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 瘦影自怜秋水照

很久不梳妆了，我也不曾知道梳妆为了谁看。我听说她落了葬，终究也是痛了我的心，而我也只剩红菱一人伺候着，我喊她过来：“她怎么了？”

　　“主子，您说的是……”

　　我红了眼眶说出一个名字，红菱低下头，叹气轻声说：“王妃自尽在王爷面前，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不在了？”我听得恍惚，眼泪也扑簌簌的掉，我也不知为何自己会那般难过，她自尽了？我突然笑了，也吓到了红菱。我望着窗子慢慢地说：“死了好啊…死了好啊……似月……”

　　只有我自己知道，她总算是真的自由了，只是可怜她年纪轻轻香消玉损，我却想起我们的初见。

　　她像个小兔子一般蹦蹦跳跳地叫我姐姐，其实我也本算是个温柔贤淑的，从小我的家教就很严格，更做不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来，不像她，从小便胡闹惯了，有些时候看着她在我的阁中欢声笑语我便有些羡慕她，我一向端庄持重，小时候稍微不慎便会受到指责批评。可我那时候在想什么呢？她终究是可悲的吧，一点规矩都不懂，我看得出王爷不喜欢她，所以我更要大度，一来是可怜她作为正妻不讨王爷喜欢，二来也是让王爷觉得我大度，愿意同她交好。更何况，王爷许诺了我若有天为皇我可以涉位于后，所以何故同她计较这些，我倒是不怕的。

　　下雨的时候，我就轻摇着扇子，仿佛跟看一个孩子的阳光瞧着她玩闹的样子，有一次刚下完雨，她便穿上鞋袜就跑出去，顿在我的小花圃前半天，我倒是觉得好奇，跟着走了出去。

　　“姐姐，你看我抓到了什么！”她笑着跑过来，声音一如既往的洪亮，我心中有些不耐，可还是很从容的去看才发现是一只蟋蟀吓得我扇子都掉在地上，丝面的扇子溅得全是泥水，我叫宫人来洗，也是有些生气的，她怎么一只虫子都能那么开心。更何况，那么恶心的生物，她怎么可以用手拿起来，我更是嫌弃。她似乎发现我的不高兴，去洗了手来，眼睛里竟然全是泪水，她说：“好姐姐，你是不是生气了呀？别生气，月儿错了。”她伸手便来抓我的衣服，倒让我吃了一惊，可是我还是忍住没有躲开她，倒觉得她有些趣，只好柔声安慰她说只是自己害怕这些蛇虫鼠蚁。她便立刻又开心起来，倒是笑得很自在说：“那我以后不捉了！”然后果然她再也没有当着我面子捉过虫子了。

　　我听说她不是像我一样出身名门，也的确不曾学过什么，而我却琴棋书画精通，我想王爷不喜欢这样的粗鄙女子也是有道理的。毕竟我当妾也着实委屈了自己，可是我也是真的爱他，我永远忘不掉那个灯会上的翩翩少年，亦是我当时认定了的终生良人。

　　新婚的那天，他揭开我的盖头，他脸红红的，丝毫不掩饰眼中的热烈的情谊，我同他饮了交杯酒，我表面上温柔恭顺，心下却是万般欣喜。烛火摇摇晃晃的，而我看着身旁熟睡人的面庞，躺在他的臂弯下。

　　“主子真是好福气，王妃新婚之夜可是被王爷丢弃了的。”红菱瞧着我说，我笑了笑说：“也是正常。”那时我认定他心中只有我一人，不然怎么会向皇帝硬要求娶我呢。成亲后，他便尝尝来我的阁中，我觉得仅仅让小厨房做好了膳食端上来有失了心意，便做好了一并等他他夸我手艺好。我问：“王爷怎么老是来妾身这儿啊？王妃妹妹手艺不好吗？”我只是试探他，谁想到他立刻拉下脸来说：“提起来扫兴，那样的女人，不知道王府要供养到什么时候！倒不如锦儿你温柔体贴。”我知道，我还是要同她做姐妹的，这样也让王爷觉得我识大体，我刻意接近她，却不想她如此单纯好哄骗。我的一点点心吃食就让她相信了我，不过若不是王爷后来真的喜欢了她，我想我会同她真真切切地做一回好姐妹的。

　　她一得了什么新物什就四处聒噪，还非要拉着我去看，我却想的是：果然是小家小户，这有什么可见怪的？不过是王府精致了些罢了，王爷总是同她吵架，或者说俩人一争论起来就喊个没完，王爷气的常常跑来我这儿，抱怨她多么多么不好，四处闯祸，今日不是打碎了这儿，就是弄坏了那儿。上房揭瓦还摔伤了腿，想想也是可怜，毕竟没有人陪她玩儿，就只能自我琢磨，所以我也见怪不怪。

