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蚕

农村的孩子，很多都有养蚕的经历。春天的雨水过后，小河边的桑树生长出油绿的嫩叶，为孩子们的小宠物提供了天然的食材。小学生养蚕，一般是放在文具盒，彩色的铁盒子一打开，密密麻麻的叶子间隙里，几条白色的虫子在蠕动，小蚕有规律地从左到右吃叶子，像电锯一样刮过，留下平整的齿痕，下午放学，打开盒子，便只剩下一粒粒黑色的粪便了。

　　采桑叶是个有趣的活动，因为班上养蚕的人多，村子方圆几里，可见的野生桑树就那几棵。于是，采桑叶便成了先来后到的游戏，天气好又逢上周末，也有大伙儿拿着红色的塑料袋，团队出游采摘的时候。桑树的枝干不高，而且好爬，对于我这种不会上树的小孩，也能过一下爬树瘾，运气好的话，还能摘些酸酸甜甜的桑子来吃。回去的时候把袋子塞的满满的，然后在家的阳台里，一片片铺开，晒干水分，作为小宠物的储粮。

　　小宠物要随身携带，上课自然也不例外，若是放家里，没准放学回来，就被妈妈当垃圾扔了。上课的时候玩蚕，得躲着老师的眼色，把白白胖胖的小玩意放在桌子上爬，放在手掌心挠痒，用书角遮住，老师一般发现不了。胆大的孩子，放在脖子里，升进肚子里，挠得直痒痒，还要憋着不能笑出声。课间的时候，小蚕就成了我们的调色板了，或者说是爱美孩子的美术作品。用彩色笔给小蚕的身上涂色颜色，有涂上金黄色，冒充金丝蚕的，有涂上深绿色，冒充毛毛虫的。老实的小蚕只能被我们乖乖捉弄。过了几天，小蚕身上的涂料逐渐脱落了，又恢复白白净净的皮肤。

　　春蚕，还是我们孩子们的交易品，我们班私底下有一个“庞大”的交易市场。一般的行情，小蚕是一毛钱五条，成年蚕一毛钱一条，若是那种能吐出金黄色棉丝的金丝蚕，则要3毛到五毛。歌子家的蚕最多，家里养了几百条，但是他不轻易外卖，我因为住他隔壁，就天天泡在他家里，帮着倒腾蚕叶，收拾蚕粪，见我一副殷勤的模样，歌子就送我两只铅笔头大小的蚕苗，作为报酬。我养蚕，一般是放在装注射器的盒子里，因为爷爷在村里开诊所，家里尽是纸盒子。下课后，我就从河边，顺带采几片桑叶回来，我的蚕太少，在班上的养蚕大军来说，算是贫穷人家了。所以，我也很少带到教室来玩。

　　我的蚕一般放在房间的抽屉里，一天晚上，爷爷和大伯叫我出来，说是有事，我还在房间写着作业，战战兢兢走了出去。只见客厅的餐桌上，我的蚕盒子被打开，两条小蚕和几片干枯的蚕叶赤裸裸地放在桌上，一览无余。爷爷和大伯静静看着我，气氛很凝固。爷爷向来很严肃，我又紧张，又纳闷。我在想：“养几只蚕又不是做什么大坏事，至于这么兴师问罪么？不会又说玩物丧志，影响学习之类吧。”沉默片刻，爷爷咳嗽了一声，用温柔的口气对我说：“以后不要养蚕，下大雨的时候，河里会涨水，河坝边摘蚕叶不安全”。我偷偷瞄了一眼爷爷，见他并没有严厉的眼神，心里舒了一口气。只是我也不敢当着他们的面把蚕拿过来，便“哦”了一句话，悻悻得回房间睡觉了。第二天，我早早起来跑出客厅，看到我的蚕还在桌子上，桑叶已经吃完，估计都饿得咕咕叫了。我暗自庆幸，爷爷大伯手下留情，没有把小生命残忍杀害。

　　于是，我也不方便把蚕放在家里了，倒不是听进了爷爷的嘱咐，只是不想再出现如此严肃尴尬的场景。后来，我把蚕转移到了东香阿姨柴火间的屋檐下，那个废旧的桌子抽屉里。每天风雨不辍地来给它们喂食，然后推上抽屉，偷偷离开，怕万一被调皮的孩子发现偷走了，那就亏大了。

　　后来的一个月，我每天下课铃声一响，就往那间柴火屋跑，春天的雨水过后，口袋里塞上一个红色的塑料袋，去蛇背坳的河边浅滩，找到那颗只有我知道的桑树，摘新鲜的叶子。那时候的太阳落山很慢，从下课后，到喂饱春蚕回来，夕阳的余晖还在。那时候的快乐，很容易满足，看着小蚕一天天长大，心里尽是柔软、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