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桃林

“小十七。”暗哑的声音在白浅耳畔响起，激起一阵战栗。

　　墨渊有些贪恋此刻的温暖，怀里紧紧拥着他的人是白浅，是他在七万年黑暗中唯一的光明，是他至深至爱之人。

千言万语横在心头，最后汇成一声低低的“小十七。 ”他退开一步，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看着白浅懵懂的抬头，笑得温柔。

　　墨渊是肆意惯了的，只是笑容向来是清清浅浅，难达眼底，少有这种温柔和煦的笑意。很久未曾见到了吧，白浅暗暗想着。

　　“十七可还满意？”墨渊低沉的声音骤然响起，低头看向她，眼中墨色翻涌。

　　白浅突然回过神，手臂一僵，迅速收回了手，指尖仿佛还留着淡淡的温热，直教她的狐狸心一颤。这感觉，竟有些熟悉。

　　她僵硬的将脸转到一边，一旁少辛连忙低下头，捂住眼睛憋笑道：“姑姑放心，少辛什么也没看到，真的。”

　　白浅尽量不动声色转过头，将脸死死埋到墨渊怀里，抬手恶狠狠地砸向他的胸口，却在触碰前的一瞬收了力气，娇嗔道：“师父，都怪你。”

　　墨渊埋首在她的耳边：“好，都是师父的错，是师父不好。”这怪他定力不佳，这样的软糯，这样的依赖，总会让他重新起了别的心思。

　　他所求不多，能这般拥你入怀，看你笑，陪你闹，已经够了。只是，这般相依，在以后又还能有几次？总归是不多了。

　　“走吧，去十里桃林。”将万般情绪压回，他转身离开。

白浅从这背影中看出几分萧瑟，鼻尖一酸，快步走到他的身边，扯住他的衣袖，糯着嗓子喊声师父。然后把手塞进他的手里，十指相扣，方才露出些真实的笑 。

　　“走吧师父。”

　　墨渊低头看着纠缠在一起的手，暗自握得更紧了些，也露出些柔和笑意。

　　“等等。”白浅突然顿住脚步，偏头看向一旁的少辛，神情冷淡，不复方才的娇憨。

　　少辛神色亦是一凛：“姑姑放心，少辛此番只见姑姑一人前来赴宴，未曾见过旁人。姑姑姑父慢走。”

　　白浅方才满意一笑，将贺礼让其帮忙转交后，便与墨渊相携而去。

　　一路腾云驾雾，路过夏州时白浅轻轻扯了下墨渊的衣袖：“师父，先去停下可好，天吴的墓地正在此处，我想去拜一拜。”

　　“天吴？他也……”

　　“对，当初远古神邸先后应劫，天吴他也葬身在荒火天雷之中。”

　　墨渊的神色一变，眉头微蹙，隐去眼底波澜，继续听着。

　　“听说他应劫之事，我急匆匆从青丘赶来夏州，他却已只留了一副白骨。师父，我当年学艺时所交好友，还在世间的不多了。”白浅无不惆怅地感慨。

　　因着白浅于天吴墓前絮叨了许多陈年旧事，待到桃林已近黄昏。

　　彼时折颜正坐在桃林内的一片空地上，手里拎着一坛桃花醉。听到声响后回头，一脸诧异的看着眼前相携而来的两人，上下打量了一番，最后盯着两人相牵着的手，笑的意味悠长。

　　“你们师徒当真也是不嫌腻歪。”折颜默默吐槽，复又转向欣慰：“回来就好。”

　　“不过这久别重逢日，正，是浓情蜜意时，你们倒舍得来我这桃林消磨时间。”不愧是折颜，当真是正经不了多久。

　　白浅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不禁挑眉，笑得灿烂。一旁的折颜看着白浅暗自感叹，小五这种榆木脑子竟也开窍了，当真是稀奇。

　　“坐。”折颜拍了拍身旁的空地，又幻出几天酒来，笑盈盈地冲他们招手，“新酿的桃花醉便宜你们了。”

　　墨渊牵着白浅坐在一旁，随手拿起一坛倒了一盏细细品了下，挑眉看向他，笑道：“新酿的？”

　　“那是自然，七万年前新酿的，当初就再等着这一天，如今总算派上了用场。”

　　桃林落英缤纷，三人相聚，对饮成酌，别有一番趣味。偶有些秘而不宣的，相视一笑，溶于酒中。

　　折颜看着眼前的两人，仿若回到从前，又想到过往种种，感慨良多。不过他还有些话须得单独问问墨渊。

　　“行了，你们小五你也别先黏着你师傅了，晨起我向真真通信让他赶来桃林，想来如今快是到了，你去迎一下你四哥。”

