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鲁一度以为,自己的人生会在庄严肃穆的哀乐和棺材上令人厌烦的气味中度过。
但那封信件的出现改变了一切。某日早上醒来时,他的床头被塞了一个信封——落款是欧利蒂丝庄园主,据其介绍只需要参加一个什么求生者的游戏就可以获得一大笔奖金。听上去可真诱人啊,那么多钱,他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挣到……
为了获得进拉玆的通行证,也许他可以尝试一下。贪婪的光略过瞳孔，随意收拾了行囊,背上那把陪伴了他多年的铁铲,安德鲁照着庄园主给的路线,几日后到达了欧利蒂丝。站在门口,他抬头仰望着规模宏大的建筑,被树林里环绕的雾气半遮半掩,莫名有几分恐怖气息。他试探性地推开了没有上锁的门,铁门上几块古老脱落的铁皮还掉了下来。
“喂,你是新来的吗?”带些痞气的声音响起,他循着声源望去。
一个衣着类似囚犯的家伙正环着双臂看着他,左眼还有被打肿的乌青。
“是。你是谁,庄园主吗?”
“噗哈哈哈……”他忍不住笑出声来,不过在看到安德鲁黑如锅底的脸后又及时地将笑声转化为咳嗽,挺了挺身躯一本正经地向他介绍道:“我叫卢卡·巴尔萨,一名科学家,和你一样是求生者。不过如你所见,因为一些意外被弄到牢里去了。嘿,我介绍完了,你呢?”
“安德鲁·克雷斯。守墓人。”
“喂,你这家伙当真无聊得很啊……”卢卡不耐烦地伸了个懒腰,“我给你介绍了这么多——”他展开双臂做衡量之势,又收回手臂拿指尖比划了一小段长度。“你却只讲了这么一点点话。”
安德鲁嘴角有些抽搐,他无言地凝视着面前这个唠唠叨叨的人,直到我们亲爱的科学家先生被看得发毛。“好吧,如果你不愿意说就算了。”他耸耸肩,起身离开了长桌。
按照卢卡讲的排序方式,他们应该是同一室的。夜已深,安德鲁在屋外的树林边缘找到了一小片刚好可以看到湖畔的地方坐了下来。星辰闪耀,树林被黑夜漆成墨色,只有那映着星星的湖水还依稀可辨。寒冷的雾气侵入肌肤,他忽然对这场游戏有了些兴趣。
不过哪怕是一直渴求神圣死亡的守墓人,也在第二天的游戏里被一发看不见的雾刃割开皮肤时感受到了痛苦。但他无法理解自己为何要逃跑,好像救命也只是机械地喊出。
狂欢之椅上的藤条硌地生疼,他瞟见那抹熟悉的身影——卢卡?
红光已经在他背后亮起,心脏一下一下地震颤。安德鲁张开嘴想要提醒他,雾刃的寒气却已经先于此逼入骨髓。脱离雾隐状态的开膛手悠哉地擦了擦指刃,哼着曲子把卢卡挂上了气球任人无力挣扎。
旋转上天时的恶心感使他几乎要呕吐出来,好像……有点对不起队友。
安德鲁冷静地想着,虽然他们介意也并没有什么用,但对于囚徒,这个自打他出生以来第一个对他无理由表示友好的人,他做不到没有任何好感。
返回大厅后安德鲁才发现游戏中的伤害与现实无关。也难怪,谁能随随便便把人传到另一个空间呢?
只不过在切身感受到痛感以后,他也对于这地方产生了一丝恐惧。
正如那句话所说,“我们害怕的不是死亡,而是如何死亡。”
“对不起啊,巴尔萨先生。”安德鲁向刚结束游戏推门而入的卢卡微鞠了一躬,却把对方着实吓的不轻。“没病吧,孩子怎么还会给别人道歉了。”他瓮声瓮气地说。
这次忍不住笑出声来的是安德鲁了,新鲜的感觉流遍全身——好像,好多年都没有认真笑过一回了。白日的揣测和怀疑瞬间化为乌有,他正色道。“作为新人,我理应向巴尔萨先生多学习些。今日拖累了大家,属实抱歉。”
“无妨——你主动与我说话了就是不错的进展啊!队友之间要讲求相互配合的。叫我卢卡就好,交个朋友?”
“朋友吗……”安德鲁沉思片刻,看人脸上神色不似玩笑话。真是个新奇的词汇,来到这样一个陌生的环境,与一个认识不到两天的陌生人成为“朋友”。他狠了狠心,向人指着自己的白发问道。“你看清楚,我是白化病。这样不吉的存在,你还愿意做我的朋友?”
