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恐迟迟归（8）

清宵尚温，瑶台镜肆意的洒下一片柔和，屋檐瓦楞、稀疏倩影皆熠熠生辉。树底下斑斑驳驳的，似满地的碎银，是广寒宫的清辉隔了罅隙渗过来的。米色的窗纸上影影绰绰的，是咏絮堂里摇摆不定的灯焰。

二更的锣声方过了，四下又重归寂寥。卫姝娴与着青杏挑了灯轻步进了院子，正欲拾级而上时，卫姝娴却停了脚步。

青杏心下不曾多想，提了裙角往门前去了，提了腕敲了门，卫姝娴便是想拦也来不及了，只蹙了蹙眉，轻咬下唇，往台阶上迈了步子。

“是谁？”薛迟意搁了笔，敛衣起身步子微移往了门前。欲隔着门缝窥见门外其人，却只见一抹洋红。

青杏清了清嗓子，言曰：“是我，青杏。撷春居大娘子院儿里的。”

薛迟意心头平添几分疑虑，闻了“大娘子”的字眼儿，心底平地惊雷一般的，面上却不动声色，开了门：“你来作甚？”话语间带了几分的不客气。

“哦，意姐儿的披风落大娘子那儿了，我给送过来。”青杏倒不曾把薛迟意的冷言冷语放在心头，说罢，还朝着薛迟意两颊撑开，露出一口细密的贝齿。

薛迟意接过披风，下意识的往青杏后面张望一番，果不其然，瞧见了端着木盘的卫姝娴。

卫姝娴本也就不曾想着躲着薛迟意，又瞥见薛迟意瞧她。舒了眉头，连一丝的沟壑的不曾留下：“我吩咐伙房给你熬了碗莲子羹，并着菊花佛手酥一起给你端了过来，想着你熬夜抄书。”

薛迟意瞧了盘子里的东西一眼，到底是有些馋的，一时禁不住，便从卫姝娴手里接过盘子，言：“大娘子罚我的时候怎不见的这般，如今看着我非得秉烛夜读，这便假惺惺的送了些吃的。”薛迟意声音矮矮的，大抵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吧。

卫姝娴眸子里波澜不惊，抿了抿唇：“随你怎么想，既是犯了错儿，那便是该罚的，任你如何怨我惩戒也是不可消减的。”说罢背过身去，已下了台阶又顿了步子：“若是抄不完等白日里再抄吧，莫熬夜伤了眼睛。”

薛迟意望着卫姝娴远去的身影，端着盘子进了屋，刚打开盅盖，便闻到一股香味，暗暗窃喜，眉梢上扬。

约是到了五更将尽，时河斜月落，参星横斜，树梢上翠羽啾嘈。卫姝娴自昏昏沉沉中被青杏唤醒。

“你这般慌慌张张的作甚？可是出了什么事情？”卫姝娴拥了被子，打了个哈欠，按了按鬓角。

充斥与青杏眉间的，尽是焦急，青杏喘了口气：“大娘子，不好了，咏絮堂，咏絮堂出事了婆！”

听到“咏絮堂”的字眼，卫姝娴只觉着心中一沉，掀了被子，兀自踩了绣鞋，连青杏瞧也未曾瞧上一眼：“你把话说清楚，咏絮堂出什么事儿了，意儿，意儿可还好着？”

青杏忙从衣架上取了卫姝娴的外裳，服侍卫姝娴穿好，道：“大娘子先莫慌，咏絮堂走水了，底下人已经在扑了。意姐儿，还困在里头。”话到后面，青杏的声音渐渐衰微。

卫姝娴这厢方从黄梨木桌上取了耳铛，脱手便扔了出去，连头发也不曾梳便往咏絮堂去了。

刚进了咏絮堂的院门，便逢着吴槿了。卫姝娴面色一沉：“你来作甚？”

吴槿抚了抚鬓角，甩了帕子，唇角轻轻勾起：“瞧大娘子这话说的。那意儿是侯爷的心头肉，如今这咏絮堂出了事儿，我若不来照应着，那不是叫那别有用心的人钻了空子，枉对侯爷与我的恩泽。”

