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玖.
大司命回到阴阳家时,少司命仍旧没有醒,沉沉地睡着。
嫣璃替少司命盖好被子,并没有叫醒她。
忽而听见几声鸟鸣,抬眸望去,大司命看见一只蓝雀站在窗沿上,见到她的目光投过来便扑扇着翅膀飞走了。
嫣璃略一皱眉,心想着云中君当真是老了,几只鸟都管不住。她起身关好窗,却无意瞥见了一个精致铜盒。
铜盒上纹着祥云作饰,镶嵌琉璃为缀,极尽工巧。
大司命寻思再三,打开铜盒,发现了里面是她赠与少司命的熏香。熏香剩了一半,从摆放的位置看得出她时常使用这盒熏香。连之前送她的曼珠沙华也被她照料得生机勃勃。
回头看着躺在床上的鸢兰,大司命忽然酸可了眼睛,说不明的滋味在心里翻滚。她赠她的东西,她竟收得如此精心。
可她……
大司命皱紧眉头,歉疚地看了她良久,咬了咬牙,横下心将剩下的那些熏香倒入香炉之中,顺手也将那盆曼珠沙华焚毁。
也许遗忘……
是件好事呢?
大司命不知道为何会想到这儿,她只是不忍,如果可以的话,她也会选择遗忘,选择遗忘那个火磷磷的夜晚,永不再记起。
可是,有些美好不该被遗忘。
如若少司命忆不起那些灿若朝阳的日子,就会慢慢安于阴阳家这般昏沉黯淡的活法。她不希望她那样,她希望她好一点,起码过得比她好一点。
为什么?
明明是她亲口告诉少司命阴阳家的人绝无虚伪的情感可言,而今,犹犹豫豫的人也是她。
大司命无奈地扯了扯嘴角,眼看着她从一个软软糯糯的小孩子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姑娘,眼看着她从最初的明艳开朗变得如今沉静如兰,眼看着……
她对鸢兰的感情,如姊如母。
更何况,她和那个人那么得像。
大司命的眸子有些黯淡,却似冻了一泉流水,她缓缓走了出去,轻轻阖上门,末了不舍地看了眼少司命。
但愿,那些让她不开心的事就不要想起来了……
但愿,“梦蝶之遁”并没有解开她的记忆封印……
……
少司命本能地想睁开眼,她挣扎着起来却无济于事,仿佛底下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狠狠地拖住她,叫她不能反抗。
渐渐地,她放弃了抵抗,似乎有一种猛烈的花香袭来。她顿时失了意识,脑中四周都只余下深深无边的黑暗,在黑暗之中有一只银蝶翩翩翻飞,引领着她向前不断摸索……
不,她就是那只蝶。
模糊之中,他们猛然意识到。
她栩栩然翻飞,自在于天地间的美妙,令她难以言之。
她作为一个傀儡,一个阴阳家的傀儡,那无垠梦幻的天空永远就只是一触即碎的琉璃梦……
而今,她自由了,哪怕只有片刻,哪怕只在梦中。
她翩然闯入一处阁楼,入耳的是一个小女孩清凉的声音。
她猛然一惊,恍然间觉得如此熟悉。
“瞻……瞻……望弗及?”小女孩六七岁的模样,糯糯的声音逐渐小了,她眨着一双剔透如紫玉的眸子,疑惑地看着身侧的少年。
“哥哥,这……是什么意思啊?”
少司命一愣那声“哥哥”重重敲在心头,忽就震落了灯花莹莹,拂散了旧积残雪……
那是……她自己吗?
她转过视线,却见一个了蓝发蓝眸的少年,不过十几岁那般大却似早历经风霜般成熟稳重。可少年的气质温润如水,眉眼间更似碧水浸润过般温情脉脉。
恍然一瞬,那个如风坠落的身影和眼前这个少年重叠交错。
少司命心里猛地一痛,头嗡嗡作响,恍惚中天地震裂,万物失色。
“我是水部的小灵,你也是最具天赋潜力的‘五灵玄同’吧。”
“不错哦,平底生秋兰。”
“不!我不信!你告诉我小依她还活着!”
“我明白了……”
“别再逼迫自己,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情了。”
……
往昔一幕幕闪过,那个她亲手杀死的人,那个她隐隐觉得重要的人,就是他么?
那么……她是谁呢?
恍惚之中,少司命犹坠入一片天空之境,四面皆是明净的冰凌。每一面映照出的自己都不相同,亦真亦幻,亦虚亦实。忽然万顷飞雪纷扬而下,恍如天仙揉碎天上白云千里,又似团团柳绵杳然而至……
【无论你觉得自己多么得不幸,永远有人比你更加不幸;无论你觉得自己多么得了不起,永远也有人比你更强。】
——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