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粱一梦

落英缤纷，如梦如幻，当再踏入十里桃林，已有百年光景。桃树下，远远就看见了辰和暶的身影，这般场景亦如万万年前的我和四哥，饮酒赏桃花，指月谈年华。可沧海桑田终究是回不去了…

“娘亲”他们发现了我，急急朝我跑来，眼中带着欢喜，三年，不光我在成长，他们也在成长，即便还是百来岁的奶娃娃但步伐比起昔日稳健了许多。

我蹲下身，讲他们揽入怀中，这三年无数个夜晚我都想抛去一切，悄悄来桃林看看他们，哪怕一眼，一眼也好。

但诏令出自我手，我又怎能知法犯法?我紧紧的抱着他们，听着他们带着哭腔的诉说“娘亲，你好久好久没来看我们了，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娘亲，我和哥哥一定乖乖的，你不要走好不好…”

这奶声奶气的声音催动了徘徊在眼眶旁的热泪，我极力忍着，拍着他们幼小的肩膀，哄着他们“辰儿，暶儿，娘亲来了，不哭了好吗？”

看他们慢慢止了泪水，复又说到“娘亲要去一个地方，到那里守护很多很多的人，所以就没办法照顾你们，但以后娘亲可以得空就来看你们，或者你们可以让奈奈姐姐或者折颜上神带你们去找娘亲，可好？”

小孩子的世界是最纯洁的，他们不懂什么是权力，什么是责任。我也盼望他们一辈子都不要懂。

“不要，我要和娘亲在一起，娘亲和爹爹一样能守护很多人，我和哥哥也可以！”曦暶的样子越来越像小时候的我，和我一样执着。

当'爹爹'二字从她口中说出时，我脑中不禁再次浮现出他的影子，三年了，我强制自己不要再去想他，但我终究做不到…

“呦呵！今日刮的那阵风，狐帝亲临桃林，荣幸荣幸！”折颜的声音传来耳际。

我带着辰和暶坐到石凳上，他朝我展示刚取的桃花醉“刚去纯阳洞提的万年酒，看来你今日有口福喽！”

我朝他一笑“你觉得我可还敢饮你的酒?”

他尴尬的笑了笑，“若没那酒，哪来这俩个混世魔王，这三年都快把我桃林翻了，你们青丘倒还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这下轮到我尴尬的笑了笑，辰儿倒是得理不饶人，马上反驳道“折颜上神，你撒谎，明明是您教我们散落术，打落了花瓣也不能怪我们啊！”

我知晓这些桃树折颜向来宝贝的很，当真是内疚“嘿！你这小子好没良心，我好心教你们法术，你们秃了我桃林，倒还你们有理了哈！”

我瞧着折颜倒是越活越年轻，和百来岁的孩子也能拌起嘴来，“娘亲说过小孩子就是要活泼些，您这般告状当真小肚鸡肠的紧”暶儿吐着舌头，眉毛都快拧成一团的分辩着。

折颜很是自若的回了一句“不错，本上神本就是小肚鸡肠的神仙”现在看来为老不尊这四个字已经形容不了折颜了。

“好了，暶儿辰儿，你们去寻奈奈姐姐陪你们玩吧！娘亲还有事和折颜上神说。”

他们又朝折颜吐了吐舌头，就笑嘻嘻地跑着离开了。看着他们身影离去，我朝着折颜下跪，他迅速地抬起了我下跪的手“你这是做何?快起来！”

我挣开了他的手，“这些年幸亏有你，不然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你于我存有大恩，这一拜你必须受着。”

待我磕完头他扶我起来，“你是我带大的狐狸崽，你我之间不必如此。于大局而已我帮你义不容辞，可小五，你可知我还有私心，这份私心不光是对你，也是对墨渊。”

我明白他的意思，“无论你为的是什么，我都感谢你。”这是我唯一能说的。

“三年已过，离你继位也不远了吧？”

“不错，今日我来，也与此事有关，大典我与兄长商议定在五日之后，我想一切由您主持。”

他并未拒绝“他们走时，我应承过会好好帮衬，自是不会食言，只是小五你要想好了，一但真过了继位大典就真没有回头路了，那条路注定会很难…”

我看着满天桃花飞舞，最后飘落大地“你以为我还有回头路吗？这是爹娘最后的愿望，我如何能不遵。你瞧！这桃花多美啊！长在树上时，人们对它多是赞赏，但它终有零落的一日，以一己之身化作春泥换得桃树及千千万万多桃花繁盛。桃花尚且有如此职责，我又有何理由不去承担这份大任?”

