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笼寒沙月笼云,道是无情却有情。
夏至围猎的事情,我当日便详细叙述给了裴恒,还将那支竹林中的箭矢带了回来。
将其与猎场内的箭矢标记一一对比,竟无人能识别出箭尾的图样。
看来,此箭可能并非出自花垣。
果不其然,裴恒很快就证实了我的猜测。
月璃府,书房。
我与裴恒围桌同坐,一旁放着那支从猎场带回来的箭矢。
“芊芊,我这几日访遍全城铁匠,皆言此箭头的锻造工艺并非自家手艺,其中有几位曾到玄虎做过生意的师傅认出,这是玄虎城铁匠惯用的锻造之术。”
裴恒将倒好的一杯茶递到我面前,接着说:
“另外,我仔细研究分辨了你给我的这支箭,发现其箭杆用的是木而非竹,箭羽用的是雕毛而非鹰羽,这两者都不是我花垣城惯用制材。且箭羽的尺寸小得不同寻常,所以我推断其主应当是个射箭高手,尤擅长距离远攻。
不过虽是如此,我还是觉得不能排除苏子婴嫌疑,你让人对他多多留意,玄虎使团来访在即,近日最好先将他禁足。”
咽下一口茶,我点点头,两眼放光地盯着抬手饮茶的裴恒,赞许地笑道:
“裴恒,我发现你像个藏着无穷宝藏的乾坤洞,探之不尽,查之不竭,对世事万物都能窥透表象,剖析入理!思绪缜密,心细如尘,想来单单屈就于司学一职,实在是大材小用!”
裴恒闻言眼角含笑,薄唇轻启:
“芊芊,你如今夸人可是越来越动听了。”
我莞尔一笑,端起茶杯朝他一推:
“可惜我近日事忙,来不及为你物色谢礼,只能以茶代酒,聊表寸心了。”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
裴恒抿着唇思绪飘零,脸色微变,语气森然:“更何况,此箭之主想要加害于你,我自然不肯遗漏任何能查出他身份的蛛丝马迹。”
我瞧他这般模样,伸手执壶替裴恒续上一盏茶,末了同他会心一笑,不语胜千言。
恰逢此时,韩烁带着白芨一脚跨入书房,边说边走到我身旁落座:
“芊芊如此雅兴,既邀来裴司学共品佳茗,怎么倒是把我这位夫婿给落下了?”
我蹙眉回头,看着夺过我手中茶杯就一饮而尽的韩烁。不明白他分明已安宁了几日,怎地此时又来我这胡闹。
“韩……”
我正欲以讨论政务为由赶他出去,谁知裴恒却突然抢断了我的话头。
“韩少君来得正好。”
裴恒纤长的手指捏起桌上那支箭,指尖在箭杆处轻盈一转,将箭羽那头亮到韩烁面前,继续说:
“这只箭的箭尾有个图样,不知韩少君可曾见过?”
韩烁原本一副对裴恒之言漠不关心的神色,然而视线在触及到这只箭时,眸光忽地一盛。
他接过裴恒手中的箭矢,将其交给身后的白芨察看后,偏头问我:
“这只箭,是你那日倒回竹林捡回来的?”
“是。”我坦诚答他。
“当时我不是让你直接去找城主么,为何又回去竹林?说不定那个杀手,就还埋伏在四周!”
“以我的武功,即便与他交手也不一定就会落入下风,你有什么可担心的?”
“你……”
韩烁还欲说些什么,却被白芨忽然跪地的行为给止住了后话。
白芨跪到韩烁身侧,双手高举箭矢,越过头顶,埋首请罪:
“属下该死……”
韩烁一惊,转过身子,面向白芨,问:
“怎么回事?”
白芨面露难色,吞吞吐吐,似有难言之隐。
“有什么就说什么!”韩烁没耐心道,“白芨,你知道背叛我的人是何下场!”
“少君饶命啊!属下不敢!此图样属下曾见过一面,那人是玄虎使团提前派遣入城的仪队人员之一,属下在协助花垣护城军按例搜查随行物品时,看到过他衣服内侧有此图样。”
“这么说是你将人带入城?那人姓甚名谁,是何官职?”