“你知道我的经历吗?”卢卡这次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选择在床沿坐下后看着安德鲁开口。曾经我就是成功人士,生活里只有酒精,研究发
明,赞誉。可后来由于一次实验的失败,一条生命死于半成品的装置下。没有人听我的辩解和申诉,我被带进监狱,被迫终止研究……”他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可我不想放弃。你可以说我十恶不赦,但我认为既然有了牺牲才更要坚持!”卢卡眼中的光变得近乎疯狂地炽热,就好像小孩子谈到了爱吃
的糖果。“我当然知道你是白化病,不过刚好啊。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房间安静了很久,久到卢卡已经昏昏欲睡时,安德鲁的回答才把他惊醒。“好,我同意。”
怎么可能不同意呢。
后来,二人配合地也逐渐默契起来,巧妙地利用个人的技能摆脱监管者的追捕。不知不觉间,安德鲁的心态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他开始懂得何为求生欲,开始愿意配合队友。常年冰封的心底,也在无声无息间藏入了一份炽热。这就是救赎吗?安德鲁将劳累一天的卢卡拖回床上后竟感到心上一动,看着人的睡颜,他忽然有了吻下去的冲动。
不,不!他忽然清醒过来,为自己刚刚的想法后悔不已。这只是朋友,或者说对卢卡来说,他只是朋友啊。
脸上的滚烫扰得他心烦意乱,却没有听到另一声轻笑。
“从今天开始放三天假休息,各位多保重，不要招惹监管者。”幸运儿领了通知后告诉大家,四下顿时炸开一片探讨之声。
“克雷斯先生!”艾玛朝着安德鲁努力地挥着手,挤过人流拽住他的袖子问道:“您明天有时间和我们一起去采些草药吗!也好让大家熟悉一下您!”无奈人声鼎沸,安德鲁只听到几个词,不得不弯下腰再问一遍。艾玛凑在他耳边一字一句地问道:“我是说,您明天有时间和我们一起去采草药吗!大家都想熟悉一下您!”
“当然可以,”他笑着站直身,“我的荣幸。”
被大家接受了吗?安德鲁匆匆忙忙地走回宿舍,却在打开门时感到气氛不对。卢卡的笑容有些狰狞起来,他阴阳怪气地问道,“怎么,如今有那些小姐献殷勤,克雷斯先生还有时间回来看看那个疯狂的怪物?”
“啊？”安德鲁迷惑地望着卢卡,而后者从床上坐起将他按到墙角。“看来是我表示得太不明显了,不过无所谓,安德鲁。我不介意对自己的猎物提前动手。”
“卢卡?”安德鲁忽然明白了卢卡的怀疑和表现,不禁好气又好笑。“伍兹小姐是邀请我和他们明天出去,而且当时别人声音太大才会凑近的……不对，等等！你刚刚说什么？猎物?！”
话未说完,卢卡就已堵住了他的话语,使他的疑问被生生咽下去。天边的星辰耀眼地闪着,映在湖泊里,照亮一小方天空。风催动着树叶"沙沙"作响,黑色剪影的轮廓模糊起来……
次日,安德鲁醒来时就已看到卢卡一本正经地望着他,手上还转着他腰间那枚沙漏。“今天不用出去了,我告诉他们你病了——”
“喂!“安德鲁起身欲夺下他手中沙漏,顺带反驳两句,却被腰间疼痛生生按了回去。当初那个满心死亡和痛苦的守墓人如今却为一个因犯缩在床上羞红了脸,也只道是世事无常吧……
阳光洒进屋内,细心的科学家拉上了窗帘。“好啦安德鲁,吃早饭吗?”
再普通不过的一场克拉克先生被关在小黑屋里的排位赛,安德鲁穿过吉尔曼小姐提前打好的甬道去治疗晕在地上的卢卡。即便知道在游戏里的伤害不会影响到现在,可看到爱人的血液浸红了一地枯草时他还是忍不住胆战心惊。怎料在他伸手触及卢卡的那一刻,卢卡忽然痛苦地颤抖起来,身体崩成了弦状。
警钟长鸣,安德鲁急忙抱起他尝试逃出大门,可随着心跳声的放大,他除了满头大汗以外,无论如何也无法把卢卡推出去。
监管者的刀划过他的身体,随着惯性,安德鲁依旧算是逃出生天。
“不是说,这场游戏不会影响现实的吗?!”安德鲁像发疯一般揪住求生者阵营里唯一能联系上庄园主的幸运儿,幸运儿却不知所措地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遍寻庄园各地无果,白发少年又一次陷入了疯狂。病态的嘴角似乎再多勾起一分就会扯烂整张陶瓷般的脸,其他人看着安德鲁的样子也都只敢围着他小声议论。幼年被嘲笑的记忆片段晃了晃,与现在他的视角重合。安德鲁忽然能理解卢卡以前告诉他的“一夜之间化为乌有”是什么感受了,这人心,分明单薄的似纸……
光阴三载堪堪去,安德鲁看清了这个庄园主的骗局。不断有新人进来,却没有一个人逃得出去,他们的年龄也仿佛被永远定格。被诅咒的罪恶灵魂得不到救赎,深渊的呼唤永不停歇。少年一朝一夕就回到了从前,病态苍白,信仰死亡。那个他常坐的树林边缘如今有一小块窄窄的坟墓,上面的十字架上刻着,他的名字——
常守一方,衣冠冢。
树木的剪影黑的好像再也洗不掉一般,星辰也不愿眷顾这不祥之地。
厚重的乌云把雨水砸在可怜人的身上,一个奔跑的声音惊醒了又梦昔日的守墓人。幸运儿的声音透着欢喜,念出已经修复漏洞的告示。呼吸急促,任头发被雨水沾湿如铁皮一般贴在脸上,安德鲁到达宿舍时已是气喘吁吁。
心脏跳动地厉害,怕又一次失望的自卑者缓缓推开门。一个高大的身影晃了晃,朝安德鲁伸出手拉入怀中。
头发上的雨水滴入淡粉色的眸中,可再由眸子掉下来时,雨水咸涩起来。
“回来了？”
“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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