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恐迟迟归（17）

是天儿刚蒙蒙亮的时候，西边的天空上还悬着将要隐没的月牙，萧瑟的秋风阵阵扫过，将金黄色的叶子扬的满天都是，愈发显得这汴京今时今日的萧条。

薛迟意一路从密道里出来，倒也顺畅无阻，只是她不曾想到的是这密道的出口竟是一户人家的狗窝，一时叫她有几分的哭笑不得。想这密道，既是自勤政殿入，那边是天子的应急之道，只是堂堂九五，万不得已的时候，为了保全性命，竟也能舍下身段从平民家的狗窝里钻出来，倒是好笑。

叛军只是围了城，似乎并没有开始攻城，人家的门窗紧闭着，街巷里空无一人。薛迟意一路上东躲***，眼瞧着到了西城门跟前，却有一队巡逻军士挡在了城墙跟前。薛迟意一时敌友难辨，犹豫不前，思量之下，只能继续藏匿在房屋背后，不敢有任何的声息。

薛迟意只偷偷的窥着城墙边上的军士，却不曾留意周边环境，直到有人自后面轻轻捂住了她的口鼻。薛迟意一时慌乱了神，她不知是何人，腿不住的发颤，本能的往那人的小臂上攀咬了一口。出乎意料的，那人并没有躲开，一壁将手松了，一壁在她耳旁轻声道：“迟意，是我。”

薛迟意听到熟悉的声音，缓缓的转过身来，瞧见那人的面容，一时惊喜，声音大了些：“大娘子！”

是卫姝娴。褪去了昔日在长宁府的锦衣华服，珠钗宝饰，一袭银白色的盔甲，身后披着朱红披风，眉目间竟也平添了几分刚毅和英气。

卫姝娴朝薛迟意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身子半蹲，道：“迟意，你不在宫里好好待着，跑出来作甚？”语气重隐隐有几分担忧。

“爹爹快要到京城了，官家知道爹爹必是要勤王的，但又恐师出无名，反遭奸佞算计，便写了道手谕与我，叫我去交给爹爹。”薛迟意虽是与卫姝娴说着，心里却哪能安稳下来，不住的往城门方向张望，说话的速度也是带了几分不耐烦。

卫姝娴虽不能解前缘，却也是大致明了了薛迟意的意思，又瞧着薛迟意急躁的神色，便握紧薛迟意的手腕，只往西城门去：“官家既然把这江山都托付与你了，你万万不能辜负了，一定要将圣旨传到了。”

卫姝娴与那城门守将解释一番，那守将自是明了的，领着两人到了城门口，在墙壁上重重一按，便有机关打开，那守将定定的瞧着薛迟意：“自这门里进去，顺着密道一直往前走，出了密道，你便可瞧见一处马厩，剩下的，不必我多说的。”

薛迟意攥紧了拳头，点了点头，便要进了密道，临走的时候，卫姝娴却拽住了她。薛迟意有几分的错愕，不解的看着卫姝娴，卫姝娴阖了眸子，眼眶红润着，道：“一定要小心，告诉侯爷，我，一定会与八千御林军等你们来勤王的。”语出，卫姝娴才发觉自己的声音是发颤的。

薛迟意只觉着心头一揪，一时不知如何作答，轻轻咬了咬下唇，只能点了点头。轻叹一声，转身自密道里进去了。

守将也是瞧出来了卫姝娴的舐犊情深，劝慰道：“夫人不必忧心，这密道安全，和叛军驻扎的地方更是八竿子打不着。当务之急是要守好京城，待，长宁候回来救驾。”

卫姝娴虽总是舍不下薛迟意，可闻了守将这一番话，才明了了自己身上的担子并不比薛迟意轻，薛迟意总归是有薛诏护着的。于是她握紧了手里的剑，铿锵道：“还请将军放心，我不会失了分寸的。”

