涣意

“愿蓝宗主同所爱，相濡一生，子嗣环膝。”

这大概是蓝曦臣这一生中听到过最讽刺的话语。

他其实，早在很久很久之前，早在蓝忘机为了魏无羡打伤家中三十三位长辈之前，早在双杰云深求学之时，就看见江澄了。

是那种，在人群当中一眼就看见，那么耀眼，那么张扬的江澄。

和魏无羡恣意嬉闹的感觉是不一样的，江澄那时还是云梦家主的继承人，从小就担负了那担无形的重任，和他很像，但又很不一样。

蓝曦臣生在姑苏，注定是要长成一个皎皎君子的，明事理，识大体。他是云间的仙子，要知世故而不世故，要让人仰望，更要让人赞服。大抵是姑苏长大的孩子多少写嬉皮玩闹的少年气，但这并不代表他不向往。

蓝曦臣少年是其实也很幼稚，只不过幼稚在心里，他常常有很多想法，许多微不足道的感慨，化之成文，应该是类似“啊！今晚的月亮真明啊！此时此景怎能不吹奏一曲！”“我要，除魔卫道！”之类的天真感誓。

当他在云深第一次看见江澄的时候，江澄一身紫衣，腰上系着江家的银铃，走起路来叮当叮当的响，不大不小的年纪，身量却拔高得差不多了，眉眼飞扬，一边和魏无羡逗趣，一边还要为了云梦端着江家少主的架子，生气的时候眼睛挣得大大的，腮帮子稍稍鼓起一点弧度，脸上还有尚未来得及褪去的小奶膘，怎么看怎么可爱。

只不过江澄不会四处惹麻烦，不会跑到他跟前显眼，也不会被罚到藏书阁抄书，更不会屁颠屁颠贱兮兮的要拿着春宫图给他看，所以蓝曦臣一直没有开窍。

他读懂了弟弟眼中对魏无羡晦暗不明的眼光，却忘记读懂自己看见江澄时不觉的笑。

后来，云深被烧了。再后来，云梦也没了，江家几乎是灭门，再看到江澄时，便完全变了一个人。

似乎更加消瘦了，又高了一点，眼窝稍稍深了一点，眼神更加凌厉，没有以前爱笑了。那一点肉肉的脸颊也被磨平了，战争，死别，温氏，把江澄偃苗助长似的，变成了一个男人，变成了云梦的家主，也变成了一个没有家的人。

蓝曦臣似乎懂了，在他被江澄的一句蓝宗主喊醒时，真真恍如大梦初醒，故人来归。

猝不及防的，他和江澄都长大了。

但蓝曦臣依旧能看到射日时义愤填膺的江澄，战场上杀红了眼的江澄……明明在第一次出战时，肩还在微微发抖的江澄。

后来，江家师姐死了，魏无羡也死了，江澄也死了。

应该是江晚吟死了，江澄还活着，蓝涣看着江澄活着，就那样的，一个人撑起莲花坞，活着。

他终于在一次看见蓝忘机给魏无羡问灵时哭了。

明明物是人非，已经很久了。蓝忘机执念想找到魏无羡，蓝曦臣执念想看到江澄。不过蓝曦臣知道，现在的江澄，是从地狱里走出来的。那段无光的日子啊，纷乱，无休无止的战火，到处是尸横遍野，到处是离散，每天都有人死去，也每天有人从死中复活。

有谁能管管他们这些活在世间的孤魂野鬼。

于是，云深常常以各种理由往云梦送东西。有时候是什么支援妖邪作祟的法器符纸，有时候是什么为了仙门友谊送过去的姑苏特产，还有时候是给江宗主生辰的大礼。

清谈会时，蓝涣偶尔看见江澄朝这边张望的眼神，不知道是在看谁，心中却不由得心喜。

可他们都不是少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