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6 暗流

话说陈琳和阿鬼与老李分开后，一路溜溜达达的从县城离开，然后两人离得极近，踏着明媚阳光七拐八拐的向青丘的方向走。两人慢慢悠悠的在湖边走着，早晨的阳光顺着湖心小屋的屋顶撒进山路上，照的前路一片清明。

“一晚上没睡了……我想睡觉！”这时，兴奋劲和紧张劲一过，陈琳开始抱怨了起来，也确实，昨晚发生的几件事让两个人已经整整一晚上没有睡个好觉了。陈琳抬头望了望天，来云南半年她鲜少觉得这般疲惫，如今再遇叶宇飞，杀曾经的同袍，信仰转换，一桩桩一件件接踵而来，叫她疲惫不堪，只想找个地方睡着，一直睡着醒不过来才好。而阿鬼也和她有相同的感受，只不过他一个人挺了二十多年，上辈子的三年，加上这辈子的二十年。

“睡的多了，你脑子也会睡傻了……”

“你看你说的那话，那难道这样几天不睡就好了？”

“挣钱和活命哪有那么容易，我三年前有次整十天没合过眼……”阿鬼不舍得说她，又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不停的开导她。“去南洋我是这么规划的，我们先坐船顺流而下去越南老街，再从河内坐火车直达曼谷。等在南洋交接完以后再乘火车，或是坐卡车自滇缅公路去滇西。现在我们回去休整，等走的时候把该拿的东西都拿上，我有预感，也许这次出去了就再也回不来竹楼了。想来戴笠也就刚刚派人过来盯着我们，此时跑路可以打戴笠一个措手不及。”也好甩了叶宇飞。

陈琳无比赞同他的主意，戴笠知道她住在哪儿，定是要派人过来蹲点盯着她的，估摸着县城也是有人守着的。陈琳明白此时此景也就竹楼最为安全，可她确实是不想再同叶宇飞有什么过深的交集，也怕再给他带来什么无妄之灾，索性躲出去也算安全。

“可你要是走了，这里的人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尽人事听天命吧。”阿鬼看上去十分疲惫。

当走到了竹楼门口时，就见到了许东正站在家门口，似乎在等他们，他在和他某个兄弟在谈什么事。

“再派人找找，总不至于找不到两个大活人吧？”阿鬼远远的就听见了许东的大嗓门，好像还是找他和陈琳的。

“不用找了，我俩在这。”阿鬼神色不佳的站在门口。

“我说你大晚上干完活不回家去哪儿啦？我们都在等你和嫂……陈姑娘。”许东刚喊陈琳那个称呼被她一瞪又改了口，嘀咕着声音就小了下去，“你又忙什么去了，小师傅？”

“我忙……我自己的事，我一没投蒋二没投日跟你什么没关系都没有吧。”阿鬼后悔死了和陈琳说“睡的多了会睡傻”，人没睡觉才脑子更不灵光，只能补觉或者和人吵架才能清醒一些。“还有不要再叫陈琳‘嫂子’，你的好大哥不是和她分手了吗？现在陈琳是我老婆。最后，”阿鬼走进了房间，缩了缩打开的门缝，连一张脸都不能完全露出来。还一手握着门后的门闩准备随时插上关门赶人。

“我要睡觉，出去。”阿鬼抬头瞥了一眼许东满脸诧异的样子不自觉的翻了个白眼，然后又“嘭”的一下关上了门。

许东觉得自己的鼻梁差点被拍折。抿了抿嘴，得，我惹不起你，算你狠。

阿鬼回来了，许东自然是要走人的。

刚从阿鬼那儿碰了壁，许东回头想嘱咐他大哥两句叫小两口别吵架，结果就被陈琳关在门外，差点又被门拍折了鼻子。

许东愤愤不平，兔崽子跟丢了他们不说，现在还卸磨杀驴！真是气死他了！

只是房间里的两个人没空搭理许东的愤愤不平。两个人站着对望，谁都不肯动一下，时间久了大病初愈的叶宇飞自是脸色发白。

陈琳叹了口气，无奈的走过去扶着他在椅子上坐下。

“我不是为了躲你，我……”

叶宇飞盯着她，“你就是。”

陈琳瞧他话都不让她说的样子一时也有点生气，可又觉得跟现在的叶宇飞置气不值当，便歇了争吵的心思。

叶宇飞看她不说话，便觉得更委屈。

“陈琳，你就这么想躲着我？连句话都没有就走了？”

提起这个陈琳也稍微有点心虚，“我给你带口信了。”

叶宇飞声音拔高，“我等了一晚上才只有一个口信，万一你又遇见那天的事怎么办？你告诉我怎么办？”

“这不正好吗，你可以早早的摆脱我这个阴毒的女人。”她睁着眼睛，格外的认真且无辜。

叶宇飞语塞。

陈琳看他这不自在的沉默样子也微微叹了口气，她并不是要跟他翻旧账，只是太多年了，她心结难解。

“如果军统有人要问你这半年去了哪儿，你就说一直跟我一起。”

