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相府小姐洛秋棠，最喜棠梨花。每至暮春时节，必邀得二三女伴花间同游。手植棠梨，赋诗吟词，传为佳话。
南凰国以女为尊，洛秋棠文治武功皆佳，日后极可能如其父一般官居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樱璃却不能如此——她是皇女，注定无法将喜怒才能展露人前，方能明哲保身。
一
一年后，边境战乱。女帝力排众议，命晗雪公主樱璃率军平乱。
敌军人多势众、经验丰富，南凰军队毫无优势，樱璃第一次体验到何为向死而生——一柄剑，万人命。
边境捷报频传，素来不显不露的晗雪公主一战惊世，自此声名显赫。
洛秋棠却没有预想中的顺遂。丞相夫人病逝，侧夫人叶氏继为正室，她一夜之间沦为庶女，丞相借口其顶撞长辈，将她送到了京郊别院。
唯一给她慰藉的，是别院里那株多年来没人修剪，却自成一番风骨的棠梨树。
春去秋来，棠梨树上结了几枚小果，更显秋意萧索。洛秋棠见此，不禁暗暗自嘲——是啊，她叫洛秋棠，人也如秋日棠梨一般：又苦又涩，没人喜欢。
再后来，洛秋棠无意中发现了一条地下甬道，甬道口一片漆黑，不知通向何处。洛秋棠持了烛台，向前探索。
她沿甬道走了一阵，忽觉头顶有异，仰首望见一块木板。她费了好大劲掀开，探出头来。
映入眼帘的是明晃晃的宫室和鹅黄色的衣摆。
二
“何人？”紧接着是清冷的女声和袭来的剑气。
洛秋棠立刻闪身躲开，挤出一个笑容：“ 在下新换了个宅子，没事瞎翻了翻，找着个地道，就顺着它过来了。扰了您休……晗雪公主？”
对方收了剑，一双凤目瞪着她：“你认识我？”
洛秋棠挠头：“也不算认识，只远远见过一面。我叫洛秋棠，就是那个目无尊长被送到别院的相府小姐。”语罢，苦笑一声。
樱璃垂眸：“甬道想必是先人为避战乱所挖，你走吧。”
洛秋棠理了理头发：“要不礼尚往来，你也来我这呆会儿？”
樱璃不语，洛秋棠却熟门熟路地拉起她钻进甬道，一路回了别院。
“这院子破得很，但是好在有棵棠梨树陪我，可惜之前花开的时候没人折来欣赏，最后一夜雨疏风骤，都零落成泥了……”
樱璃提醒道：“可以酿酒。”
洛秋棠嘻嘻笑道：“但是我不会呀！要不来年花开的时候，你来帮我酿几壶？”
“好。”
三
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
樱璃兑现了当日之诺，采来棠梨花与岁末细雪相煎，酒酿了好些坛。
洛秋棠吵着要尝鲜，樱璃只得留出两坛给她喝，将剩余的埋入地下。
那时洛秋棠才知，这酒是樱璃的父亲临安王教给她的。后来临安王战死，她离开临安，被接进皇宫，回到母帝身边，酿酒成了她怀念父亲的唯一方式。
人虽落魄了，有些习惯却一时半会改不掉。譬如洛秋棠酒意正兴时依旧会吟诗作对，也依旧有人听。那一个人，在洛秋棠心里抵得过千军万马。
“这酒叫什么啊？”洛秋棠捧着酒坛，忽然道。
“父亲尚未取名。”
“好酒岂能无名？”洛秋棠道，“不若你取个名来，也算添份意境。”
樱璃沉吟片刻：“叫，棠梨煎雪。”
洛秋棠倚树而眠，不多时便覆了一身落英，樱璃无奈，上前替她拂去。春光映入她眸中，添了几分暖色。
四
那是洛秋棠人生中最美好的几年。她总趴在樱璃手边，听她讲临安的莺歌燕舞，或者明媚如画的塞外风光……早春暮春，酒暖花深。
然好景不长，长公主樱琦举兵造反直逼京都。樱璃受命率军平叛，洛秋棠得了允许，一同前往。
洛秋棠初经战事，懵懵懂懂地学着樱璃独当一面。
叛乱不出所料地平息了，就是“不出所料”。在洛秋棠眼里，樱璃所向披靡。
“等到这事儿了结，我们就到临安去罢，去看看你说的雨中灯市，还要带上那几坛棠梨煎雪。”
樱璃抿着唇，面色凝重。
长公主已死，女帝年迈，把国家托给了她。樱璃要拒绝，却被人拦下。
是洛秋棠的父亲，洛丞相。
别院里的甬道，是女帝与丞相计划的第一步。她有意立樱璃做王储，待这一代人老去，还需有一位辅佐樱璃的臣子。
洛丞相同意了她的计划，于是樱璃遇见了洛秋棠。
从头到尾，算无遗策。
五
洛秋棠的眼眶湿润了，她认为自己跨不过的坎坷，都不过是别人计划的一环。
樱璃做了女帝，日后难免勾心斗角，不容失败。那么干净的人，怎么能染上尘灰？
樱璃有自己的守护，洛秋棠也有自己的选择。
一人一骑，两日遂至临安。
临安的暮春雨意正浓，棠梨花香飘满城。
花瓣挟着雨丝落到发间，洛秋棠也懒得拂去：“要是樱璃在，会很高兴吧！说起来，棠梨煎雪也该酿好了……”
江南人讲话语调柔和，集市上也不吵。吴侬软语与雨声和成了独特的歌谣。
“留在这吧，反正也无处可去了。”
六
又是一年雨霏霏，曲径通幽处，洛秋棠折了几枝开得正好的棠梨花，插进房中的花瓶。
棠梨叶落胭脂色，抵不过樱璃信笺上寥寥数言。
可各人有各人要做的事，一切都已回归正轨。
尽管洛秋棠许久未喝过棠梨煎雪了，尽管她总觉缺了些什么……
雨中灯市欲眠，早已萧萧数年。
尾声
这年雪落，洛秋棠正写着给樱璃的回信，写到最后一笔，蓦然听到叩门声。
来人顶着风雪，手中酒坛却安然无恙：“不知会你一声便赶了过来，是我的错，用一壶棠梨煎雪赔罪可好？”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洛秋棠扬起嘴角：“好。”
全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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