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卜卦

鬼王身殒那雪夜后过了几天，皇族的武士源博雅拜访大阴阳师安倍晴明。晴明那阴阳寮又大又空又荒，庭院中草头不论四季都能湮到行人膝盖，源博雅七尺身材，行在园中如踏水逐浪。

源博雅两脚生风的要往屋里进，脚边一个尖尖细细的声音叫道：“博雅，换鞋呀！博雅，换鞋呀！”他惊了一惊，低下头一看，竟是一只银灰色的半大鼬鼠用前爪攀着门前木柱，正用两只油绿生光的眼睛看着他，鼻头一耸一耸，胡须一颤一颤。

源博雅于是换鞋进了屋，见晴明已经温好了酒斟上两杯。似是认为博雅不是外人，他身上未着外袍，一头白发也未束，就柔顺地披在身后。昏黄的烛光映得他面色如暖玉，端得是一副神清骨秀，天人之姿。博雅关上了门，屋外屋里立刻冷暖两隔。

晴明将清酒朝他推去，他接过了酒，仰头一饮，将酒杯砰的一声按在桌上，说道：

源博雅晴明，给我卜一卦吧。

晴明闻言也不说话，为他占卜后得出卦象，却又将它就着烛火给烧了。也不去管博雅皱眉不解，又给他倒酒。

屋内静默许久，晴明端着酒杯，突然开口道：

安倍晴明博雅，你是个好人。

博雅一愣，问：

源博雅卦象上是这么说的？

晴明笑了笑，

安倍晴明不，是我这样说。

第三场雪离那夜不远，落在了过年时分，大户人家府邸似往年一样都在门口墙沿挂了红黄灯笼，从高处俯看京都，自是日夜灯火通明、繁花似锦，行人车马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宛若不夜城。那夜里天皇正跟妻妾行巫山云雨之事，帐外的一只灯笼突然爆亮，长出手脚飞快地跑走了。皇家里那些传闻功夫不俗世间少有的护卫们见了这妖怪，一时手忙脚乱，到最后竟是连根灯笼穗子都没碰着。就此，天皇龙颜扫地，大怒要再次肃清妖物，城门上失窃的鬼王头颅又被翻出旧账，便令源赖光当即纠结家臣前往大江山二次退治。

本是临兵在列，可谁知出发前夜又出了事故，源赖光麾下四天王一夜之间死了三个，唯一幸存的渡边纲一身伤口似鬼爪抓挠而出，道道深可见骨，见到的人无一不倒吸一口冷气，皆是神湛骨寒，性命也是岌岌可危。于是退治只得作了罢，源家领几个阴阳师在山脚草草布了几个结界，层层上报，层层意思差那么一点，到天皇耳朵里就成了妖物肃净，自此，这事也算不了了之了。

源博雅又要晴明卜卦，晴明竟说什么都不肯。源博雅无法，端着酒杯碾着唇珠踌躇片刻，叹了口气。

源博雅晴明啊，我向来没什么细腻心思，从小见贫弱的就要帮，见凶恶的就要除。武士有武士的道义，秉承就好了。以往非黑即白，如今看得深了却觉得错综复杂，一根绳子牵着两头，再不能明辨是非了。

博雅说罢，放下酒杯从袖中拿出长笛合着风声吹奏，笛声寄情如鹿饮冰泉戏飞鸟，悠悠转转余音绕梁久久不消。晴明听得笛声于是拢起发丝，陪在他身侧依旧酌饮清酒，过了许久，烛火灭了下去，他便在月光下为博雅击箸合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