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1

终于，地面上的枪炮轰鸣声越来越远，也越来越弱，一位党支书过来道：“你们现在可以出去了……我们刚刚亲自去看过……已经安全了。”

程亦何没有抬头，站起身来，道：“谢谢。”

亓晏也道了一声谢，然后安抚母亲道：“阿娘，我出去看一眼，你就在这里。”

每等母亲回话，他便站了起来，走过去又对党支书道了一声谢，然后拉着程亦何去地面。

地面上的空气，并没有比地面下的空气要好过多少，甚至比地下的空气还要更使人难以呼吸。

这里充斥着弹药的味道，鲜血的味道，烧焦的味道……这一切的味道，集聚在一起，混合而成了让人无比绝望的味道。

打开小门的那一刻，程亦何的鼻腔里马上便被这种味道充斥。

程亦何只感觉呼吸一滞，心便不受控制地抽疼起来……虽然她知道，最后留在那里的必死无疑，但她还是抱着一起侥幸的心理，幻想着，万一他们躲过去了……这么想着，她便挣开亓晏攥着她的手，一步一踉跄地向这个刚刚发生过灾难的土地走去。程亦何边走，边看着躺倒在血泊中的这些人，有的人面向大地，也不知是否甘心闭眼，程亦何没有将死者翻过来，她总觉得，这是对死者的不尊重……但其实，她就是不敢……

她走了一段路，看到了无数因为这场战争而去了天国的人，但还是没有看到自己的父母……她甚至觉得有些庆幸，然而，下一秒，她看到了掉落在一旁的勃朗宁手枪，勃朗宁1911手枪。

霎那间，她感觉一只无形的手落在自己的脖颈之间，似是要将她的脖颈掐断似的……可最终还是没有断……她依旧没能逃过……她依旧要承受这世间最严重的酷刑……而后，她便看到了同样躺在血泊中的，自己的父亲。顺着视线看过去，和父亲十指相扣的，是母亲。

不知道为何，程亦何突然就觉得自己脸上好像什么东西，有点凉，让她很难受。

她吸了一下鼻子，抬手想要把脸上让她难受的东西擦掉，仿佛这样就能让她不那么难受似的，却不想，手上的脏污混合着脸上冰凉的泪水化开……就如同她心里的悲伤……一同化开……直至决堤。

她不受控制地坐在了地上，手不受控制地抖，却还是倔强地抬起手，想要触碰一下自己的阿爹阿娘……

他们的脸上没有痛苦，只有淡然，他们甘愿赴死，为了他们的子女，为了他们的国家……

手在快要触碰到他的时候无力地落了下来，程亦何终于忍不住，眼中的阀门一经打开，便再也收不住，那边，亓晏看到了自己的父亲……

硝烟弥漫的战场之上，两个失去了完整的家的半大孩子，在充满血腥气的现实之中，催促着自己快速成长为一个真正顶天立地的人，铭记着自己深藏于骨血之中的仇恨，埋葬着自己从今而后便再也感受不到的存在……

有人来将三个人的遗体收走准备好生安葬，周围好像是一瞬间，便多了许多来收殓遗体的人。

程亦何将两支手枪收起来。

她有了三支一模一样的勃朗宁手枪。

勃朗宁19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