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蝉枝头鸣不休,晴空一鹤梦悠悠。
从裴府回来后,我已许久不得见裴恒。
当日他将我送回月璃府后,只嘱咐我在府内好生温书,便再不来看我。
七日前我实在忍不住,对他思念成疾,便想着偷偷爬上裴府墙头瞧他一眼,结果却被韩烁逮个正着。
后来梓锐才打听到,原来裴恒近日要么是忙着外出收集各处治蝗成效,要么就是同母亲商定擢考事宜,根本不在府内。
少城主擢考近在眼前,眼看我已被韩烁堵在府里温书憋了好几日。
趁着他外出的空档,今日终于有机会拉着梓锐上清风茶楼听一曲戏。
梓锐跟在我身边,边走边说:“三公主,您说啊,韩少君这几日天天装柔弱哄骗着您、盯着您温书,他这是有所企图啊!”
“嗯,我也看出来了...”我边走边偏头同梓锐对视一眼,“他啊,太想当少城主夫婿了!”
“啧啧,没想到韩少君依然如此贪慕虚荣,看来还是咱们裴司学淡泊名利。”
梓锐说着点点头,一副见解颇深的模样。
说话间就已走到清风茶楼门前,我用手肘捅了捅梓锐,眉毛一挑,朝他使个眼色:“梓锐,听戏必备!”
梓锐心领神会,道一句“得嘞”,便一溜小跑,钻进了不远处的一间铺子。
我几步跨进茶楼,却未闻丝竹之声,只见前厅中央围着一群男男女女。
“来啊,下注啦,下注啦!”
我心下好奇,朝人群走近几步。
“二郡主,三郡主,看谁能赢!押了押了!买定离手啊!”
听到此处我狡黠一笑,眼波流转间心下已有了主意,从腰间掏出丝帕,蒙住了半张脸。
走到人群边上,只听里面下注的人一番讨论。
“二郡主还是三公主?”
“三公主武艺高强,为了救矿工肯炸福脉,爱民如子,肯定是个贤明的城主!”
“还爱听书听戏,与民同乐!”
“有情,有义,有担当!”
我双手叉在胸前,站在外围听着,眉头拧作一团,强忍着笑。
只听设赌庄家的小厮不耐烦地催问:“你们到底押谁啊?”
“我们当然买......二郡主啊!开单,开单!”
我摇头会心一笑,拨开人群,走到赌桌前,质询左右:“你们就对三公主,一点儿信心都没有?”
“这话说得,有信心你买呀!”
“就是!”
“亏死你!”
说完几个赌客一哄而散,再不搭理我。
我低头看一眼,敲了敲赌桌,下巴一抬朝小厮问:“这都押的是什么?”
小厮见我一身武装,姿态盛气凌人,显然是他惹不起的主,连忙一拱手,赔着笑脸跟我解释:
“姑娘,咱这是押少城主擢考呢!”
说着他摆手示意,道:“您看,这牌子上的二、三字样分别指代的就是二郡主和三公主啦,您想要押哪位能考取少城主,就将银两押在哪一方的盘子里即可。”
眼看写着三的盘子里连一文钱都没有,我忍俊不禁,自嘲一句:“三公主这儿,还真是空空如也啊。”
身旁一个妇人见我神情怅惘,以为我是在迟疑如何抉择,戳我一下忙道:
“姑娘,押二呀!谁不知道那个老三,是个不学无术的混世魔王。”
“就是,这三公主虽然长进了,还炸出了黑水矿。但二郡主文武骑射俱佳,单论少城主擢考,除了武试可能悬乎,文试和策论是定然稳操胜券的呀!”
“那是,押二郡主那可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听周围人都分析得头头是道,我也跟着附和点头,心想:我这参加擢考也是要费一番功夫的,不如……
“那我就押二郡主陈楚楚。”我指了指写着二的盘子,“我赌少城主非她莫属!”
