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把对不起，变成来不及

“不要，对不起，对不起……严逸……”

六月初的空气依旧潮湿蒸郁，正赶上梅雨时节，雨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顾七七习惯性地在周末睡到晌午，外面天还是阴沉沉的，压抑的让人不敢有太大的举动。她昏昏沉沉的摸到了床头的手机，迟疑片刻后，打开了手机屏幕。

“见个面吧，CD店。”――严逸

对于严逸突如其来的信息，顾七七显得有些迟钝，但她明白，她必须去一次，这次要问个清楚，这个王八蛋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顾七七笑了笑，收拾好行李后穿上背心和短裤，踩着平底鞋下楼开车去了。

严逸请顾七七下馆子，一大早就在CD店门口等着了:“你可算来了，发了几条信息都不回，急死个人”

顾七七还在车上就看见严逸满脸堆着笑容朝他招手。严逸看起来变了，起码是要比上次见面丰满了很多，只是顾七七觉得眼前的这个人，似乎不再是她的那个严逸，不像那个满嘴脏话乱搞事情的严逸。

“你怎么一副比我妈还婆婆妈妈的样子”。

“前面体育场新溉路那边儿，几步路就到了”。

严逸走在前面，撑一把黑色的伞，伞不大，但是可以把他肥大的身体罩着。没走几步他就顿住了，然后往回走:“你说这么大的雨你也不拿把伞”。

严逸把伞移向顾七七，雨打湿了他左半边身体。

“饿了吧，油炸大虾好吃得很，红烧排骨，今儿我请客，咱俩再来几瓶白的，吃个痛快”。

顾七七没有接他的话。

严逸点着一根烟，用力吸一口火光就起来了，在雨天里吞云吐雾的，他感觉自己就要飞起来成仙人了。顾七七像个孩子一样用手乱扑腾，把烟都打散，还一边嘟囔着“抽烟对你身体不好你不知道啊”。

严逸现在是一个重度烟瘾患者，每天两盒都不够。嗯，他承认自己压力大——25岁，未婚，住在租了三年的公寓里，离租房合约到期还有五个月。他每个月倒是有7000元的收入，这在外人看来很富裕，不过大部分钱严逸都寄给家里了。2000千块汇到妈妈的卡上，2000块交房租，余下的3000块是生活费。

可是严逸觉得日子挺好的，他有个小梦想，希望做到公司推销部的主管，然后推广自己的新产品，拿个年度销售奖。严逸还有一条狗，不金贵，他吃的它都能吃，从来没生过病，就像个懂事的孩子一样。严逸有一间不大的房，但是每天早晨都可以起来给他自己煮牛奶，然后把前一天买的面包加热好边走边吃。

他觉得真好。

严逸其实更爱吃路边的早点，比面包好，不光因为便宜，还因为他觉得面包没有人情味。

这些，都是严逸告诉顾七七的。

顾七七问起严逸有没有当上主管，他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告诉顾七七自己已经被开除的事情，而是借着醉醺醺的那股劲儿，说当初发誓是到年底前实现的，这还有好几个月呢，说完严逸又大笑了，他在顾七七面前笑起来没有任何遮拦，顾七七只是盯着他，看面前的这个男孩一点一滴的变化，看他再也不像从前那样孩子气，而是离她的世界越来越远。顾七七吃着严逸点的红烧排骨，没有想像中的那么好吃，她现在只想问严逸，“为什么当初一毕业他就不见了，毕业后的那几年他究竟是怎么过来的”？但她看着喝得烂醉的严逸，又不忍心问，不是怜悯，而是时间过去那么久，早已洗刷掉我们太多的初心，再难忍的疼痛，都成为了我们经历的云淡风轻，而且要知道，穿针缝补的疼痛，也刻骨铭心。

严逸端着酒杯问顾七七下一步的打算是什么，她说当个部门总管，挣了钱再和解一出国旅行。

严逸的目光刻意回避了一下，对于解一，他总是敏感的。

两人都没再说话，只是喝酒。

严逸是靠顾七七搀着走出去的，他喝得太醉了。顾七七说严逸这点还是老样子，喝酒的时候有她在就会喝多。

顾七七送严逸回家，路上严逸一直大声嚷嚷，唱他一喝酒就爱唱的歌，那些歌选自周杰伦的《八度空间》。

“喂，当初你说了毕业就送我光碟的，怎么忘了”。

顾七七噙着眼泪，大声吼道:“那你怎么一毕业就不见啦”？

严逸不说话，蹲在路边哇哇地吐，顾七七哭着一拳一拳地砸在严逸背上，“你回答我，说话呀说话……”

顾七七开着车，带着喝晕的严逸，路上老板来了电话，说又有一个项目交给她办，事成了给她十万。顾七七骂道“去你妈的”，但是严逸唱歌声音太大，对方根本听不清。所以顾七七转过头伸手捂住严逸的嘴，然后对着电话连说了好几个“滚”。

一句“这个活儿我不干”之后再转过头，车子已经偏离方向好远了，一下子撞到一辆小轿车上。

火光漫天。

他俩被送到医院，严逸被发了病危通知书。

很久以后再醒来，严逸就是现在这副模样了，身上插满大大小小粗粗细细的输液管，整个人被纱布和氧气罩包着，只有眼睛可以动。身旁的仪器发出清脆的声音，一下又一下。

嗯，他是植物人了，终生植物人。

但严逸还有一个完好无损的大脑。他知道顾七七和他出了车祸，知道如果他不找顾七七来喝酒就不会发生这一切，他想对顾七七说出一切，他想道歉，但是开不了口。

顾七七穿着病号服来严逸的房间拔他的输液管，趴在床边对严逸一个劲儿地说:“不要，对不起，严逸，对不起……”被解一发现带走时急得眼泪哗哗地流，她知道她欠严逸欠得太多，只是这些都因为拖欠得太久，都变成了来不及。这些严逸都知道。他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弥补，也不知道还能这样痛苦地坚持多久。

严逸闭眼的时候，两股热热的液体顺着眼角不听使唤地淌下来。

严逸没有带顾七七去吃红烧排骨，严逸也没能再抽烟，这些都是严逸的想象，想象顾七七一直对他好，愧对他，还打伞来为他挡雨。

知道你要去很远的地方，但是一定记得回头看看我。

就算我不在你的视线里，也请偶尔转过身。

不然我怕我再也看不见你，你欠我的，我对不起你的，都成了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