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心

殊途错

“愿蓝宗主同所爱，相濡一生，子嗣环膝。”

 

 

这是江澄在世三十四载春秋中，说过最违心的体面话。

 

 

他年少时好胜且意气，有一位严苛的阿娘，一位并不在意他的父亲，一个同他抓鸡放风筝的魏无羡。

 

 

后来他明白虞紫鸢是惧他不成器，江枫眠是愧于故人之子，但心中也对他寄予大望。

 

 

待他明白，“江澄”已是莲花坞的江宗主，故人早逝，余他一人乱世担起大任，却连酌酒独醉的勇气都没有。因为他是一方之主，他要比从前更加体面。

 

 

魏无羡死了又活，重来一世，云梦双杰好似梦间黄粱，他恨不起来，原谅不了，便也懒得去理，从此竹马同窗天各一方，相熟陌路。

 

 

他一生尚短，历经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取蕴。踽踽一人脱去年少轻狂气，他终于成器了。

 

 

但江澄总觉得身边少了什么，于是有人提醒他说，莲花坞该有一位女主人了。

 

 

一方宗主结亲，该是大事。四方贤淑女儿云集，江澄一个也看不上眼。

 

 

温柔的少了点英气，端方的少了点体贴。他总给自己找无数无数的理由，去推脱，去否定，去一次又一次的不满意。但江澄不是吹毛求疵，因为他心中有一个人的眉目，是他孤寡长夜中的慰籍。

 

 

但他和魏无羡不一样，他是江宗主，要在乎世人声评，要权衡利弊得失。所以他不敢说，甚至不敢细想。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江澄的慕恋没有丝毫轰轰烈烈的狂热，像水，像风。他的所有轻狂在他少时用尽，他变得更坚强，也更懦弱。

 

 

我能为自己选吗？

 

 

江澄想。

 

 

三十三岁的江宗主，足够强大，足够尊贵，他是仙门中出名的臭脾气，看似任性，实则处处虚与。那……即使是同自己共度余生的人，也无法自己做主吗？

 

 

除去层层腰封，在最后一层里衣的内格里，藏着一张纸条。

 

 

红线缠绕，纸边泛黄。在夜里打开，闪烁的烛焰影影绰绰映出二字，墨色浅浅，一划千斤。

 

 

蓝涣。

 

 

 

 

 

 

 

 

 

 

 

 

你喜欢过一个人吗？

 

 

……你爱过一个人吗？是什么滋味。

 

 

较江澄而言，那不是懵懂少年的情窦，更不是慕于风貌的轻浮。十分奇怪，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是在繁多而无用的清谈会上一次次相遇稽首，亦或是在那些乱七八糟各式各样的筵席上打个照面……或者更久，更久。记忆无法追溯，仿佛江澄对蓝涣那一点特殊的关注从很久，很久之前，在他自己都还没有发现的时候就出现了。

 

 

从少年时云深初遇，姑苏水行渊，射日之征……早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埋下这颗瑟弱的种子，埋进了尘埃里。

 

 

后来魏无羡厚颜无耻，捎着蓝忘机去江家祠堂祭拜，他被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一鞭子抽死蓝忘机。可当江澄看见蓝忘机抱着魏无羡离去的时候，在他转身衣诀纷飞的背影中，看见了系在发后，高高飘起的抹额。

 

 

他想起一个人。尘埃里的种子抖落一层灰土，悄悄发了芽。

 

 

 

 

 

 

 

 

 

 

 

 

江宗主其实很佛。他喜欢蓝曦臣归喜欢，不去刻意追求表露，也不像深闺怨妇期期艾艾。只要隔那么几天能看见，江澄知道他在，还像以前一样，那就行了。

 

 

这种就是水一样的爱。蓝涣是他的水，看品相，还是清冽，甘甜的山泉水。但也其实……可能，也没有那么……那么的重要。毕竟平日里喝汤吃酒，并不一定非要喝水，只是山珍吃过了，醇酒尝醉后，再去小心翼翼的抿一口山泉，实在是可以让人褪去浮华烦恼，好像这口水是他所有的谋划，拙思，屈虚，忍耐，克制后的慰籍。

 

 

这实在是——实在是让人……很难，一言而喻。

 

 

如果实在要类比，应当可以勉强从“君子之交淡如水”中窃得一点精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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