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夜华

昭仁公主于夜华而言，一开始只是一个名号。尽管那总着一身桃粉华裳的姑娘自幼便待在他母亲乐胥身边，可每当有人问起她，夜华对她的记忆永远只有模糊的浅桃色。为此他的三叔连宋不止一次的调侃他，说他竟然连朝夕相见的人都记不得。可是何必呢，她不过是他漫漫仙途中的匆匆过客，并没有值得记住的必要。

直到他将两万岁上，初拜慈航真人为师，天君将她配给自己做了陪读。始终不习惯小仙娥刻意嘘寒问暖的聒噪，夜华以为她也会像那些女孩一般乱他静修，况且昭仁公主乃是天君义妹，又算作长辈，既不好得罪，也不好亲近。他本是铁了心要把她看作桌上的晾笔架子，井水不犯河水，却发现她确实出乎自己意料。她好像比他还喜静，就在他旁边看一整天的书也不会说一句话。她似乎比自己还要刻苦，入学还没有多久便凭借一席话得到了天君的赞赏。最让他不可思议的是，她平日里看起来总是淡然而疏离，却会因为交到了一个朋友而欣喜的在天君寿宴上逃席。她呈现给众人的样子，总不是她自己的全部，夜华想，她真是个奇怪的女子。

她偶尔也会同夜华说话，但谈论的大多是学业；她也会与他闲聊，但只要他不愿多说，她便不会再追问。有时候，夜华忽然希望她能追着自己问下去，可是她没有，她其实，也不是那么想搭理他吧。

真正使他们的关系更近一步的，是她那看似莫名其妙，实则大有用处的劝慰。他因为自小倍受压力与管束，总有些力不从心，甚至还生出放弃的念头。不知道她从哪里看出来，便想方设法的安慰他，最后不知她怎么想的，竟然要去爬树。结果可想而知，她崴了脚，还被天君罚抄宫规。换作其他女子，可能早就泣不成声，或者大发脾气。可她没有，她用一种同龄人将心比心的口吻开解他，好像他受过所有的苦她都晓得。她眉眼弯弯，似笑非笑，对于他的冷淡视而不见，她仿佛一眼便能看透他的心事，句句直击他的内心。夜华开始在心里，描摩她那伶牙俐齿又俏皮活泼的模样，从此以后，她不再只是个模糊的影子。

夜华知道她是忠义之后，可当她提出要习武之时，他还是吃了一惊。习武艰苦，男子尚且难以忍受，徨论女儿家。可她不仅咬牙坚持到底，还日日勤勉苦练。夜华有时会看到她因为手上受了伤疼得拿不起笔，有时会看到她因为苦读苦练而在座位上困得打瞌睡。这个女孩的坚忍似乎超过了所有他见过的女子，夜华不知从何时起竟然感到一丝心疼。他逐渐在意起她的感受，会因为她不来看历劫受伤的自己而生闷气。夜华也觉得自己斤斤计较，可是只要遇到关于她的事，他便忍不住的想去关注。

于是，在那个雷雨交加的渡劫之夜，当她满身伤痕的晕厥在地，却还是倔强的推开他时，他情不自禁的想要拥她入怀。这个执着的丫头，夜华明白，从那时起，她不再是他仙生之中的匆匆过客。

她不同于别的女子，她总有自己的目标和理想，有自己的傲气和向往。她不拘泥于小情小爱，在南征北战的日子里，她总是爽朗而乐观。他不忍心束缚她，他想要尊重她，所以，他选择把自己不值得一提的付出，埋藏在心里。

她因为渡上仙劫受的满身伤痕，是他用半生修为幻化而成的膏药褪去；她飞升上神时昏迷了多日，是他启用秘术冒着魂飞魄散的危险以自己的一魂一魄为在混沌之中迷失方向的她引路；她宁愿为了自己的尊严弃他而去，他可以顶着天君废黜他的风险为她退婚。三叔说他傻，骂他不值得，因为那个小女子在三叔眼里即使离开他也能过得很好，三叔说，她的尊严、骄傲、理想和名誉这些东西通通都要比情爱来得重要。可是若是她把情爱看得高于一切，夜华或许不会为她去舍弃所有。所幸，她值得夜华这样相待。

在桃花谷里，当最后一片落花随流水远去，他等到了想要的答复。

泑山的夜还是这样漫长，烛火摇曳，夜华放下书简，将在一旁伏桌而眠的女子搂入怀中。他以唇轻蹭着她的额角，仿佛这样做过许多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