吴槿这般的折辱卫姝娴，卫姝娴蹙了蹙眉，虽是不悦，倒也未曾动气，拂了袖便朝里走了，扬声：“意姐儿有难，我这会儿没有闲工夫同你议论这些无用的事。”

行至门前，卫姝娴抓了个仆役的领子，眸中泛着几缕血丝，声音略哑：“意姐儿呢，怎么不见人进去救她？”

那仆役颤颤着，委实说他还不曾见过卫姝娴这模样，心中不免慌张，言：“禀大娘子，里面火太大了，大家都不敢进去，只能在外面泼水……”

卫姝娴甩手便将那仆役丢了出去，瞪了其人一眼：“一帮废物！不进去救人，难道要意姐儿被烟呛死，被火烧死，然后你们等着给她种枌槚么？啊？”卫姝娴声音凌厉，说罢，便兀自进了那着火的屋子。

甫一进门，便看见灯架子都坍倒在地，火焰不住的蔓延，满屋子都是呛鼻的浓烟味儿，卫姝娴捏了鼻子，唤着：“迟意！薛迟意，迟意！”

薛迟意意识朦胧见似闻有人唤她的名字，自个儿却又瞧不清其人在何处，只得用足了气力，喊了声：“这儿，我在这儿！在桌案……”话还未曾说完，一阵浓烟入喉，便失了声音，只剩下了微弱的咳嗽声。

亏得卫姝娴耳力好，听了薛迟意的声儿？循去，算是瞧见了薛迟意的身影。便三步并作两步，将薛迟意拽了起来。

薛迟意满眸的泪水，不知是慌得还是被烟呛得，待瞧见卫姝娴的面容时，一时有些愣神：“怎得是你？”

卫姝娴眉峰紧蹙，脱口便言：“我若不来救你，你还指望着谁？吴小娘吗？还是底下那些没脑子的？”

薛迟意咬了咬下唇，心中有几分的不甘：“今日，今***救我一命，我与大娘子，算是扯平了！”

卫姝娴听着薛迟意这话，心中不免多了几分恨铁不成钢，冷声道：“少废话，如果不想被呛死的话捂住口鼻！”

薛迟意瘪了瘪嘴，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这番便又是吸了好大一口浓烟，忙捂住口鼻，眸中泪光闪闪的：“大娘子，我好晕。”说着便昏了过去。

卫姝娴心头似是往潭水里丢了一块石头，却又摇不醒薛迟意，咬了咬牙，只能将薛迟意打横抱起，从烧焦坍塌下来的椽木上跨过去，破门而出。

青杏见卫姝娴自屋子里出来了，忙从卫姝娴怀里接过薛迟意，道：“大娘子您且缓缓。”又瞪了周遭的仆役：“你们都是死人吗？意姐儿都昏过去了，大娘子也不知是否有碍，都还杵在这儿作甚？”

仆役都不作动弹，当中一人往地上啐了一口，朝着青杏道：“呸！你不过同我们一样，一个下人，赶在这儿吆喝什么呢？嘴巴可给我放干净点！”

吴槿瞧着这一出闹剧，唇角弯起，缓步前了：“你们这些个做下人的，倒还真是辨不清是非，这若是意姐儿有个三长两短的，仔细着侯爷回来！”

那些个仆役这才窸窸窣窣的起了身，喏喏连声的应了吴槿，各自跑开了。

青杏暗暗咒骂了声：“小人得志，她猖狂不了多久的。”又窥了一眼吴槿，低声在卫姝娴耳边附语：“大娘子，查清楚了，昨夜刚过了三更，吴小娘来过咏絮堂，待了不久便离开了，到五更天过了小半的时候，栖霞阁的裁云来了趟，之后，就有人发现走水了。”

听了这话，卫姝娴瞳孔猛的一缩，只觉着脑门一震，死死地攥着衣角，声音似是从牙缝里逼出来的：“吴氏！她，她竟敢对意儿下如此毒手！”说罢咬着嘴唇，面色森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