他半靠着石椅饮了口桃花醉，手握着瓶口，来回摇动“小五，你终于长大了。”

良久桃林都是静悄悄的，我若不长大，爹娘英灵如何安心九霄，我若不长大，青丘子民如何安居乐业，我若不长大，我的亲人如何平安喜乐…但是我情愿我永远不长大……我多愿这只是黄粱一梦，梦醒之后我又会是我，那个不被一切束缚的白浅。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多想回到那个无忧无虑的白浅帝姬的时光，回到那个肆无忌惮的司音年代…可惜，这个世上，从来没有如果…从来没有…

“姑姑，你让我好找”凤九火急火燎的跑到桃林定是有急事。

我急忙问到“可是青丘出了何事？”

她先是点点头，复而又像是想起什么拼命摇头，“不是不是”

折颜见这样子约摸是好笑，拂了拂袖子打趣道“我说小九啊！你也是要继位女君的人了，怎的还如此毛毛躁躁。”

“小叔父，你说什么呢！”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当真被这下丫头这句小叔父吓着了，“这个…凤九啊！你看折颜呢该和你爷爷奶奶属上一辈，你这小叔父喊得可不妥，不妥的很。”

折颜像是很受用的样子，面上的笑容都灿烂了三分，凤九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但是小叔父让我这样叫他的啊！”

这下我心目了然了几分，折颜和四哥还真是说不得…说不得…我清咳两声“咳咳，你还未说寻我做甚?”

“哦！姑姑，西海大皇子叠雍明日娶亲邀您前去观礼，这是请柬”

一张明晃晃的喜帖摊在我面前，这次西海水君倒是下了血本，这请柬竟用西海特有的珊瑚所做，精妙的很，“倒不知是哪家的仙子有缘嫁入西海?”

我也懒得去翻那帖子，只不过勾起了我听八卦的欲望，别看折颜避世桃林，但外界的什么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叠雍护得墨渊元神七万年，于四海有恩，自墨渊回来后，这西海地位倒是大大提升，长海水君家的公主也到了出阁的年纪，俩家长辈就定下这桩亲事。”

听到他的名字我还是会忍不住的慌慌神，或许我终归是放不下他的。

“照你这么说，那岂不是叠雍和那什么长海公主并非真心相爱?”凤九插嘴问到。

折颜白了他一眼“小丫头，你以为人人都是为自己而活吗？现任天君存有一统四海八荒的壮志豪情，西海与长海联姻，他日若有不测，也可以防万一。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左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况能保得族人太平安乐，这亲事也不亏。”

联姻轻描淡写的从折颜口中说出，人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他们如此我亦如此，这就是天命。

“那姑姑你还要去吗？”

“按理西海于我青丘亦有大恩，西海二皇子又是我师兄，我断没有不去之理，但不日我将继位，还是你替我跑一趟吧！贺礼带上两颗夜明珠即可。”

我幻出放在虚鼎里头存了几万年的两颗夜明珠，算起来它们还是当年我上昆仑虚之时捞的，也算得上是夜明珠中的上上品。

凤九猛然起身，一副不安的样子，“姑姑，我去…这…这不太好吧？”

我拍了拍她肩膀“来日你也是要做女君的，此次你代表的是我青丘，没什么不妥当的。”

话音刚落，就看见俩个辰和暶手上握着桃枝，朝我奔来，“娘亲，你看这个好不好看？”

我接过他们递来的桃枝，笑着回应“好看”

“娘亲，这个漂亮姐姐是谁啊？”曦辰打量了凤九好一会后问到。

也是怪不得他们不记得，也就爹娘大丧之日他们见过一面，我还寻思着该如何解释，凤九倒捏捏辰胖乎乎的小脸，又一把抱过暶儿“我呢！就是你们二舅舅的女儿，白凤九。”

他们又礼貌地叫了声“凤九姐姐”

凤九想来是欢喜的紧，幻化出两朵凤尾花链子，我看那链子倒不像是我青丘的东西，上头施有强厚的仙力，非几十万年修为无法达成，这样的物件除了出自那位尊神之手又还有何人。

“喏！往后就我罩着你们了！这算给你们的见面礼。”

小孩子到底是图新鲜，道过写后，就开始摆弄起凤尾花链子了。

“我们小九就是大方，还真不愧是你带出来的狐狸崽。”

折颜打趣道，“我也算是您带出的狐狸崽，归根到底还得谢上神言传身教。”

几百年没怼过折颜，倒还真有些不适应。“不敢当，不敢当”他连忙推辞。

凤九在一旁憋笑的辛苦，收了夜明珠，准备起身“时候不早了，姑姑那我去西海了。”

凤九刚打算离开，曦暶便拉住了她的衣角“凤九姐姐，你要去哪里？”

凤九蹲下身，掐掐她的脸，“姐姐要到西海办点事情，等回来再陪你们玩可好？”