陈琳没好气的看他，“军统局的内部通告中我已经壮烈殉国了，怎么跟你在一起？”

她推开他往内室走，正巧里面有浴桶，还备着待烧的热水，关门转身却是差点撞上亦步亦趋的跟过来的叶宇飞。

叶宇飞索性把她堵在门口，“我想过了，你就说那天晚上有人事先从窗口潜进了特高课，然后打晕你把你带走，再杀了那些鬼子。”

陈琳挑眉，“然后呢？”

“然后就是他们把你拖出来，碰巧遇上我，我救了你。”

“那你为什么向戴雨农询问我的下落呢？”

“我的私心，戴笠好色是出了名的，我不想让你成为戴笠的禁脔，借他的嘴说你死了，然后这半年你我一直暗度陈仓。”

陈琳语塞。

“事到如今，你只需要给我一个杀那些日本鬼子的理由就好，其余的便不用多想了。”

叶宇飞直视陈琳的眼，她眼神的一丝变化他都尽收眼底，直到他发现陈琳的眼睛别开看向别处的时候，他知道她同意了。

“高野次郎连带着他手下的鬼子作恶多端，国共双方皆恨之入骨，杀了他们并带走我的是**，然后**又被你杀了。”

叶宇飞笑了，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表达对她想法的赞美，就被陈琳推出了房门。

“我要洗澡睡觉，出去。”

叶宇飞：“……”

陈琳径直进了内室，进门后便利落插上门闩反锁，再把手里用作防身的枪扔在一边，踢了脚上的布面绣花鞋，顺着门滑坐在地上。

其实她一点也不喜欢杀人，也不喜欢在板着脸在一群特务中来回穿梭，她只想把自己埋进被子里，一辈子都不要醒过来。

可惜这种事只能是想想。

陈琳半躺在浴桶里，掩盖在红艳的玫瑰花瓣之下。她先将那一头及肩的黑发一连洗了三次，再从身上搓下了一层皮，连换了两桶水，才在第三通水里撒些花瓣泡了进去，享受着久违的洗浴。温热的水透过肌肤传达着丝丝暖意，缓了她满身满心的疲乏。陈琳舒适的伸出胳膊，舒展在身前。

洗完澡后，陈琳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出了内室，一身干净清爽的换上衣服。她拿着毛巾胡乱的擦了两把，柔软的发丝被抓的胡乱蓬着，翘起来的发梢还滴着水。陈琳坐在床上静了会儿，寻思了半天也没想明白要不要让叶宇飞进来。

索性不想了，陈琳把头发擦得干透后，就把手里的毛巾丢在一边，然后掀了被子把自己陷进柔软的床里，闭着眼便糊里糊涂的睡了过去。

她明白她不能睡一辈子，可睡一时也是好的，外面担心也罢，杀心也罢，她此刻只想破罐子破摔，由着他们去。

迷迷糊糊睡过去的时候陈琳也不忘剖析自我，似乎任性这种性格成分，是她自上辈子便有的，何琳任性，任性到因爱生恨，如今的她也任性，任性的不管外面的生死祸福。

陈琳自嘲，到底她是事事无成。

从前她做不成一个优秀的间谍，如今她也做不了让人满意的妻子，因为她永远都不能彻底抛弃自我。

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这又是一件陈琳想不明白的事。

按了按颈下的软枕，正所谓睡足荼蘼梦也香。这是阿鬼在春天刚过的时候收集的荼靡，和菖蒲叶子放在一起搓碎了滚在丝绵里头。阿鬼曾得意地说道：“这种花枕香气虽淡却悠远留长，让被衾乃至床帐内都弥漫着荼靡的余芬，人在睡梦中都会被花气浸染，以至人在梦中都梦见自己化身成了翩跹花丛中的蝴蝶。有了这个枕头，‘枕里芳蕤薰绣被，今宵帏枕十分香’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儿。”

一梦香甜。

阿鬼却睡得并不大安稳，他心里装了重重心事，只是辗转反侧。欣喜之余，心头一阵疲累，这才发现这些日子里，自己也是殚精竭虑，着实疲乏。他迷迷糊糊的爬起来，透过没拉窗帘的窗子看到外面的天已经黑的没了光亮。

他有些饿，从早上出了县城后他和陈琳便没吃过饭，正准备做点吃的，一进厨房，发现有人比他提前一步，来人穿着再普通不过的布衣，身上明显还有点风尘仆仆的味道，也依旧是风度翩翩，卓然清贵。

叶宇飞正围在灶台前下挂面，那一锅挂面煮的，边上黑里边黄，半锅糊涂半锅汤，还不带放酱油醋的。手里还握着一个鸡蛋，看样子是准备往锅里打一个荷包蛋，阿鬼忍不住喊了一声住手，然后赶紧接过东西，张口就是一句：“我求您别祸害我家的灶台！”