　　眼见白浅逐渐走远，折颜才转头看向身旁的墨渊，方要开口却被他打断：“我听十七说，过去几万年，远古神邸先后应劫。可是真的。”

　　折颜笑：“你也觉出不对了。自鬼族之乱起，应劫之神不在少数，六界之内八荒之间，远古众神所生无几。我虽察觉到了，却无能为力。”

　　“这天地间恐再起波澜。”墨渊摇着手中的那杯酒，神情隐藏在阴影处，看不大真切。

　　“或许未必。毕竟七万年，太过久远。”折颜语气淡淡地，转而又变为嘲弄，“若真的有大变，也不知现在这帮小辈能否应付得了，一个个活的是委实太过安逸了些，近些年越发长得不像样。罢了罢了，不提这些了，你同白浅……你打算怎样？”

　　白浅的脚步忽然停下，拉住白真继续听着。

　　“这样便好。”墨渊只淡淡的说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美酒甘醇，入口却只觉得苦涩。他一副淡然的神情，不过折颜瞧出几分隐忍。“我所求不多，只盼她平安顺遂，喜乐一生罢了。”

　　折颜道：“可过去种种你也知晓，除了你，谁又能真的护她安好。不过，我总归是为你不值。堂堂父神嫡子，战神墨渊，何苦把自己弄成这般模样。”

　　“哥你别怨他，是我心甘情愿。你不必为我感到怎样。只因她是白浅，也没有什么值不值得这一说。”

　　折颜无语，只是一阵叹息：“可你们当初已然是定了情。我瞧着她似是记起了往事，你确定还要如此等着。”

　　往事？还有什么往事？头疼欲裂。她好像，忘了些什么。

　　“十七于情爱之事，一向糊涂，我怕她分不清，这究竟是悔恨补偿还是爱，我总不能让她糊里糊涂的误了终身。别忘了，还有个夜华横在那，纵然情劫的缘故改了她的性情，可毕竟是她曾经真切经历过的。”

　　声音愈发渺远，逐渐被记忆中吵杂的声音取代。

　　“自收了你做徒弟，墨渊上神便整日悉心呵护,便荒废仙道……”

　　“阿音，为何你同我在一处，十句有九句都是墨渊？”

　　“晋文府中有几个拿笔头的小仙竟猜测你同墨渊是生了断袖情，奈何却担了师徒名分，于礼不合。于是墨渊故意诈死，好与你双宿双飞。”

　　“你当初不愿将玉魂给白浅那小贱人，不就是因为嫉妒墨渊吗。”

　　“夜华君，亏得你对白浅这贱人这般好，你可知道，她同她的师父有私情。”

　　“你等了这么多年，不过是等那个人回来，既然那个人已经回来了，你这里，自然不能再给旁人挪出位置来，是我妄想了。”

　　“只是，我一直以为你心里的人，是墨渊。”

　　……

　　原来的终究只骗过了自己，与旁观者而言，一清二楚。

　　往事浮现，原来竟是这般吗。

　　等待于她，从不是一件痛苦的事，只因她坚信着终有重逢的那天。可是她等啊等，等得几番沧海桑田，世事变幻，墨渊依旧只是静静地躺在那，想过去七万年一般。

往昔的甜蜜，那些她曾赖以度日的回忆，都化作利刃，一遍遍提醒着残酷的现实。 可白浅不敢忘却，只因心口的疼痛才能真切的让她体会到，她依旧活着，而非是一具行尸走肉。

　　可是七万年毕竟太过遥远，于漫长的等待中，她尘封了自己的回忆，尘封了过往的情谊，若是只当你是师父，是否也不会如此心痛与绝望？

　　于是白浅纵容了自己的忘却，将往日深厚的情谊埋藏在心底。

　　原都以为是忘情水的缘故，可现在回想白浅才明白，区区忘情水怎能封住她的情，唯有时间能消磨一切，唯有时间能隐藏住过往。有些伤痕表面看已经结痂，可内里却早已腐烂。

　　可惜造化弄人，她忘却了，他回来了，他们终究错过了。

　　如今，她想起了爹娘的叹息，想起了四哥的欲言又止，想起了折颜的恨铁不成钢。

　　是我负了师父。

　　“鬼族之乱毕，我便去青丘提亲。十七，你可愿嫁我。”

　　“愿意啊，一直都愿意的。”

　　当日的诺言，可还有实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