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汪的闲气

        从建州卫回到广宁已半月有余，丁容不明白自己是哪里得罪了家里的这位小爷。

那小爷脸上总是挂着霜，再不肯让他跟着侍候吃饭穿衣，连带着车驾都不与他同乘。

丁容心中有些郁闷，不过大人给的闲气，小人自然是得受着的。

倒是卫英常常丁大哥长，丁大哥短的围着他打转，请教他一些制药，武器方面的知识。

他见这孩子倒是聪明伶俐，乖巧好学，便动了要收卫英为徒的心思，对卫英多有爱护，常常拿出些医书给卫英，教他研读，俩人有说有笑，

而高坐中军帐的那位爷，自然也是更生气了。

终究，辽东的军务不如京城诸事烦杂，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有的是大把时间生闲气。

        一日，丁容在外采办药材回来，才一进屋，见卫英跪倒在厅堂，双眼通红，抽泣哀求：“丁大哥，救我！”  

       丁容忙扶住他道，“快快起来，何事惊慌？” 

        卫英并不作答，只是不断抽泣。

        丁容道：“你这孩子，即来求救，为何不说事由？莫不是遭到军中兵卒欺侮了？” 

        卫英摇头，俱是哭泣，丁容见他脸上似有巴掌印，便问他：“被督公责罚了？” 

        卫英这才点点头。

        丁容看到他被抽得肿了的小脸，皱了皱眉头问他：“你做错何事，督公要责罚于你？”

        “今日清晨，我到督公房中送军报，听见督公在唤小太监端茶，我见屋中并无人服侍，便壮着胆子端了茶进去，督公一见是我端茶进屋，便发了怒，骂我是下流胚子，弄脏了他的东西，要着人打死我！” 

       “你进到里屋了？” 

        “嗯!”   

     “后来又发生了何事？” 

       “后来督公叫人把当值的小太监捆起来打了三十板子，令我跪在边上数，还命人打了我十个嘴巴子。”卫英边说边抺泪。

         丁容暗暗叹气，心想这位爷真真是不知道抽了什么疯。

        他软言劝慰卫英道：“不怕，不怕，督公是个嘴硬心软的性子，你既已受过罚，他不会再为难于你的，挨顿板子就挨顿板子吧，以后记住好好当差，不是你份内之事切不可僭越了 。”

        卫英听言这才慢慢止住了哭泣，心中想着：“也不知丁大哥这些年是如何在这个凶神恶煞的督公身边活下来的。” 

       丁容劝走了卫英，迈步便往汪植的院中去。

         当日阳光明媚，春意盎然，汪植闲来无事，身着月白色的四喜云纹锦衣，躺在海棠树下打瞌睡，小太监怕他着了凉，哄着他投壶玩。

本来还玩得兴高采烈，一瞥见丁容进院，便敛了笑容，把手中的签子往丁容脚边一扔，拍了拍小手，“哼”了一声道：“无趣，真是无趣。” 

        小太监胆颤心惊的捡起散落一地的签子，战战兢兢的退出了战场。

         丁容盯着他看，亦不出声，他被丁容盯得有些发了毛，眼睛一瞪：“哟，瞧瞧，这才刚挨了十个嘴巴子，就知道跑去找人告状了。” 

       “你到底想干嘛？”丁容微蹙着眉头叹息，凝望着他那张气死人的脸。

        汪植心虚的时候嘴很犟，“他弄脏我的东西，难道挨顿板子不应该吗？怎么？心痛呀！”

       丁容听他这一起子的无理取闹的胡话，着实有些恼了，“不是，督公您这段日子生的什么气，倒是说出来，我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您说，我改还不行吗？何必去为难一个孩子？“ 

        汪植一听丁容果然是为了维护卫英而来，顿时火冒三丈，阴沉下脸，走进屋中坐在，喝道：“丁容，你给我进来！”

丁容窝了一肚子的火，迈步进屋，垂首而立，并不出声。

       “你是死人呀，帮我倒茶！” 

       丁茶转身去沏了碗茶，端过来，汪植刚想伸手去接，谁知丁容却把茶碗在他手边转了一圈，撂在了桌子上，甩了一句：“不好意思，爷不侍候！”转身便走。

         身后传来了汪植怒摔茶碗的声音！

          汪植要气疯了，自从那卫英出现在丁容身边后，他便是瞧着哪哪都不顺眼。

以前丁容眼里只有一个他，去到哪都围着他打转，现在倒是好，便是连杯茶都不肯好好给他倒了。

怕是自己真是太惯着丁容了，连他都管不住，以后还如何约束手下？真是越想越气。

       此时瑟缩在院子边上的两个小太监在角落里悄悄议论：“哎，你说这丁大人也忒大胆了，连督公怎么也敢冲撞？”

      另一个答到：“你不知道这丁大人，是个跟督公的老人了，去岁还犯了重罪要被处斩的，都是咱们督公看重他，硬是去陛下那里去求情，把他保了下来，他是仗着督公宠着他，现在越发的骄纵没个做下属的样子了，我看总有一天，要被督公给打死！” 

