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洄

二十七天，这是林浩文和颜小青上次见面相距的日子。他们俩同时毕业于江汉大学医学院，颜小青在护理2班，林浩文在临床3班，同学们都说，林浩文能追到颜小青这样的美人儿，得益于医学院护理系女多男少的先天优势。

毕业那年的秋季，他们俩同时考入了武昌公立医院，颜小青在实习期间的优异表现，获得了去广州中大附属医院培训的机会。临行前，林浩文对颜小青说，这个春节等你回来，我们就回随州老家去见父母，商量订婚的事。

新历跨年的前一天晚上，远在广州的颜小青和留守武汉的林浩文刚通完视频电话，无意间，颜小青刷到了一则有关传染性肺炎的新闻：

“武汉发现27例病毒性肺炎病例，其中7人病情严重。”。学医的颜小青本能地心底一颤。

那晚之后，颜小青每天都会抽空跟进武汉的情况，1月11日，武汉的感染人数已增至41例，到1月20日，数字首次破百。医院里的同事每早都在讨论这个话题，沸沸扬扬的流言四起，颜小青已经没有了百分百的心思投入于学习培训。

1月23日上午10时，武汉宣布封城的消息震惊全国。林浩文给颜小青发来图片，成千上万的人赶在封城前涌出城外，各路卡口堵得水泄不通，林浩文说，那场景，八十年前武汉会战时的大撤退才出现过。

那几天的每个夜里，颜小青都在梦里惊醒，然后迅速打开手机查看最新的感染人数。月底，数字已经破万，且蔓延到了含西藏在内的所有地区，境外也是风声鹤唳。

2月1日，颜小青查看广州飞回武汉的机票，显示停飞，直达武汉的动车也停运。颜小青几经周转，抢到了距离武汉最近的岳阳站的动车票。他和中大附院的领导详诉了自己必须回去的决心，新的同事怀着崇敬的心情放行并送别了她。

G552高铁早上九点四十三分从番禺出发，三个半小时到达了岳阳，诺大的车站广场看不到一个出租车，手机上的网约车显示暂停服务。铁拱门下的站前广场围起了警戒线，几个白褂的医护人员在警察的护卫下，对出站的每个人进行询问登记。颜小青的籍贯是湖北襄阳，防控人员不让颜小青通行，告知她必须跟他们走一趟，去指定地点隔离十四天。

颜小青说：“我现在一天也等不了。”。

 她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广州医院开出的公函，证明自己近几个月都在广东范围活动。武昌医院听说他要回来，也传了一张证明到她的手机里。警卫人员交头接耳商量着，隔着厚厚的口罩，说悄悄话也没敢走得太前。

　 “我是武昌医院的护士，现在医院需要我，希望你们能帮帮我，让我回去。”。

 打头那位年级稍大的警官做了一个决定，他要开警车送颜小青到武汉去，但是他们不能进城，只能送到两百公里外汉南区武监高速的收费站。在那里，颜小青已经叫了林浩文开车来接她。

警车跨省行驶了近三个小时，到武汉郊区时已是黄昏，收费站的两头，两辆白色的车子遥相互望，一辆是红白的救护车，一辆是蓝白的警车，头上都闪着明晃晃的警灯。颜小青下了车，林浩文在碑界的另一端笔挺地站着，也不知等了多久。颜小青跑了过去，她抱住了林浩文。南国广州的冬天暖得很，颜小青还是穿的棉质长袖，薄薄的遮挡下，林浩文能感觉到她温热的身体。

　　林浩文已是全副武装，白色的口罩白色的制服，裹得严严实实，但颜小青认得这副未变的眼睛，深色瞳孔里似水的柔情。二十三秒后，林浩文缓缓推开了颜小青，微低着头对她说：

“你怎么还敢回来啊，你怎么还靠我那么近？你不怕染上那个病吗？得了那个病，严重的话，肺照出来都是白的，会酸中毒的，五脏六腑都要衰竭。”。

 “我不怕。我只怕再也不能回来这个城市了，我只怕…”。颜小青轻吸了一口鼻涕，武汉的冬天比广州冷太多。

 林浩文没有让颜小青说完，他用同样的拥抱回应了她，他知道她想要说什么。

林浩文从宽大的衣兜里掏出一个红色小盒子。徐徐递给颜小青：

 “我用前两个月实习的工资买的，刚买完第二天，整个光谷广场就关门了，所有租宝店都歇业。”。

  “所以我要回来呀，不然怎么赶上我们年后的婚礼。”。

“我可能要一直带着口罩了，和那些同事一样夜以继日，我的妆会花的，脸上肯定也是勒得沟壑纵横，你会不会嫌弃我丑？”。颜小青一口气说个没完，似乎过了今天，彼此就不能再说话似的。

  “你都不嫌我是个小小的实习生，我有什么资格嫌你呀。我们一起穿着白白的医服，为你来年穿白白的婚纱而努力。”。

“我不嫌你了，你现在倒真像个男子汉，末日英雄似的。”。颜小青噗呲一笑，冻得通红的手掌遮住了嘴，却遮不住流下的两行泪。

“同志，你的行李。”。

中年警官把颜小青的背包递还了她，他也许在身后守了挺久，才等到两个热恋的年轻人停止了讲话。警官行了一个军礼，肃穆地，颜小青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谢谢，警车已掉头往湖南方向驶回。

“大家要好好的，才有人来看我们的婚礼。”。

林浩文把头靠在了颜小青额头的刘海上，他的眼神里透着罕见的悲壮，似乎颜小青也穿上了她修长的白褂，此刻他们是并肩的战友。

警车走了，辽阔的楚天和长江边上，漫天的彩霞像血红的绸缎刚从水边捞起，云水交接之处，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他还想再多享受一秒彼此是情侣的时刻，还能拥抱，能轻吻，能相依。

身后的二十公里，是武汉的中心，众人闻而色变之地，那里有多少悲欢离合的故事在上演，就有多少舍身救人的医护者的故事，血和泪也自己咽下去的故事。明早开始，颜小青和林浩文也要成为他们的一员了，他们背后的衣服上会用记号笔标上彼此的名字。

人世间能遇到多少回生死契阔的时候，这不是白流苏的倾城之恋，是颜小青和林浩文的倾国之恋。

武汉中心的东湖边上，磨山的树林里，桃花的萌芽苞儿已经苏醒，他们预定的就是这里，来春，花瓣纷纷扬扬的时候，以身后的珞珈山为背景，拍摄她最美的婚纱。

　　——根据真实故事改编谨以此文致敬武汉最美逆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