小厮面露难色,对我委婉道:“姑娘,口说无凭,您这……”
我眼眸一转,朝他笑道:“等着。”
挤出人群,我抬脚正准备出去寻梓锐,见他已向我跑来。
“三公…”
听得梓锐的叫声,我赶紧竖起食指压在唇上,示意他噤声。
我这公然参与聚众赌博也就罢了,下注赌的还是自己输。
若被人发现,那花垣三公主的脸面可往哪儿搁?
梓锐跑到我跟前,往我手里塞一包东西,说:“我亲自守着出炉的五香榴莲薄皮大瓜子,这一包,您的!”他亮了亮手里的另一包,“这一包买给韩少君,免得您回去晚了遭他念叨!”
我不禁朝梓锐竖起大拇指,惊叹于他的思虑周全。
随后覆手在他耳边,吩咐道:“梓锐,你赶紧回去,把府里所有值钱的都给我拿来,快去!”
“三公主,您要做什么呀?”
“赚钱!你快去!”
梓锐应声而去,我在厅内找了把椅子坐下,一边嗑瓜子儿一边等着。
过了好一阵子才等来梓锐,我将全部东西交给了庄家,拿到了下注的单子。
同梓锐刚从人群中走出来,迎面就撞上韩烁和白芨。
我忙着将赌注单子藏在腰间,韩烁上前一把扯掉我遮面的丝帕,不悦道:“你怎么又出来了?我给你的那本书可背完了?”
我赶忙拿手遮住脸:“你,你不是说出来看诊嘛,那你怎么也出现在茶......”
“嘶…”话音未落,韩烁手已抚上胸口,弓腰作疼痛状,一旁白芨赶忙上手搀扶。
“别,别!”我皱紧了眉头,偏过脸不愿看他,“你又来这招!最近你这心疾犯得可够频繁的啊!”
近日韩烁总拿心疾复发的事儿盯着我温书,说什么我若是当不上少城主,他在花垣城也就更无立足之地。
如此明显的幌子我自然不信,却奈何一反驳,他就心疾复发,还时常拿长姐曾叮嘱过的不能动怒说事儿。
我也分辨不出他哪次真哪次假,更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去打搅长姐,就只能自己受点儿委屈,敷衍着应付他几日。
见韩烁仍是一副病怏怏的样子,我朝他无奈道:“好了好了,我现在就回府,认真地背你给的那本题册,行了吧!”
韩烁直起身来,抬眸看我一眼,眼神冰冷:“你又去爬裴府围墙了?”
“才没有!”我答得斩钉截铁,裴恒既不在府里,我还去爬墙做什么。
“噢!对了…”想起梓锐手上的挡箭牌,我赶紧一把抓过来,亮在韩烁面前,“你瞧,我出来就是为了买点儿吃的,最近老被你拘在府里,这不就是馋了嘛!”
我顺势拉过韩烁仍抚在胸口上的手,将瓜子塞到他手中:“韩烁,可别说我不够意思,这是给你的!”
“太假了,你们三公主,明明就是在哄骗我们少君!”
小心思被白芨瞬间戳破,我将目光落到他身上,正歪了歪头,咬牙切齿想揍他一顿。
只听梓锐急中生智,替我解释道:“才不是呢,这是咱们三公主特意出来买给少君的!”
我自是赶忙应承:“对啊,信不信随你,反正东西给你了,我现在可要回去温书了!”
说完我脚底生风,拉上梓锐溜之大吉。
后来韩烁回府后,让白芨给我送来了十余种花垣城的特色小食。
我瞠目结舌地盯着堆了满桌的吃食,大手一挥通通赏给了梓锐和一众府丁,只在心下对他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行径表示赞赏。
翌日五月十四,我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我下重注赌二姐赢得少城主擢考之事,在花垣城里被传得沸沸扬扬,好在二姐忙于准备擢考没空来教训我。
只是前些日子眼看着我好不容易挽回了些名声,如今却再次沦为市井笑柄。
申时刚过,月璃府花厅。
白芨帮着梓锐将晚膳一一撤走,韩烁又忍不住同我搭讪:“芊芊,你是准备往后再不同我说话了?”