　　“王府早晚下去要被她毁了！”他很生气的拍了桌子，我轻轻地安慰他说：“妹妹年纪小，王爷莫要生气了。”可不想他还是说：“年级小就可以胡作非为吗！安侍郎也不知道怎么教的女儿，上了朝我一定好好奏他一波！”我私下偷笑可还是装作担忧的样子。

　　有一天，王爷说他在弘文馆新得了一副水墨画，我又是懂画的，便拉着我去看，他的衣摆被风扬得高高的，正如他的意气风发。周围的下人都冲我们发出感叹之声有个小宫女儿小声说：“王爷待侧妃真是好！”我听的笑了，可是我们还是碰见了她，也不知道她又做了什么满身泥污，蓬头垢面的，一点淑女形象都没有了，她看见了我们，但是匆匆从我们旁边过去了。王爷自然不会放过她，硬是说：“站住！”他的声音充满了命令和威严。那个女人果然站住了脚跟，和婢女就站在了那儿，王爷又让她转过来，她只能灰溜溜地转过来，王爷全是怒色，这是不可否认的。我看见她的脸上全是泥渍，当真一点形象都不顾了，她呆呆地看着我们，似乎眼中有羡慕，好像还有些落寞，我顿时感觉脸有些热。王爷很是生气说：“你又去哪儿了？”她却说：“你管我啊？”

　　“别这般不知羞耻，南王府的脸快被你丢尽了！”

　　“丢就丢呗，丢的是你的，又不是我的！”她愤怒地看着王爷，丝毫不退缩。

　　“赶紧回到你殿里，给我闭门思过，来人，看着王妃，她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放出来！”

　　“你……你又关我！你除了禁足还会什么啊！”她的小脸气的红扑扑的，却还是被下人拉走，可是她仍不死心地回头怒怒地瞪了王爷一眼。王爷被气的浑身发抖，我往他身上一贴却被他躲过去了，我用手轻轻拂着他的袖子说：“算了，王爷别生气，王妃都是小孩子气。”不想他轻蔑地说：“她真是令人生厌。”

　　我自然是懂规矩，仍劝慰着，所以王爷不喜欢她的事儿，已经传遍了王府，那个女人还是闹个不安宁，我倒是真怕有一天她硬生生将王府捅出一个大窟窿来。

　　后来似乎事情不在我的掌控之中了，我感觉王爷似乎同从前不太一样，虽然我很清楚他只是为了扳倒安泸州，他也同我解释过等一切都结束了会好好补偿我的，我看见王爷开始关注她，我只当他对她是逢场作戏，他大费周章给她办生辰，只是为了博她一笑。王爷也不常来我阁中了，偶尔来的几次还心不在焉的。

　　“王爷有心事？”我看着他不由自主愣神竟还扯起了嘴角，心下怀疑。可不想他听到我说话后回了回神说：“锦儿何出此言？”

　　“王爷这书本你已经放下许久了，妾身看您也不说话。”

　　“啊…”他回了回神说：“我只是想起近来得空，一时疏忽罢了。”

　　“那王爷不如用些膻？妾身备了好久了。”

　　“不用了。”他抬起眸子看我，然后说：“明日三哥寿宴，还打算出去喝些酒，本王也累了，锦儿早些睡吧。”

　　我想拦住他让他留在我这儿，可他还是走了，后来我才从红菱那里得知他去了幽香殿去陪她了，原来是新得了一种花香的香囊，正想给她瞧瞧。我浑身的发冷，更多的是痛心，我用力的握拳，长长的指甲刺痛了我。

　　可我表面还是不得不装出好姐妹的样子，避免生疑，她天性胡闹，竟求着我让我带她出去，我不情愿可是却突然想到这是一个借此罚罚她的机会，我在头两天夜里派人去了赏心亭的假山放上鹅卵石，到时候以她的性子定要上去的，就算她不去，难道我不会引着她吗？我只是希望她吓到不成想差点掉下假山，许是怕她出了事我也跟着遭殃，我拉住她，但她还是摔了下去，给下人们吓得大叫。我趴在假山上大喊，那一刻我是真的害怕了，她眼皮子都不抬一下，但是我后来才发现，原来那一刻我竟然心中除了担忧自己，更多的也是真的担忧她，甚至有些后悔自己怎么做出那样的事。我哭着对红菱说：“红菱，我不想这样的。”我知道我眼睛都肿了，红菱跪在地上抚在我的腿上说：“主子莫要担忧，王妃娘娘不过是摔坏了腰，更何况他们不知道是咱们做的啊！”

