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经年（一）

王琛点了一支烟，他翘起二郎腿靠在褐色的木茶几上，夜已深，玻璃隔屏外，不锈钢加工厂的机器通通沉默下来，工人们都回去了，只有睡在下拉门旁小房子里的老伍，在卫生间传出淅淅啦啦的流水声，他是个单身汉，负责加工厂的搬运和守卫。昏暗厂房左边角落里，厂长办公室的白炽灯开得分外亮眼，王琛盯着手机屏幕转账金额里的五位数字。他晃了神似地踌躇着，他再也忘不掉三年前的那个春节。

　　那年王琛刚毕业没两年，口袋空空返乡过年倒也习以为常，回到家，他就喜欢跑去二叔在村口开的诊所里闲坐，和邻里街坊扯一些新鲜事。大年二十八的清晨，王琛早早来了诊所，坐在木头长凳里玩着手机，一边听到二叔和隔壁家兰珍阿姨，在讨论谁家的儿子娶了多少万，谁家的女儿又嫁了多少万一类的话题。这时候，门口传过几声摩托响，下来一对父女俩，二叔很热情地起身招呼他们。王琛的眼神被进来的女子吸引了过去，那女子大概也和王琛年纪相仿，只是之前不曾见过，王琛猜测想必是隔壁村过来的，或者是偏远村小组的稀客。

　　二叔给她测了体温，又张开嘴看了舌头，他说是感冒引起的扁桃体发炎，症状挺严重，需要输液。这村里小诊所原本就简陋，输液也是坐在王琛这条木凳子上进行，旁边立上一个铁架子。

女孩坐到了王琛边上，她的父亲和二叔在结账台相互寒暄递着烟。王琛开口问道：

    “你也是东庄人吗？”。

   “不是，隔壁村的。”。女孩转了过来，披肩的淡黄头发轻轻一甩，瞪大了眼睛定神看了王琛一眼，王琛兴许是羞涩，本能地闪躲开来，但又认真地看清了她的脸庞，她的脸型有些微圆，倒不像身子骨那般纤细，眼神里并没有生病后羸弱的样子，似乎对眼前的一切还是充满了好奇，对王琛也有许多话题似的。她的皮肤是正宗的附近乡下人的颜色，不是单调的白而是自然地微黄，立体的质感美丝毫不逊于浓抹的白皙。讲话声音倒确实是哑了一些，她那停顿的节奏，不知是发炎引起，还是平时就这样，每问出一句话，她都会用明亮的眼睛盯着王琛，王琛就再也说不出那些撩人的诳语，变得支支吾吾了。

    “噢噢，我就是这里人，家在这边很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呀。”。

    “我平时在外面上班，过年才回家里，要不是感冒了，很少来东庄。”。女孩笑笑。

    “哦，远亲不如近邻，我们两个村的后生多走动也好。我有同学也是你村里的，李有富，你认得不？”。

    “不认识。”。女孩又撇撇嘴笑了，似乎因为扫了对方的兴致而略显尴尬。

    王琛马上换了一个话题。

    “你这衣服挺好看的，你在大城市上班吧。”。王琛关注到了她黑色修身的短外套，里面搭了件白色的棉衣，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的身材，腰杆子挺得很直，有一种难以抗拒的高冷气质。

  王琛问到了她的名字叫李谨兰，年纪比自己小一岁。二叔讲她的吊瓶要打两罐，王琛说，如果中午打不完，就来我家吃饭也行，这诊所的医生是我叔叔，他今天中午也来我家。李谨兰礼貌地回他：再看吧。王琛讲，要不加一下你微信，我先回去帮厨做饭，如果中午你还在，就发微信给我。

    待到中午，王琛备好饭菜返回诊所，李谨兰已经走了。王琛心里不免有些小小地责备，她为何独自离去，而不和事前说好的那样告知自己。晚上，他给李谨兰发微信，她回答说是中午手机没电，就和老爸回家吃饭了，并说了抱歉的话，王琛并不放在心上。这晚，李谨兰似乎很乐意和他聊天，他自然也把对方当成难遇的知音看待，话题从工作情况聊到吃穿爱好。最后王琛问出一句“对了，你有男朋友么”。当他得到对方否定的回答时，王琛兴奋地半夜不能入睡。

王琛又趁夜托二叔打听李谨兰的情况，二叔还告诉王琛，明天她还要来打针。第二天，王琛一大早就去了店里等她，这一天他们又聊了大半个上午。送走李谨兰后，二叔看出了王琛的心思，他忽然叹了一口气，挺着圆滚滚的肚子走过来，对王琛说：

“这个妹子人是不错，不过今年打算回家相亲来着，最近邻里村子看了好几户人家，据说看的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