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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笑(4)

短篇小说集……

我与淮安侯崔朔的婚事,从头到尾也就是那么回事。

 

长乐十二年,亦即北梁大兴元年,北梁国新帝上位,大肆屠戮前朝功臣。大将崔靖一家十数口,尽数被斩首示众,唯有崔靖的次子崔朔连夜出奔,趁着雨夜,越过两国之间的山道,亲身前往金陵,献上北梁江北驻防图,投奔我朝。

 

龙骧将军崔朔崔思远那一年十九岁,是江南江北人尽皆知的少年英才。北梁建宁五年,梁国建宁帝在御苑中宴请百官,臣子之中,崔靖列席首位。席间,建宁帝命崔朔舞剑助兴,其时春色正盛,花繁酒浓,崔朔白衫长剑,笑吟吟地在风前花下一立,花色明艳,映得他脸上笑意与手中长剑,尽皆澄若秋水。

 

传说崔朔在宴上舞剑时,剑锋到处,点点寒芒都将落英点成两半。人人皆不敢出声,生怕惊扰了落英。只在崔朔收剑谢恩时,建宁帝托起他手,叹道:“‘秀逸横飞,中存风骨’,我大梁有如此好少年,不意生在崔卿府中了。”

 

崔朔十三岁起,便随其父崔靖征战。崔靖虽是当世名将,但此人在北梁的声名,却也是毁誉参半,传言称,崔靖功高震主,早已与建宁帝暗生不睦。但对崔朔,却是众口一词的赞誉——“好少年”。即便是在我大魏朝,沿江城镇中,妇人少女听闻他至,竟有在暗中呼为“崔郎”的。甚至有人因此上书,道我江南女子,竟纷纷追慕敌国少年,可见我大魏苦于无人可用,已到了如此境地。

 

虽然那位上书的官员,在后来的数年里沦为了妇人女子间的笑柄。但是大魏南渡后,人才凋零。江南风物温软,风流蕴藉者有之,独独缺少了将才,这是众所公认之事。因此,长乐十二年,崔朔投奔我大魏朝后,立即得到了重用。圣上亲封他为淮安侯,意即勉励他为我朝尽忠。一时间,朝堂中皆称圣人有德,这才使敌将得以归附圣朝,承蒙教化。

 

然而,在庙堂之外,对于此事,却有许多不那么和谐的声音。其间林林总总,不一而足,有骂梁帝兔死狗烹,亦有骂崔朔投敌叛国。崔朔这个光风霁月的好少年,也无可避免的在其中蒙了些许灰尘,总而言之,便是说建宁帝赞崔朔的那句“秀逸横飞,中存风骨”,可是彻底看错人了。

 

我从小开悟晚,直到十五六岁,犹对风月之事懵懵懂懂。少年时,叔父也曾对我讲起崔朔的轶事。煞风景得很,我那时听得呆了,许久,才问了一句:“叔父可知,那崔二公子所舞的是什么剑法?花瓣细碎,又在空中飞舞,无法捉摸,这路剑法却能一一刺中,想必是一路轻灵与迅捷并重的剑法……”当时的我,便是如此不解风情。后来我心性稍稍收敛,仍是不知旧诗文中所谓的春色繁花,中夜湖风,断桥残雪,清宵明月,究竟有什么动人之处,能令世间人谓之为“情衷”。

 

我真正见到崔朔,是在那一年的九月。那一年天时反常,雪落得早,崔朔率部途径姑苏时,正是雪后初霁。女伴们硬拉了我,要去看传说中的白马崔郎究竟生得怎生模样。我与女伴们坐在城边的高阁上,瞧着她们向下探头张望,我心下实在兴趣缺缺,随手捡了本诗词,假装读得入神,好掩住无聊的神色。

 

她们咭咭咯咯地调笑了许久,才听得城门边传来一阵喧闹声,女伴们俱都侧了身子,向楼下望去。前夜刚落过雪,此时街上檐下,尚积着层薄薄的残雪。那天偏又大晴,天光澄澈,经残雪一映,折进眼波里,竟显出几分变幻莫测的意味,引得我也不由向着楼下望去一眼。