我倒不知曦暶何时有了黏人的性子，“娘亲，凤九姐姐西海好玩吗？我也想去，我也想去嘛！”

她赖在了凤九怀里，最受不了看她撒娇的样子，只是西海婚宴众仙肯定皆在，万一…

折颜看出了我的心事，他非但没阻拦还劝慰我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他们迟早是要见人的，总不能关在我这桃林一辈子，你在他们这个年岁，还不是四海八荒的闯祸，就说他们是青丘新来的小仙童，出去长长见识也好。”

“是啊！姑姑，就让他们去吧！我保证一定好好看着他们。”小九附和到。

再看看他们满脸的期待，我也不好再坚持，“那你们一定要听凤九姐姐的话，不可以乱跑。”

他们拍拍胸脯，齐齐回到“娘亲放心，我们一定乖乖的。”

或许是天意，他在西海的出现打乱了我余生的步伐……

“未来打算如何？”我知道折颜打算问的是辰和暶。

“我的一生已和自由无缘，注定要与帝位相伴，了此仙生。我是不愿他们像我这样的，但我无法替他们抉择，我想等他们大一点再把我和师父的事和他们说，他们如果想去昆仑虚我定不会拦着他们，毕竟是我对不起他，他要骂我也好，要把我逐出师门也罢，我都认了……”

他淡淡一笑“你从来替他想的是他的名声，却未想过他的心，小五别一错再错了，墨渊不会怪你，白止更不会，你若真选了那条路，就真不能回头了！”

我不知道为何，折颜如此反对我继位，或许他说的对师父和爹娘不会怪我，但我可以对不起自己却不能对不起青丘。

“你不必再劝我了，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往后无论多艰辛我都会走下去，辰和暶凤九会带回青丘，五日后的继位大殿一切就有劳你了。”

我打算起身施法离开“你去哪？”

他拽住我问，我拨开他的手“让我再任性一回，这也是最后一回了。”

他松了手，十里桃林到昆仑虚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我记得这条路当年我打算封印擎苍时走过，我还是做不到，做不到忘了他，我只想去看他一眼，远远的一眼就好。

三年里我学了很多阿爹留给我的秘术，其中隐身术可以说已经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山脚就能感受到龙气磅礴，想来他应该恢复了吧！我隐了身，施法穿过结界，这结界是他独创，偏偏当年和十六师兄下界时我就破了个精通。

一步一步的走上台阶，往事随风袭来，一晃离我拜师那日已匆匆过了九万年。

大殿上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小童子在打扫着卫生，看样子应该是我哪位师兄新收的弟子，我用仙识扫过了昆仑虚每个角落都没看到他和师兄们的身影，只得现身回了大殿，那个小仙童发现了我，拿着扫帚指着我，冲我大声壤道“你是何人，胆敢擅闯昆仑虚。”

看他肉嘟嘟的样子，像极了辰和暶，想来也才几百来岁吧！我俯下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别紧张，我不是坏人，你师父是何人?”

他撅了撅小嘴，露着一副高傲的样子“我为何要告诉你，我师父可厉害了！”这话好像当年的司音也曾说过，她的师父也可厉害了。

我打量了他一圈，发现他腰上挂了一片羽毛宫铃，羽—我瞬间明白过来，“你不告诉我也无妨，让我猜猜你师父可是令羽?”

他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我，“你怎么知道。”

我哄骗他说“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就告诉你。”

小孩子就是这么的好说话，他不假思索的应下“为何今日昆仑虚未见你师祖和师父师伯师叔?”

他叹了口气，这小小的人竟也有心事，让我不禁想到辰和暶会不会也有“还能为何，今日大师伯的兄长娶亲，师祖被老水君亲自上门请了好几次，也就不好再推辞就去西海赴宴了，其他师伯师兄就更不必说了，说什么怕师公一个人孤寂要多在他老人家面前尽尽孝道就都跟去西海凑热闹去了，把我们留在这看家。哎！”

我心中猛的一惊，什么！师父也去西海了，那他会不会看见辰和暶…会不会…我不敢再想下去。

“小糯米团子，今天别和任何人说我来过，这个给你，答应我不能和任何人说…”

我往他手里塞了一颗很小很小的夜明珠，就转身快步跑下了山，只听得他在我身后急急喊到“喂！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眼下我满脑子都是辰和暶的事，哪还顾得上别的，万一真的被师父知道了他们的存在，我该怎么和他解释。

我站于岸上，远望今日的西海格外富丽堂皇，彩绸挂满了每个角落，我传秘术和小九说“我已到西海，你带着辰和暶速速上岸。”

只听得她那边支支吾吾的半天才说明白一句“姑姑，我把他们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