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毛

毛毛，是在1995年的时候家里买回来的一条黑色小土狗，名字是爷爷取的，因为它的毛蓬松松的，农村方言把这种田园狗叫“烂毛”，所以我们爱称它“毛毛”，它刚来到我们大家庭的时候，我两岁，也没多大印象了。在我读高一的一个冬天，大概过了15年，毛毛在大伯家门口的草堆里，冻得僵硬，去世了。等我元旦假期回来，毛毛被奶奶和伯父埋在了房子后的一棵枇杷树下面，我也没能见上它最后一面。

　　我记事后，毛毛听了爷爷的吩咐，随了我爸妈来到新房，算是爷爷送给我们的礼物了。新房建在离村口更近的位置，背后是沿山而建的文姓村庄。站在家门口，能看到村里两条最大的支流交汇。毛毛来了新家后，经常去河流交汇的那座桥上玩，因为别人家的狗子也经常在那里集聚，可能是定期举行狗界的宴会吧。到了傍晚吃饭的时间，妈妈叫我把毛毛喊回来，因为待会的剩饭菜等这毛毛“处理”，我就跑出家门口的空地上，敞开嗓子喊“烂毛，归来噢，食饭喔”。毛毛听到我的喊声，立刻停止了和同伴的交流，撒腿就往家里跑，跑起来的样子是辣么的矫健，像飞驰的马儿，蓬松的毛迎风招摇，舌头得意得伸出来。不一会就到了我脚下，吐着舌头围着我打转，长长的鼻子在我身上蹭，最兴奋的时候，它把前肢跳起，扑在我的身上，梅花般的脚印刻在我白白衬衫上，惹得妈妈生气得嘲讽:“毛毛是要和你亲嘴吗！”。

　　毛毛的调皮经常惹妈妈生气，有时气着气着又被它逗乐的那种。冬天，我和妹妹起床后，小鞋子老是找不到，大冬天的，得赶紧穿好严实赶上课的时间呢。妈妈一眼就看出了究竟。对着门口大喊:“烂毛，还不把鞋要回来，是不是赖打？”。烂毛听到后赶紧屁颠屁颠地摇着尾巴把鞋子衔回了房间。妈妈想伸手轻轻拍打它的头，它就假装乖巧地眉毛一皱，把头一低。往后退一步。还闭着眼睛卖乖。妈妈看到它这可爱样，自然也不忍心打它了。妈妈训斥毛毛最多，但也夸毛毛最多，和同村的农妇去村子深处砍柴的时候，毛毛经常和妈妈一起去，山腰上几户人家的狗很凶，经常对着陌生人大吠大叫，一言不合还追着人，过来就要咬。妈妈说，带了毛毛去，那些狗都不敢放肆了。可能是毛毛容貌蓬松，嘴巴又大，一副很凶的样子，让那些瘦瘦的黄土狗有些忌惮吧。不过农村大部分的黑狗，好像是比黄狗凶一点，加上毛毛“劣迹斑斑”，和村里好多狗都干过架，也算是打出了一片名气吧。日落时候砍柴回来，毛毛知道自己“护驾”有功，就躺地上，把肚子露出来等着邀功了。妈妈就用脚给它抓痒。抓了好几分钟，毛毛还才很不满足地把腿放下去。

　　我读二年级后，爸妈就去汕头打工了，出门的那天清晨，毛毛追着爸妈的摩托车跟了好几里路才掉头回家。接下来的日子，我和毛毛就成了留守儿童和“留守狗子”，被安排去大伯家住了。寄住人家家，自然没有了之前的待遇。大伯家自己也养了一条黄土狗，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两条狗经常因为争食而撕咬打架，越打架，大伯就越嫌弃它，平时只给吃小孩剩下的白米饭，哪能有在我家时，自己都吃不上多少肉，爸爸还把猪肉的油汁给它拌饭的福利。毛毛闻不到一点荤味儿，一点都吃不下，嗅了几口就转身离去，观察了一两天，每天一样是白米饭，最多加点包菜叶子，大伯的黄狗倒吃得挺香。毛毛可能觉得，难吃总比饿着好，开始很不情愿地咔吱咔吱慢慢嚼起白米饭来。不过，偶尔我还是会从伯母的厨柜里，偷几块猪肉塞到毛毛嘴巴，这个要保密。

