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霖铃（10）

四月，荣禄侯忽然上疏，具陈安/南宰相与时任定国将军的谢淙勾结，故意制造谋逆的事实。该折子被六部压下。兵部尚书亲自去慈宁宫见了太后。第二日，一道新的折子递到了朱宣常面前。这折子上只粗疏罗列了一些谢淙在军中克扣军费、掠夺富商财物的论罪条目。朱宣常读了两遍，总觉得不甚通顺，便唤身边的司礼监内监：“召荣禄侯进宫。”那内监笑道：“陛下有所不知，这两日荣禄侯身上抱恙，不能来见陛下了。”他话音刚落，就看见朱宣常脸色一变，呵道：“荣禄侯何时抱恙，又是什么病症，可有太医院医正到府上查看？朕看荣禄侯根本就是身体康健，平白让你们这群内监说出些关乎人命的毛病来。”又不耐烦道，“朕再说一遍，请荣禄侯进宫。”那内监从未见过朱宣常如此疾言厉色的时候，一时内心惶恐，忙差人往宫外荣禄侯府报信。朱宣常忽然想起那日长孙照在殿外见他，后来他二人/后殿密谈，长孙照直抒胸臆，愿助他亲政一臂之力。眼下这荣禄侯沐知节正是长孙照丈人，朱宣常不由玩味一笑，喊住内监，说：“派武安侯世子领锦衣卫随行保护。”顿了顿，“另外，荣禄侯进宫一事不许对外声张，否则朕要你脑袋。”内监诺诺领命而去。朱宣常眯起眼。他记得安/南宰相阴度谋逆事发突然，当日朝廷之所以选择承认阴度，是因为他也是沐氏家族的旁支，从皇室血脉传承来说并无不妥。况且当时事情闹得很剧烈，不出几日阴度便登临大统，掌握了安/南大半军队，谢淙所率大明军队救/援及时，安/南局面很快安定下来。再加上母后并无助荣禄侯沐知节复位的想法，大明这才默认了阴度名为改弦更张，实则谋逆的事实。朱宣常蹙起眉，安/南突然宫变的时间，似乎正好是礼部拟折子奏请选秀的时候。只是当时他在朝中并无置喙的权力，太后对此不置可否，后来却一改祖制迎谢氏入宫，借口便是谢淙力稳安/南大局，卫国有功……朱宣常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不多时，荣禄侯果然由长孙照带到了乾清宫。长孙照正欲告退，朱宣常点了点旁侧的座椅：“长孙爱卿，同听无妨。”沐知节跪在地上行过大礼，才颤颤巍巍站起身。朱宣常道：“沐卿不必拘谨。朕今日召沐卿来，是想问一问沐卿上奏的这疏折子，是否有欲言又止之处。”说着，指了指那封摊开放在桌案上的奏折。沐知节告了罪，取折子细看，片刻后，脸色一变，跪地磕头：“陛下，这封折子的确出自臣手，但内容缺漏、少了臣对恭侯爷弹劾最大的罪名。”朱宣常不动声色：“沐卿请起。沐卿如实将事对朕说便是。”沐知节复磕了头，才从地上站起来，躬身道：“臣也是前几日才知晓，当日那阴度谋臣皇位，并非单是狼子野心。实是那阴度与恭侯谢淙里应外合，一同演出了一场戏。双方收获颇丰：阴度得了臣的王位，恭侯得了军功……这，陛下，臣实在是心中不服啊。”朱宣常神色一震，问道：“沐卿所言之事，可有确凿的证据。”沐知节涕道：“臣若胆敢有半句虚言，也不必留这命在了。”朱宣常一时不语，垂眸思索片刻，忽而起身道：“沐卿，朕如今虽不能给你即刻兑现的承诺，但请卿务必信任朕，今后一定有谢淙论罪的时候。朕一向深知沐卿为人兢兢业业，守卫我大明国土颇有功劳。于时待惩治奸贼过后，沐卿自当重返安/南为王。这也是，朕眼下能够许诺给沐卿的誓言。”沐知节不由跪地，重重磕头，泣涕道：“臣……跪谢陛下圣恩。”朱宣常微微一笑，将目光转向长孙照，二人视线交叠，长孙照不由微微点了头。第二日朝上，朱宣常骤然对谢淙发难，将那封由六部私自篡改后的奏折重重扔在殿上。长孙计等诸大臣连连发问，谢淙一时措手不及，颇为惊愕，却不得不跪地谢罪。太后一时无话反驳。朱宣常当即褫夺谢淙兵权，并任武安侯长孙计为朔州军都统，不日出征鞳鞑土默特部。

庭安每日只被绑在那间屋中，到了饭点，按时有人来送饭菜。庭安多次想要逃走，却苦于长孙府守卫森严，一直无计可施。她有时自嘲地想，如果长孙照知道她就和他同处一/府，是否会违背长孙计的意志来救她？她不敢再想下去。那些阴诡的计谋，曾一一在她身上实践，并大获成功。曾经她是谢淙安排给谢姝的垫脚石，昨日她是长孙照谋取世子位置的垫脚石。她的一生，为何一次一次被人推到悬崖边，被人踩在脚下，被人弃如敝履？庭安眼中落泪。然而她身披镣铐，无法去擦，只好等泪自然风干，凝涸成两道永不消逝的伤疤。被关押的时日分不清黑夜和白昼，庭安浑浑噩噩过着，已经不知道过了多少天。这日小厮刚送了饭菜，紧闭多日的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拉开。光线骤然刺入屋子，虽天边昏黄，已近黄昏，但仍猛烈地灼热了庭安多日不见光的眼睛。在眩晕的光线里，她费力地睁大了眼睛，明知希望渺茫，但在内心深处，仍盼着来人是长孙照。“夫人料的不错，真有个姑娘。”她听见一个粗使婆子沙哑的嗓音，吩咐小厮：“把她带到夫人房里。”那几个小厮麻利替她松了绑，庭安一时浑噩，一开口，多日不曾说话的声音分外嘶哑：“你们要干什么？”那粗使婆子凶狠道：“姑娘留着些力气，待会儿在夫人面前好好辩驳罢。”又仔细看了看庭安的脸，“姑娘当真容貌动人，怪不得勾着侯爷大半夜来你这儿，又差人天天往你这儿送饭送茶。”庭安一愣，这才明白她们是误会了她和长孙计的关系，不由好笑又无奈：“你们怕是抓错了人，我是被他绑来这里的。”那婆子并不信，只是令小厮推着她出屋子。庭安实在无法，终于脱口而出：“我是长孙照的人，你们放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