一整日下来,我都因赌气不肯与韩烁说话。
只因昨日要不是他一番纠缠,我怎会被人认出来?
不被人认出,又岂会丢这么大的脸?!
我板着张脸摇摇头,手里摆弄着裴恒送我的折扇睹物思人,偏头不与他对视。
“如今这些人的奚落算得了什么?等你赢得少城主擢考,成为整个花垣城最大的赢家,届时还有谁敢看你笑话?”
闻言,我更为不满:别说我不想当少城主,就是我想当,以我这临时抱佛脚的实力也根本无法与二姐相提并论。
韩烁明知我与二姐实力悬殊,还假意安慰,虚伪。
瘪着嘴白他一眼,我起身踱走几步,准备离开。
“芊芊,你相信我。只要你明日规规矩矩,文试就不成问题。”
我听韩烁这话,似乎对文试的结果胸有成竹,不由得疑窦丛生,回身问他:“什么意思?”
坐着的人唇角一勾,慢条斯理地抬手倒了杯茶,往我原先用膳的位置上一放,下巴微偏,示意我坐下。
我翻个白眼,到底还是因满满的好奇心坐了下来。
“昨日,你在清风茶楼下了重注,赌二郡主能赢得少城主之位…”
“托少君的福,这事儿已经人尽皆知!”我说完努努嘴,不耐烦地抬眸瞪着他。
韩烁不怒反笑,喝下自己手中的茶水,从容不迫地说道:“我是想说,全城人都买二郡主赢,这庄家的赔率可就非常小了,纵是你赌上全副身家,赢了也只是区区薄利。”
挠几下后脖子,我点点头。
下注时只想着稳赚不赔,哪里顾及到这些,如今仔细一想韩烁这话倒也不假。
“那怎么办?你有办法提高赔率?”
我身子微微朝他倾斜,紧张地问。
韩烁上下打量我一眼,眸中戏谑的意味明显:“芊芊,我发现你对银子的兴趣,可比对少城主之位的兴趣大多了。”
“那是自然…”我向来不喜人兜圈子,催促他,“快说!”
“昨日你下了注,我也下了注。”见我蹙眉不解,韩烁不紧不慢地解释道,“我押了你会赢得少城主之位,并且已将你与二郡主的赌注账面扳平。我赢了,便也就是你赢了。”
我睁大眼,惊讶地看着他:“扳平?韩烁你竟有那么多银子?可惜,你输定了。”
韩烁嘴角一翘,笑得笃定又奸黠。
见他如此,我心下疑虑更甚:韩烁这头狡诈的狼,从不做亏本的买卖。虽然押我的赔率很大,但是若我当不成少城主,他岂非输得倾家荡产?
此人定是用了什么手段,确保自己定不会输!
“韩烁…”我狐疑地盯着他,“你不会是连我花垣的少城主擢考都敢插手吧?”
“三公主不是贪财好色么…”韩烁朝我俯身靠近,吐出的气息夹杂着丹药的气味,扑在我的鼻尖上,“韩某能让你财色兼收,有何不可?”
心头一凉,我下意识地往后仰,与他拉开距离。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义愤填膺对他道,“韩烁,你也太不择手段了!”
韩烁像是听了个笑话,摇头大笑出声:“芊芊,你第一天认识我?我韩烁想要得到某样东西,从不拘泥于世俗规矩。”
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我拧着眉联想起他去年策划的花灯夜暗杀,以及后来挑起的花垣玄虎大战……
不禁恍然大悟:这韩烁,是真的为了龙骨什么都可以做!
韩烁喝完茶,抬起头来见到我满面惊恐,勾唇又是一笑:“再说了,芊芊你靠押赌敛财,这恐怕也非君子之道吧?”
此话怼得我哑口无言,我偷瞄他一眼,身形一动,逃之夭夭。
是夜,梓锐才想起来告诉我,昨日他倒回去茶楼替我寻丝帕时,恰好撞见韩烁与一个人会面。
那人正是星梓府里的——苏子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