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致那个敬礼

　　一封不为谁而作的信，橙香味的。

　　这是我的小仓库里为数不多的“新流行”中性笔，啊西，我又想起了我高中的前桌菲菲，她的头发常年瀑布似的散着，身上穿的永远是时尚单品。

　　菲菲爱盘发，但不爱带小皮筋，所以买了一整盒“新流行”，今天瞅哪个色调顺眼，就用哪个。

　　没办法，想让我跳过这些回忆片段都难，她用笔绑头发的形象实在是深入人心。

　　我呢，一向都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的个性，便也借着醉意和浓重的夜色，眼神愈发迷离。

　　没喝酒，我酒品不好，不敢随便喝，但是我爸买的那烧刀子味儿实在太足，闻得我都醉了。

　　庚子年农历七月十五，七月半，又叫盂兰盆节，鬼门大开，是汉族先人祭祀的日子。

　　据说在这一天，部分未成年的少女，在特殊的时辰里，可以看到逝去的亲人。阿婆在的时候，经常说这个。

　　大家都知道，老一辈的，信鬼神的多，初一十五是要烧香的。但我并不觉得，讲这个是神神叨叨，尽管在很多人眼里，老太太的确有点那个。

　　我虽很感兴趣，但决计是害怕的。

　　我也相信，没有哪个小孩会对自己看得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泰然处之，就算小孩胆大承受力强，那他爸妈想必也是要急得要命。

　　可是后来，经历了一些事情，看淡了风雨，才明白这世间最可怕的不是鬼，是人性。

　　卡耐基有本书叫做《人性的弱点》，我还特地去图书馆借阅过，可惜没看几个字便还回去了。

　　大概是我的思想深度还不足以使我爱上这本书吧，不知是不是这个时代的变化，我总是可以轻而易举地读完一本又一本小说，却难以啃下流传下来的经典之作。

　　我们习惯目的性很强地去做一件事，比如记日记，比如跑步，期待能在短时间内有迅猛的进步。可是成功，从来就不是一蹴而就的。

　　你羡慕女明星能管理好身材，保持镜头下的神采奕奕，势必就要忍受昼夜颠倒地拍戏、毫无规律地饮食作息；

　　你羡慕飞花令中某女的信手拈来，从容不迫气壮山河，势必就要度过远离电子产品、终日泛黄书页灯下墨香的清苦。

　　佛说，众生平等。我以为，这是一个太过理想化的状态，即便科技空前发达、人类身体里的智慧因子大部分被激发出来，也不可能存在。

　　但宇宙中总有太多的，目前无法解释的事件。也许往右看，科学的尽头，真的是神学。

　　无论如何，这不会是一个完全平等的世界，每天、每分，甚至每秒，在任何的角落里，可能都上演着悲欢和遗憾。

　　不会完全平等，但是相对公正。

　　例如高考，常常被老师们形容是人生中新的契机，是鲤鱼跃龙门、与富二代拼实力的第一战。

　　好多人开玩笑说，现在的年轻一代，都无心谈恋爱，只想搞钱，如何快速挣钱、一夜暴富成了当下热门问题。

　　可往往是，浅水喧哗，深水沉默。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

　　就像爱慕，五分喜欢的，恨不得招摇过市，七分喜欢的，只与至亲密友分享，而十分喜欢的，便谁也不舍得说了。

　　他的一切，都是自己隐秘的心事。

　　说搞钱的，多半没搞到钱，感情也就那样。初吻先预约着，在明年，在未来，在不知是缘是劫的光阴里。

　　坐在我爸的电瓶车后座，我飘扬的马尾在风中摇曳着，这月凉如水的夜啊。

　　入夜的城市总是风很大，孤独的人啊总是晚回家。

　　今天是没有歌单的一天，并不是不听，而是没有合心意的曲子。我不喜欢将就，宁缺毋滥，感情如此，生活也如此。

　　我看了看焕然一新的大楼，全然没有之前陈旧的破败、萧索感，国家这样板工程做得倒是不错。

　　可是当锁匙打开老屋时，我沉默了，那所谓的两千块钱的粉刷费，是刷了个寂寞吗。

　　除了客厅、洗手间和半个书房的天花板吊顶换了新，窗户简单涂了油漆，还有啥？

　　我皱眉地看着厨房那一片被油烟熏烫、染过的黑黄墙壁，这间房子太多改变了，仿佛只有这一点岁月的脏污，宁静得恒久。

　　我推开阳台，在一片飞舞的尘埃里驻了脚，嗤之以鼻道，这怕是羊屎面上光。

　　我爸也笑笑，算是附和，没出钱的能弄到这个份上，已经很不错了。

　　我一惊，没出钱？那你说的两千块装修费是怎么回事？

　　他道，已经退了。

　　我收回刻薄的面相，从架子上顺了一本小说。哈，真是起粉红泡泡的名字啊，《彩虹公主》，想不到我爸、我叔那个年代也看言情小说么。

　　夜色里，看不清肖奶奶又苍老了几分，只是她声音依旧亲切如昨。

　　“是你，啊真好，现在在哪里读书？”

　　我一阵语塞，良久，我答：

　　“这不是放假嘛，八个月的大长假呢。”

　　肖奶奶是我的邻居，很和善的一个老人。我想，不正面回答，便也算不得欺骗吧。

　　我干笑了两声，走过去点燃那一堆拆好的纸钱，我爸又洒了大半瓶的酒。我蓦然，背手而立，熊熊的火光映在我的眸子里，烧得我的两颊都有些发烫。

　　这祭祀，是一年比一年简洁了。

　　我们在夜色中又离开了。

　　终是前尘隔海，古屋不再。

　　深夜，看着墙上挂着的中国地图，我下意识地把视线挪到书架第二格，笑了笑，然后按照标准军姿，此致敬礼。

　　照片上她啊，仙寿恒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