　　大伯家四五个三四岁的婴儿，天天叽里呱啦哭得烦，我和毛毛两个留守儿童只好出去找乐趣。还好毛毛人缘广，隔壁几家是常客，连村里的老光鬼石妹都认得它，去了他家的小木屋，还能得到几口好吃的野味。国子家养的老猫，毛毛也经常陪我去看。小爷爷家就更不用说，堂叔和堂姑我们几个年纪相仿，都是喜欢狗的小孩。毛毛便和他们熟识了，也成了好玩伴。一年后，毛毛怀孕了，也不敢在大伯家生崽，便去小爷爷家生。毛毛初胎生了一个毛绒绒的小黑狗，肉嘟嘟的小嘴巴，可怜兮兮的黑眼睛，尾巴短短的，特别可爱。过了几个月。小爷爷按村里的惯例，要把小狗崽杀了吃掉，堂姑英子见状，抱着小狗就往山上跑，藏到山上一个放杂货的小木屋李，结果小狗拉了一泡尿在她身上。所以小黑狗自然也没逃离被宰着吃掉的命运。我也不敢去想象，毛毛的孩子被大人用木棍追着打晕时，毛毛的感受。一些体会自己家的狗儿心情的家长，会在母狗不在家的时候来捕杀幼崽，怕母狗看到难受。不吃幼崽是不可能的，母狗一窝平均生三四只，一般只能留一两只以几十块的价钱卖给村民做种，养大看家，多了，就没人要了，毛毛生的孩子也是，基本上都吃掉了，只有几条给了同村人做种。

　　发现自己的孩子被大人煮着吃了，毛毛几天都食欲不佳，精神不振。大人把小狗仔的骨肉扔地上，毛毛嗅了嗅，哪怕肚子饿，也不吃。隔了几天，我们三个小孩带着毛毛去砍柴，它看到山上草蓬里突然窜出来的野鸡，立马撒腿追赶，跑了几圈，鸡毛都没咬到，不过毛毛好像从丧子的情绪种走出来了，我们也跟着高兴起来。小时候，我们总幻想着毛毛能抓几个奇珍异兽回来，能被我们当作马儿骑着，带我们去很远的地方。能像封神榜里的四不像一样保护我们。堂叔比我大三岁，十来岁的他，就老是喜欢骑在毛毛身上，叫他模仿马儿跑起来，毛毛哪里承受得住小孩的重量，就一弯腰溜了出去，堂叔就拍打毛毛的嘴巴一边说他，“没用，没用”。毛毛顺从得摇着尾巴。

　　爸妈出去汕头打工，一年只回来一次，回来找我和妹妹团聚后，第一件事就是去大伯家找毛毛，然后问它:“烂毛，还认得我们吗！”。毛毛先是一惊，犹豫了几秒后，开始慢慢凑过去，摇起尾巴来。妈妈还是像前几年一样抚摸它的额头。不过之前黑色的额头，如果已经是浅黄色了。等我上初中的时候，大伯搬家了，英子也搬家了。离开了那三栋连在一起，村大队边土砖盖瓦的老房子。搬进了钢筋水泥新房。我暑假回到家，毛毛已经有十来岁了。大伯那条年纪比它小的黄狗已经不在。毛毛总是一副睡眼朦胧的样子，躺在门口睡觉，毛发已经由淡黄变成暗黄，我过去喊它，它好像老花眼，看了我好久才认出，眼角挂着不少眼屎。身上还粘着苍耳，不知道是不是调皮的小孩丢它身上的。看到我，不知道是不是我长大了，还是毛毛老了，它也不起来，只是象征性疲软地摇几下扫帚一样的尾巴，又躺下，继续睡了。

　　如今，埋了毛毛边上的那棵枇杷树已经长高，结出了青色的果实。我的儿子，也已经三岁，看到广场上玩耍嬉闹的小狗，老是咿呀咿呀要牵着我过去看。老婆和我说，“宝宝好像很喜欢狗，要不过几年我们买一条宠物狗吧”。这时我脑海里突然想起一句话:“人的一生可以养很多条狗，但狗的一生只认得一个主人”。毛毛摇着尾巴向我走来的情形，又浮现在我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