     “你说咱们督公都生那么大的气了，怎么还不着人把这厮给捆了敲打敲打呀？“ 

      “舍不得呗！“  

    “你是说咱们督公对丁大人？不会吧！“

      “我可什么都没说，你别瞎白话，反正大人们的事，咱们做下人的别掺和，不想要命了？今天的事可千万别往外说半句，不然就算不被督公活活打死也要被丁大人毒哑了你！“ 

     “是、是、是“小太监吓得闭紧了嘴。

         入夜，许是白天着了凉，又生了场闲气，汪植便发起热来！军里的医官过来看过，开了一付药，熬着吃了，也不见好，只见着烧得越来越厉害，开始说起了胡话。小太监慌了神，赶忙去敲丁容的房门。

      “丁大人，您快随小人去看看吧，督公不知怎么了，入夜就起了热病，医官给开了药也不见好，反而越发重了。”  

      丁容一听，赶紧穿上衣服来到汪植屋中，一摸额头，热得烫手，一搭脉，微微凝了一下眉，倒也不妨事。

只是普通的热病，着了春寒所致，拿过医官给开的药方看了看，拿笔改了三味药，嘱咐医官去抓药。

又叫小太监打来盆凉水，把毛巾打湿，敷在汪植的额头上。

汪植烧着有些糊涂，朦胧中见是丁容来了，胸中的一股恶气又涌上心头。

他把毛巾从头上拿下来往地下一扔，赌气道：“谁叫你过来的，你不必来管我，我自然有人照顾，不用你！“ 

      “是、是、是，您不用我照顾，是我自己愿意照顾，行了吧！“   

      丁容不理会汪植的胡话，叫小太监拿来碗热水，扶起他，给他一勺一勺的喂下去。

         汪植听了这句话，心里的气略消了些，喝过水，躺下沉沉睡去。

医官把药抓来，丁容让医官回去了，自己亲自去厨房煎药，这汪植不喜欢喝苦药，所以药里必须要加些甘草。自小又体虚，用不得太猛的药。

那医官开的药太过猛烈，反而催生体内的热邪攻心，所以丁容给改了三味药！

        煎好药，已是子夜过后，丁容把药端进屋子，汪植已睡了一个多时辰，他摸了摸汪植的额头，还好，热退了一些！

他坐在床边，小心的把汪植扶起来，让汪植倚在自己身上，端着药碗，慢慢吹凉了，一小口一小口，小心喂着。

边上的小太监看着都砸舌，心里暗道，难怪这丁大人这么得督公宠爱，原来照顾得如此用心妥贴。

        喂完药，丁容把碗递给小太监，吩咐道，“今夜这里有我守着即可，你们不必跟着，先行下去休息吧！“  

      “是“小太监们知趣的退了出去。

        这汪植喝过药，一柱香的功夫，汗发了出来，热便退了，丁容又把他汗湿的衣服里外都换了一遍，折腾到下半夜，这人才算是睡安稳了。

丁容见他已无大碍，便坐在床边，和衣睡去！

        清晨，丁容觉得有人在摸自己的脸颊，睁开眼，发现汪植已经醒了，赶紧起来摸了摸他的额头，已不再发热，松了口气，问道：“感觉好些了吧！“  

      “你守了我一夜？“汪植问到。

       “是！“丁容翻了个白眼心想，这不是废话吗？哪次生病不是我守着。

         汪植听了心里高兴，脸上也有了笑容，说道：“我渴了，想喝水。”

丁容拿了碗淡茶水过来递给他，看着他喝完，接过茶碗说道：“你再睡一会吧，烧了一夜，要多休息！” 

       汪植听话的躺下，丁容依旧坐在床边，守着他，汪植背对着他轻轻的唤了一声：“哥哥！“   

     “嗯？“丁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诧异道：”你叫我？“   

     “嗯！“  

      丁容倒是有点受宠若惊，不知所措了，心想这位爷怕是病糊涂了吧。

他也不接话茬，只听汪植继续说道：“我自幼在宫中长大，没有亲人，也没什么朋友，从小孤苦无依，只能在逆境中挣扎求存，这些年来只有哥哥一人愿意守护汪植左右。“  

      丁容听了这席话，反倒不好意思起来，说道：“督公客气，在下职责所在！“

       “上次的事也不能全怪哥哥，倒底是我太跋扈了些，打了哥哥，伤了哥哥的心！“ 

       “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了，我见你也大好了，好好休息吧！我去叫小太监进来侍候“丁容说完起身要走，却被汪植一翻身紧紧抱住。

          丁容暗暗叫苦，心想：“又来？”又不好明着推开他，只能将就着一动不动，省得又闹什么误会。

           汪植说道：“哥哥那日在驿站说的话可是真的？″

       “呵呵呵，督公指哪一句？“丁容小心翼翼尴尬的陪着笑问道。

        “就是你说原来喜欢我那句。“  

      “呵呵，还有这句呀，有吗？“丁容讪笑道：”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别当真。“  

        丁容说完这句话感觉汪植抱紧他的手臂明显松了，他得以脱身出来，对汪植深执一礼，说道：“督公还请好好休息，我去叫小太监进来侍候，如若有事就让小太监去唤在下便是！” 

        “你去吧！”汪植声音冷了下来。

         丁容快步逃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