　　“红菱，你说我是不是很恶毒？我从前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主子多虑了！主子一直是个温柔的人，不过是小小惩戒一下王妃，谁知她会出事呢？早些睡吧！”

　　我自我安慰着，可那一晚我睡的并不安稳，最后因为噩梦惊醒，我梦见安似月知道了，她跑去告诉了王爷，然后王爷再也不来了。

　　我假模假样的去看她，她却扑倒我怀里哭了起来，像个受了伤的小孩子，呜呜咽咽的，我心下也有些疼了。她说我能舍命救她，她万般感激我叫我也不必太自责。我摸着她的头一时半会儿连应对她的话也说不出来，只想着若王爷不喜欢她了，我也收手控制住自己，我们依然是好姐妹啊。

　　我拿着食盒去找王爷可还没有进到兰絮庭便听到了王爷的声音，原来他并不在兰絮庭里，我赶紧找了个花丛偷听起来。

　　“王爷近日越来越喜爱王妃了。”那是李将军的声音。

　　我听见王爷笑了，一向谨言慎行的王爷毫不掩饰的说：“李鑫，你去外面瞧瞧，她身子不好，多给她制些补药吧，也好有个孩子。”

　　我当下心一凉，差点发出声音来，原来王爷都想同她有个子嗣了，以前我不把安似月当隐患，现下才知道她才是我的敌人。王爷纵使喜爱我，却也从来不提希望与我有一个孩子，原来哪怕是做戏，私下里他还是把温柔都给了她。

　　我偷偷派人跟出宫去，得知了李鑫找的郎中，花了重金叫他多加些份量，但这的的确确是补药，只是女子多用却相反不易有孕。为了防止回了府王府里的御医还是要查上几遍，我买通了蒸药的小宫女，但是并不是以我的名义，以家人威胁。然后把寒凉的药粉给她叫她看着份量下，若事成，定有奖赏。但我还是杀人了，王爷安似月他们的确没有发现，安似月也一直以为这是坐胎药，小宫女出府的那天我便偷偷找了个人处理了她。我知道我手上带了血，也不曾干净了。但若有一天东窗事发，我定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不过天助我也，皇帝都防着她，后来亲自让王爷下凉药，我偷笑，哪有比自己心爱的人给自己下药更痛心的啊？她过的越来越好，我也越来越眼红，我的父亲一生正直，若不是他们！怎么会惨死，所以刚好新仇旧帐一块算了。后来的事儿我也都知道了，她被禁足，但还是意外有了孩子却流掉了，又与王爷决裂，我感觉我的时机来了。可是王爷依然不愿意来我阁中，我只能自己去找他，我没让下人通传，还未完全进去，就看到了满地狼籍，王爷撕了书稿，砸了酒缸，似乎很生气，他醉醺醺的趴在书桌上，什么案文都被他丢掉了，我头一次见到王爷这般失态，他平时一向稳重，怎么可能是轻易动怒的人？

　　我试图走上前，他还是那样敏锐立刻抬起了头，眼中布满了血丝，头发也略显凌乱，这不像我那晚认识的偏偏少年了他说着胡话，叫我走开，眼里一点爱意都没有，我眼慢慢红了只得离开。我看到小厮问：“王爷这样多久了？”

　　“回侧妃娘娘，王爷自王妃落了水昏迷便一直如此。”那一刻，我不仅仅是惊愕，更多的是我感觉他爱上她了，不然怎么会如此，我甚至听说他因为为她家求情甚至被圣上指责，一蹶不振。

　　我便知道，这个女人断然留不得，长此以往，我真的会失去他。

　　他以前待我有多好呢？

　　为了我心心念念的莲子羹，清晨他便亲自起来去取了露水。我喜欢看他写字，我就站在他的旁边替他研磨，他时而抬头看看我，又看看窗外，有几次甚至故意将墨汁抹在我的脸上说我像一只花猫。我们同榻而眠的时候，我总喜欢早点起来看看他的眉眼，他一把将我拉入怀中说：“还早，你先睡着。”然后他要起来去朝廷，便吩咐下人做我最喜欢吃的。晚点的时候他会陪我来用膳，我是才女，他为才子，若无那么多渊源，我想，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吧。

　　可是我真的忘了，他是王爷，甚至要做太子，甚至天子的人。在这样的人身上怎么会有长情所在，是我错了，我终究是错付了。

　　原来，我爱的一直是那个灯会，那个夜晚拉着我的手的翩翩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