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 乌鸦与数字

　　“什么东西？”

　　是什么样的勇气才能支使着我说出这句话，我无以言状，只听得那头传来一股很阴森的笑意，沙哑地说着：“给蔺小姐打个对折，两百万。”我便恍然愣了愣。

　　两百万。

　　两百万，再抵上易烊千玺在他们手里的这一套黑料，我想，足够了。

　　可我忽而又黯然沉寂了，没有再说我愿不愿意，只是淡淡地问，能不能给我两天时间，他的呼吸便被电流噪音盖过。

　　“蔺小姐，”他笑了笑，“一个艺人，手头上连两百万都没有吗？”

　　“我可以，我可以先给你先打一张欠条，钱，这两天我就可以给你，但是现在我的手上暂时还没有这么多，我需要两天的时间，就两天，这两天请你不要发任何消息出去，你把他的这个黑料压住了，你想要多少，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若是我有借处，就算是我能用千万种方法和低声下气换来这两百万，我也一定不会要他和我的那一晚，致命黑料一般落在这群人手上。

　　他与我而言，是何以重要。

　　我无意识排除自己在外。

　　我和絮棠说过，离开西京以后我会去很多很多的地方，我会攒很多很多的钱，带着遗憾和病出去散心。母亲和姑姑支持我，都以为我是工作久了压力大，连连同意，于是我把所有能积攒的钱都汇过去了。

　　我跟母亲说，我现在可以赚很多的钱，可如果我放弃了演艺事业和娱乐圈生涯，我也许就再也赚不了那么多钱了。

　　于是母亲替我把钱攒着。

　　一会儿说这些钱给我当嫁妆了，一会儿又说累了就回家吧。

　　“灯灯，不要赚多少钱了，够了，够了。”母亲软声劝我。

　　每月银行卡上的余额，也顺着数值缓缓向上爬，那是我离开易烊千玺以后的未来日子，我把银行卡放在母亲那里，像是寄存了一个很久远的幻想，我跟母亲说，等我回去。

　　母亲问千玺呢。

　　我没有出声。

　　他不会陪我回去的，他知道了，一定也是不肯我离开他身边，离开西京一步；所以我只推脱说千玺很忙，离不开工作，母亲听完，便也作罢了，只说千玺有自己的工作，忙也是应该的；而除了每月用以维系团队人员收入的吃穿用度以外，我的身上，几乎就也再无其他。

　　身无分文，我以为快结束了，我的噩梦即将解脱，可此刻，这男人的一番话，却是重又将地上的垃圾捡起来掷在我脸上了。

　　他以为我在撒谎：“蔺小姐可别跟我开玩笑了，一个艺人，两百万总拿的出来吧？”

　　“我……我暂时还拿不出来。”

　　握着手机的手止不住地震颤，一字一句地说着，也不知道声音大不大，对方听不听得见，只晓得脑子里一片空白，在笔尖发疯作画的神经也停了下来。

　　我很怕此刻因为他的一点疑心，易烊千玺的名声就会毁在我手上，所以我求，我诚恳，只想着能让男人冷静下来。

　　“我给你打一张欠条就好了，就这两天，这两天你们也不肯放过么。”

　　“蔺小姐，我和我兄弟是高估你了，原来蔺小姐会选择明哲保身，连这两百万都要拖拖拉拉的，如果是易先生知道了这件事，恐怕态度会比您积极很多吧。”

　　“不要！”

　　我下意识地清醒了，锥心的冰冷瞬间扎进骨头里：“所有的事，你们都不要告诉易烊千玺，他什么都不知道的，你们不要去告诉他，也不要去麻烦他。”

　　男人摸了摸鼻尖：“原来是这样，那这么说，蔺小姐也用情至深呢，我还以为这是蔺小姐薄情寡义，明哲保身的手段。”他笑了，可怕的沉寂便从四周一齐向我奔涌来。

　　那时的母亲已经在房里安然入睡了，姑姑亦是，我瘫坐在客厅里，对着手机上段穗的名字，颤颤巍巍。两百万，而我此刻唯一能想到的人就是她。

　　我想起她对我说的，放了许林川她就不会再为难我。

　　放了许林川，我做了，我顶着秦姣和团队所有不满的目光，向法院递交了和解书，由此我和段穗一别两宽。

　　可是我想，要不我就再求求她吧。

　　我求她，求她先借给我两百万。

　　因为现下，唯有她是我的救命稻草，而我不想从我的母亲那里拿回属于我的银行卡，因为我怕，我怕母亲知道了我的难处、我的病，会难过地把两百万从那张卡里拿给我，可那个男人却等不及。

　　于是我想，求求段穗吧。

　　拉下脸来，拉下脸去，反正蔺书灯早已不是什么高风亮节的人了，一次两次的卑微又算什么呢。

　　我点开段穗的拨号界面，看着男人挂断电话后又连续发来的几次反问和银行卡号，眼泪几欲夺眶而出。

　　“段穗，我有件事想要求求你，可以吗。”

　　压倒我的最后一丝自尊，渺小的比稻草还要单薄入纸，一瞬间它突然悄无声息，如何开头，如何结尾，我也都有想好了，可一长串数字也就那么附着在屏幕上，极度讽刺而显眼，我哽咽着，努力将心里那层皮血淋淋地撕下。

　　甚至于连我那天晚上怎样有别的痛楚，我都一应不记得。男人最后说：“你把衣服脱了，拍几张照片给我吧，和欠条一并压在这儿，我们这儿也就有保障了，你给不给钱也无所谓，反正时间一到，你给钱，我和我兄弟就会把这事儿咽肚子里，你不给钱，项小姐也答应了会给这么多钱。”我便再也看不到希望。

　　我虚妄而无力，把通往段穗的道路又关上了。

　　站在人影重重的后台之上，我从光影里丑陋地低下头去。

　　赤/身/裸/体的女人，就这样一丝不挂地站在那里，怀揣着病容和枯槁站在行刑的高台上，任人观赏。我倏忽想扯掉身上的那件华丽裙子，把行尸走肉从最底层的干瘪和不堪里剥开给所有人看。

　　我是肮脏的。

　　龌龊的。

　　你们看吧，你们看啊，这就是你们说的蔺书灯。

　　当我拍下那些照片的时候，每一寸内脏在自己的眼里又都是腐烂，都是发臭，我很厌恶自己，倏而有一天我也会觉得，自己同那个别人嘴里的蔺书灯，没有什么两样。

　　昨夜的男人给我发来短信，说我的身材很好：“能和易烊千玺一样见到蔺小姐的真容，我可真是幸福啊，多亏了易烊千玺这个名字，让我一饱眼福，女明星就是会保养啊，是不是，当初摸你胳膊的时候我就觉得你皮肤好，蔺小姐，今天是我们两百万约定的倒计时第一天。”

　　他把那几张照片发给了我。

　　在昏暗灯光里无比清晰，他说，两百万，请蔺小姐一定要记得，不能忘了哦，这是我们的约定。

　　随之而来的乌鸦和这个数字便深深扼住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