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霖铃（9）

不多时，宽云端着一碗粥进来，见庭安已坐起来，不由笑道：“能坐起来，这便是渡过难关了。”见庭安神色茫然，解释道：“纥溪大人说，你这病虽说不险恶，可却像个劫数，能平安渡过，自然是好。若是不能，那离棺材也就不远了。”又笑道：“你晕倒时正好有他在。纥溪大人是我们高句丽不多见的名医圣手呢。”庭安转过眼看她，宽云一愣，不由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你该不会是烧糊涂了罢，我叫王宽云，也是舞女。”庭安点了点头，大病初愈，不由嗓音沙哑：“我知道。这两日，多谢你了。”宽云摆手笑道：“纥溪大人嘱咐我，要悉心照料你。那***忽然昏厥，可把他吓坏了。”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庭安不愿再回忆，指着桌子上那个香囊说：“劳烦你……能否帮我把它丢掉。”“要丢掉？”宽云随她视线看过去，“这香囊熏得屋子很香呢，应是新制，丢掉多可惜。”庭安不愿解释，只是重复道：“麻烦你。”宽云答应下来，又一勺一勺把米粥喂给庭安喝了。接下来几日，庭安多半时间神思恍惚，时常和宽云说着话，精神便无故萎靡下来，倦怠地嚷着要睡。宽云便拉她起来聊天，给她讲高句丽的民俗：“……我阿妈最擅做打糕。打糕，你知道是什么吗？你一定没见过。每到了正月初四，我阿妈还会给我和阿爸做冷面。冷面也叫长寿面，但是和你们明朝的长寿面不一样，面汤是冷的，用鸡汁熬制完，要放到室外晾凉……”末了，会满怀哀愁说，“我想阿妈了。”她到了第五日，终于被获准下床走动。宽云比她还要高兴：“好好的姑娘，两日就瘦到脱形，你阿妈若是看见了，一定会心疼的。”庭安由她搀扶着下地走动，听了这话，却笑笑说：“我娘生我时就死了。”宽云愣住，庭安接着说，声音轻轻的，“她死前很疼，产婆说，是个女孩儿，她说，那就给她起名叫……”她的眼里滑出泪，“叫隐元。”娘，你若在天有灵，看见你来不及疼爱的小女儿在世间饱受折磨，是否会心疼落泪？

她在第六日溜出了纥溪府。天地很大，并不仅有谢府一方天地，也不仅有纥溪府一方天地。她也不愿意拘束在召取台上，当做长孙照的一枚弃卒，或是闲来无事的消遣。这日街上不时有士兵走过，她听见买煎饼的大娘说，朝廷要向北元出兵了。长孙计在书房与幕僚们密谋。长孙照率兵蓟州，已成定局。他那日抱着侥幸的想法，想要入宫面圣，却在宫门外就被几个内监拦下，为首那人笑眯眯道：“臣以为，侯爷还是回府去吧。陛下今日身染微恙，不能出来见大人了。”长孙计一时气急，说：“那臣请面见太后。”那内监仍是笑眯眯的神色：“大人说笑了。太后娘娘怎么管得了大人心里所想的事情呢。故而特意让臣出来请侯爷回府。”长孙计只得悻悻拂袖而去。他正与幕僚商议到紧要处，忽而门外小厮撩帘进来，在他耳边低语两句。长孙计猛地抬眼，那小厮问道：“您的意思……？”长孙计咬牙切齿：“把她抓回来！”庭安睁开眼时，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手脚都被绑住了。她的思绪混沌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本想找一家酒楼，以挣些钱谋生。谁知隔着很远，她隐约看见谢淙以前身边的小厮，正探头探脑朝自己看过来。她马上背过身走，越走越快，哪知那小厮看见她，眼前一亮，竟一直跟在她身后。庭安一时慌不择路，撞进了一条小巷，眼前忽然出现三两个壮汉，出手将自己打晕。等醒来，就被绑在了这间漆黑的屋子里。她动了动，听到黑暗中不远处有人阴沉出声：“谢姑娘。”她止住了所有的动作。昏沉的烛光下，长孙计脸上的刀痕显得尤为阴森可怖。他脸上神色难辨，只是冷冷地说：“谢姑娘，你胆子倒不小，竟然敢私自逃出纥溪府。”庭安戒备地盯着他：“你是武安侯，我认得你。”“哼。”长孙计坐在门边的一把椅子上，“不错。我也认得你。恭侯家的千金，哪知竟遭遇这般惨状。”庭安盯着他，忽然说：“你逼迫长孙照为你做事，对不对？”、他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当即冷笑起来：“逼迫？谢姑娘，你可不要搞错了。他本就是我的儿子。也是他，为了这殊荣永固的世袭侯爵，心甘情愿为长孙氏打拼，这本为你情我愿之事，若没了他，我还有无数个儿子。既然是他，又谈何逼迫一说。”庭安浑身一抖，下意识说：“是了。他和你，本来就是一样的人。你们都不过是玩弄权术、肮脏卑鄙的政/客，大明的蛆虫。”“你那位可亲可敬的父亲，料想比我做的还不如罢？我至少荫庇了照儿，给了他荣华和爵位。你的那位父亲，只会把你推出去，当做嫡女入宫为妃的垫脚石。谢姑娘，你不妨想一想，到如今，还有几个人记得你？你的那座坟头，如今恐怕和***一眼，野草萋萋了罢？”庭安死死得咬住嘴唇，不应他。长孙计自顾自说道：“是了，你恐怕还不知道，除了我，谢家也在找你。你以为谢淙凭什么知道你还活着？自然是照儿，用你，死死拿捏住了谢侯爷的命脉死穴。”庭安无可抑制地颤抖起来，大吼道：“你胡说！”谢淙颇为好笑地看她：“胡说？你为何不想想，照儿如何凭空成了率数十万大军的明威将军？自然要多谢你那父亲的助力。他为了保住他女儿那个后宫娘***地位，也真是肯下血本啊。本侯劝你还是识些时务，乖乖呆在这里，若再搞出什么乱子，休怪本侯对你不客气。”谢淙说完便起身出了门，对门外守卫叮嘱道：“看好她。”庭安瘫倒在地，眼前一片昏花。谁知昔日真心的相待，海誓山盟，到头来都是自作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