到了晌午的时候，叛军开始在城外叫阵。

“卫夫人！你家长宁候现下可不在京中，我劝你还是省省力气，乖乖的把城门打开，迎接咱们未来的天子入城，说不定还能分你杯羹，赏个诰命什么的。若是你顽固不从，怕是会牵连你家那位！”说话的，是陈王跟前的一位副将，言语间甚是轻佻不屑。

“我呸！我们卫家满门忠烈，我家侯爷更是对陛下忠心耿耿，怎会与你这能奸佞小人蛇鼠一窝！”卫姝娴狠狠的瞪着那副将，捏紧了拳头，眸光转向陈王，才缓缓道：“陈王殿下，你与陛下是手足兄弟，陛下亦待你不薄，我实在想不懂你何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

陈王挑了挑眉，很是轻蔑的道：“只可惜，本王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呀。”说罢，缓缓将手抬起，做了个手势。身侧的副将将手里的剑从剑鞘里抽出，高声道：“杀！”

底下如云的士兵举着手里的长矛，冲天破阵地朝城门奔涌而来。卫姝娴毫不慌张，镇定自若的打下手势，曰：“放箭！”

有半个时辰左右，陈王瞧着损失极大，只能鸣金收兵。撤退到军营里去。

刚把叛军的第一次攻城打退了，卫姝娴暂时松了口气，不想有兵士来报：“禀将军，卫夫人，我们所剩的箭支，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守城将军神色凝重，却也在意料之中。倒是卫姝娴很是不解，惊呼：“怎么会？”

“卫夫人有所不知，京师的绝大数兵器都在兵部的军械库里，若是没有陛下圣旨，是没有办法调取的。何况，兵部在陈王手底下……”守城将军重重的叹了声，才与卫姝娴解释道。

卫姝娴紧紧蹙眉，咬了咬下唇，才与守城将军道：“那就用石块，砖瓦，实在不行，就巷战，一定要等到长宁候回来！”

下午的时候，叛军派出过两队兵士，不过都是百余人，没几下便被打退了。可卫姝娴明白，这只不过是陈王派出来探虚实的而已。

到了亥时的时候，叛军趁着夜色突然攻城，守城军士皆有些措手不及，只能用砖瓦砾石往下投掷，这一战，一直持续到翌日巳时。

“报！我们的箭支石块砖瓦皆已用完，叛军，叛军已经开始攻城门了！”

卫姝娴知道终究会有这一刻的，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罢了，可心下还是难免咯噔一下，捏紧了手中的剑，扬声道：“众位将士，随我一起应敌！”说罢，便率先从城楼上下去了。

攻城的势头极其猛烈，不过半个时辰，叛军便将城门攻破了。整个汴京城只留了八千御林军，其中三千精锐在皇城，护着平帝安危。叛军皆是有备而来，守城御林军一时难以应付。

卫姝娴这便免不了与陈王交手，陈王一向瞧不起女人，对卫姝娴出手也是极狠的。卫姝娴固然出身将门，可终究在拳脚功夫上还是逊色于陈王这样高壮的男子的，一不留神，便被陈王挑下了头盔，刀剑无眼，在卫姝娴的脸上划了长长的一道疤痕。可卫姝娴哪里顾得上这些，只与陈王继续打斗着，眼瞧着她便要毙命于陈王之手了，却听见将士的吼声。

一抬眸，瞧见了披着金甲的薛诏。薛诏未曾留意到卫姝娴，只在城门处杀敌，卫姝娴却失了神，一不留意便被陈王一剑贯入胸口。薛诏眸光一转时才瞧见卫姝娴，顾不得其他，策马而来，狠狠地在陈王背后刺入一剑，一手接住缓缓倒下的卫姝娴。

卫姝娴瞧见了薛诏，费力的扯出一丝笑容，似是意识到些什么，迅速的遮住自己的半边脸，道：“侯爷能及时回来，妾死而无憾。”说罢，便阖上了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