白芨举箭的手微微颤抖,回答道:
“属下该死!我,我立马去查!那几个人与花垣礼官交涉两日后就出城离开了,离开那日正遇上围猎大会,所以属下未亲自送他们出城……”
“你!”韩烁一时无言以对。
“还请少君给犯错的人,尤其是我,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吧!”
我听到白芨这话哑然失笑,随即点点头,如今竹林暗杀总算是查出些眉目:
“这样说来,倒是与裴恒通过这只箭所查探出的结论不谋而合。对我放箭之人,确是出自玄虎城。”
韩烁偏头,神情不悦地扫一眼地上的白芨。
回过头来,对我撂下一句话:
“芊芊,此事我自会查明,给你一个交代!”
说完韩烁便一手拎着白芨的后脖领,大步走出了书房。
我原想叫住韩烁,此事若与他不相干自不须他来干涉。但见裴恒朝我摇了摇头,便打消了此念头。
“韩烁既是玄虎少主,要探查箭矢背后之人自然比我们更为便捷,你又何必阻拦他?更何况,此事关乎你的安危,没人能拦得住他。”
我听裴恒此话,似乎对韩烁与我之间的纠葛颇为了然,便找个由头岔开话题:
“对了裴恒,玄虎使团明日入城,晚间的夜宴你可会出席?”
裴恒重新倒好一杯茶,放至我面前:
“自然,你呢?”
我挠了挠后脑勺,扯扯嘴角无奈道:
“母亲近日凤体违和,所以今日一早便命桑齐前来宣诏,要我以郡主身份代为主持夜宴。”
“难怪这几日,城主都不曾宣召议事。不过,城主怎会突然身体抱恙?如今情况如何?”
额,自然是被我这个不孝女给气的,偷盗龙骨在前,在城主府对她失礼顶撞、逼走韩烁在后。
母亲近来本就身体不适,如今被我一气更是直接卧床不起了。若非母亲不想见我,我原本该去她面前负荆请罪。
“你别担心,桑齐今晨来宣诏时私下告诉我,母亲经长姐照料已无大碍,只是长姐交代不宜太过操劳伤神,所以才让我代为接待玄虎使团。”
裴恒闻言眉心舒展,点头道:“那便好!”
提及长姐,我想起尚有一件难事需请裴恒帮忙:
“裴恒,我还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你说。”
“母亲定了七夕夜为长姐抛绣球择婿,我想要你帮我去劝苏沐届时到场。”
“这并非难事……”裴恒呷一口茶,不解问道,“只是你既与他相交颇深,何不亲自去劝?”
我饮尽杯中茶水,手里摆弄着茶杯,回他:
“我昨日已去找过他了,但未能劝得他放下心结。我想着你博学强记,看能否引经据典开导开导他,让他放下身份之别、门第成见,切莫辜负了长姐的一片真心。”
裴恒垂眸一笑,旋即伸手在我额顶轻轻一敲:
“如今你自个儿的一身桃花债还尚未了清,倒给旁人的感情操上心了!”
我摸了摸被裴恒敲击之处,缩了缩鼻头,不以为然地说:
“长姐和苏沐,岂能算作旁人?”
见对面之人但笑不语,我眼珠一转,补充道:
“他俩若玉成好事,往后苏沐同你就是连襟。这样难得的机会,你就不想让他欠你个天大的人情?”
裴恒听完抿唇颔首,眉梢一挑,调笑说:
“芊芊,难怪城主常说你越大越是鬼灵精。你这样说,倒教我不得不好生想想该如何劝服苏沐了。”
闻言我开怀一笑,思及他方才提到桃花债,拉过他的手说:
“裴恒,韩烁的事你不必放在心上,我会处理好。此生我的心只向一人,便是让我在七岁时就懂了何为相思的你。”
裴恒攥紧了我的手低头浅笑,难掩满面春风。
片刻后他缓缓抬头,红唇皓齿微微张合,眼角含笑,呵气如兰:
“芊芊,愿得一心人,我自亦如是。思卿如星月,夜夜盼清辉。”
裴恒的笑如同开得繁盛的夏荷,潋滟绝色,人比花娇。
此刻我方信,他确是误入凡尘的九天仙君,清浅一笑便可俘获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