 

那确是个难有的好少年人。白雪白马白色薄甲,俱是与天一般干净的白,连带着那个人的肤色间都有些缺少血色,不似武人,却将少年人的眉目映得堪称惊艳。不知是哪位女伴太过冒失,落下了一枚绢花,崔朔也正向着楼上望去。我看见他的眉目有着柔和的弧度,却藏着一双漆黑生冷的眼睛,天光映不破的模样。

 

我手中的书卷不觉滑落在楼板上,引得檐上落下一滴雪水,正滴在手背上。因为太过严寒,反倒让我生出几分被灼伤的错觉来。我知道,崔朔正望着我,他认出我了,我看见野火渐渐从他眼中的寒意里透出来,我不敢看,只怕那几星火种会跳出来,将我的心血瞬间燃烧殆尽。

 

他似乎停了停,又似乎没有,他收回了视线,仍是那个温柔儒雅的少年将军。我看见他微微的笑了起来。女伴调笑着帮我捡起书,塞在我手里,问:“陆姑娘可也动了芳心了?”

 

我有些迷茫地摇摇头,白马崔郎的风流温雅不是假的,但当我与崔朔四目相望时,却只是觉得害怕。我不敢将这如同癔症的恐惧对任何人说。说来实在是好笑,少年与少女,在长街上一眼望见对方,这是个十足风雅的开头;而后来我又嫁作了他的妻子,这是个十足**的结尾。倘若这个故事日后能得人听闻,听者却需要将一件事记得仔细——我与崔朔,从未有过半分情衷。

 

崔朔归附大魏朝,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北梁政局变动,当年出奔大魏的北梁官员,共计有十四人。其中有一个名叫徐雷的掾吏,是我叔母当年失散在北梁的幼弟。叔母得闻消息,连夜修了一封长信,叙别离之情,托人送去,盼望与幼弟相认。

 

信笺送去,徐雷却并未回应。许久才由一个老仆给叔母送来短笺,老仆登门时,我也正随侍叔母,只见短笺上只有疏疏落落几行字句,不由得心中暗暗纳罕。叔母看罢,苦笑着叹息一声,将短笺递给我,说道:“你也看看吧。”

 

我展开短笺,其上是似诗非诗的两行字,写的是“花径久疏主人迹,远山微云迎去来”。我不解其意,放下信笺,望向叔母,请她见示。叔母也摇摇头,笑道:“我这弟弟从小失了母亲,他小时候始读诗书,还是我教他的。今日却写些这种字句,不冷不热地讽刺于我,可见我当年实在未教好他,才有今日之事。”

 

她见我仍然不懂,又是一笑,道:“我小字‘微云’,他这是讽刺我,多年寡居却不懂洁身自好,落下了话柄,让人说成是‘迎去来’的风流女子了。远山微云,你是个未出阁的女子,他连你也提到了,还是在怪我留你未嫁,其实是败坏了你的名声。”

 

我这才恍然大悟,见到叔母虽仍面带笑意,眉头却已微微皱了起来,不由得冷哼一声,道:“什么声名,被这捕风捉影的两句打油诗就能败坏,我也不稀得要。”

 

叔母又摇一摇头,低声道:“侄女饱读诗书,自然懂得这些道理。然而愚夫愚妇,却不免耽于俗名,所谓众口铄金,侄女须得知晓,”她的指尖在茶盏上轻轻拂过,紧接着叹息道,“我始终是耽误了你的。”

 

我更为不忿,大声道:“什么众口铄金,旁人瞧不上我,我也瞧不上别人。顶多一辈子不嫁人,便也是了,所谓流言,又不会成真的……”

 

叔母望着我,微微而笑,也不说别的,待我说不下去了,却冷冷地道:“你一个闺中女子,见识既少,所思又浅,又怎么知道,流言不会是真?”见我一时哽住,她才又笑起来,道:“你瞧,你说的归根结底,还是孩子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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