字。”弘历轻轻拍了拍婉瑗的手背，道，“‘珹’乃完美无瑕之玉，亦是华贵美丽的宝珠。朕期许他，便如同朕亲自给他取的这个名字。”完美的玉和华贵的美珠，无疑是极好的寓意，也象征着弘历希望他成长为十全十美的满洲巴图鲁。

“八字都还没有一撇的事情，皇上倒是如此记挂。”婉瑗听罢，淡淡地笑了起来，“若是日后嘉贵人有孕了，想来定然喜不自胜。”婉瑗也知道，弘历肯对那个还没影的孩子这么上心，多半还是因为她，但她瞧着弘历的这般模样，即便面上再多笑意，心里却也是冷的。

嘉贵人野心大，一心想要往上爬，这是宫里人尽皆知的。她是玉氏贡女，却总瞧不清自己异族女子的身份，只怕会对将来生下的孩子多些不切实际的野望。

而弘历作为嘉贵人的枕边人，却在这孩子不曾出生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算计。

可婉瑗作为这孩子未来的养母，却是什么拒绝的话都不好说的，她对嘉贵人有愧，却也自认不是什么圣人。九年的凉药喝下去，她想来是做不了生身母亲了，这孩子，便是她唯一的指望。

暖阁里静极了，只能听到蜡烛芯毕剥的微响和镂空梅花炭盆内红箩炭清脆的燃烧声。

弘历揽过她，也许是看穿了她的心思，缓声道：“朕听说了今日螽斯门的事情，便更加担心你。你自小孤苦伶仃的，失父失母，前朝也只有一个阿牟其，还被过继到了另一支。朕心疼你，也总想着该怎么做才能为你找个依靠。”

两情缱绻的时候，即便是天子，也不过是一个会为枕边人事事考虑周全的普通男子罢了。弘历从不认为自己是个专情之人，帝王之中少有专情之人，他害怕自己将来对婉瑗失了欢心，叫她在宫中无依无靠，才这般未雨绸缪、早做打算。

一滴泪无声无息地落下来，婉瑗低头擦了，发髻间的银镂空珐琅蝴蝶压鬓便颤颤地抖动如发丝般幼细的翅，她带着些许哭腔，应道：“皇上便是臣妾的依靠。”即便屡次告诫自己不要动心，可人非草木，弘历如此体贴，事事为她打算，婉瑗又如何能无动于衷？

铜漏声滴滴清晰，杯盏中茶烟逐渐凉去，散了氤氲的热气。

婉瑗依偎在弘历怀中，听着窗外风动松竹的婆娑之声，心下便愈生了几分苏和与安宁。只感觉一只手小心地替她擦去了眼泪，然后与她和静道：“朕此时自然愿意为你依靠，可这日子太长，朕总要先为你做打算。”

就像是在立下什么牢不可破的誓言，弘历沉声道：“若是嘉贵人迟迟不能遇喜，朕便再为你选旁人。这宫里总会有一个健全的男孩子，是我们的‘永珹’。”嘉贵人的异族血脉自然是最好的选择，可若是她当真迟迟不闻喜讯，那弘历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如今皇后膝下已有嫡子，那婉瑗抚养一个低位嫔妃的孩子，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待弘历下令封口，这宫里谁敢不承认这是翊贵妃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