挂面沥干水，切掉焦黑的部分。一棵莲花白切碎，热油滑锅，打两个鸡蛋，和着莲花白和面条一起进去翻炒。阿鬼一个人生活这么多年手艺见长，尤其善于变废为宝。虽然他在第三军医大学读了两年，不是吃食堂就是吃外卖，自己就没真的做过两顿饭，但因为他对美食近乎病态的渴求，在假期还是会积极实践。到了部队，烧烤火锅一类的东西傻子都能做个八九不离十，自己在部队做的饭手底下的兵人人叫好。后来自己一个人生活了，就更得拿出吃奶的劲儿养活自己。这辈子刚穿越的时候身体缩水成了小孩，一天三顿都是被自己熬的米糊糊喂大，喂得足足比其他小孩壮了一圈。跟着“苗疆四鬼”学了十年，每年也会给师父做上几顿饭孝敬，他们也没说不好。他也丝毫不觉得自己的厨艺有什么问题。

“阿鬼兄弟，借一步说话。”

阿鬼对这声兄弟并不受用，但耐不住叶宇飞脸皮够厚。

两人去了湖心的小屋，对面坐下。

“叶先生想说什么？”

“兄弟怎么会认识我党的同志？”

“你他妈的跟踪我？！”阿鬼的手紧紧地攥成了拳，面上却依然一派云淡风轻。

“叶某只是担心自己的女人落在军统手中，这才拜托振兴会派人暗中跟着，正好发现兄弟与我党同志会谈。”

“贵党广获民意，处处得心应手。”

“兄弟好像不该再称我是贵党了，我，你，还有陈琳早就是同党同志了，不是吗？”

“八字还没一撇，叶先生这结论下得也太早了吧。”

“兄弟厌恶军统的名声在外，又认识我党同志，叶某觉得这才是戴笠要除掉兄弟的真正原因。指不定当时戴笠也和叶某一样在暗中观察，他一定是探听到兄弟红色身份的嫌疑，又查到了陈琳的踪迹，才利用远征军入缅作战这个机会试探你。而仇天召为了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又和军统有所勾结，自然是对兄弟欲除之而后快。他们借机想干掉兄弟未遂，于是又谋划了那天对陈琳的绑架。”不得不承认，叶宇飞分析得滴水不漏。没等阿鬼作出任何回应，叶宇飞又自顾自的接下了话头：“以叶某对戴笠的了解，那次计划失败，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而今兄弟与我党同志会面，万一被他抓个正着，坐实了传闻，那兄弟今后可就……兄弟有了软肋，戴笠更好对付兄弟了。”

“看来在下说的话，叶先生是完全没有听进去啊。在下可还有最厉害的还没使出来呢，那个宝贝……无论是军统还是他戴雨农都未必能对付得了。如果在下真的死了，怎么也会有波动，那可会是很可怕的报复，在下实在是不忍心牵累无辜。而至于叶先生说的软肋，有时未必不是盔甲，在下就算是为了陈琳也不会让戴笠如愿。只要戴笠敢动陈琳一根手指头，我就能让他和前些天刚出殡的龙家大小姐一个死法。叶宇飞，我不是你，我就算是粉身碎骨魂飞魄散，也会护得陈琳周全。如果真到了那一步……我会先杀了陈琳，然后再自杀，不会给戴笠折磨她和对付我的机会。”

叶宇飞被呛得有些难受，只道：“叶某只是担心……”

“呵呵！”阿鬼淡淡一笑，道：“你是担心陈琳成为戴笠甚至军统的鹰犬，导致未来你们反目成仇，所以才和我说这一大堆吧！那我告诉你叶宇飞，你的担心纯属多余！你也看到了，陈琳好不容易对你不抱希望，何苦纠缠不清。再说，你会是那种把爱情凌驾于信仰之上的人吗？只怕到时候你会为了你的家人朋友你的信仰一样会舍弃陈琳吧？！可我不会！爱情和信仰我都不会放弃！我告诉你，你们过去在一起几年是真的，但我将来和陈琳会在一起好几十年同样不是假的！陈琳的过去我来不及参与，但她的现在和将来我奉陪到底！”

“兄弟不是叶某，也不知道叶某和陈琳的过去。陈琳是叶某心爱之人，是叶某将来的妻子，叶某不是什么好人，不敢说为什么天下苍生，就算是为了自己的私心，叶某也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陈琳，引导陈琳走上为共产主义奋斗的道路。”

阿鬼道：“听叶先生方才的意思，在下思索片刻，你这是要陈琳成为你革命的工具？”

“我……”叶宇飞一时语塞，他不是这个意思，他单纯的只是想要保护陈琳不受伤害，补偿他上辈子所亏欠她的，从今以后好好的爱她。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怎么说都是错。“不是你想的那样。”

“看来磐石同志今儿个是脑袋有些热了，回去清醒之后再说吧！”

“求你……”

“够了！”阿鬼声音重了几分，道：“物是人非，就如同落叶终究回不到树上，这就是命。”

叶宇飞眸子默默垂下，这是他当初对何琳说的话，如今被陈琳名义上的丈夫原话送回，真是讽刺。可他那时确实是想着，等把鬼子赶出中国，就和他心爱的女人结婚的。可是上辈子两人分道扬镳，他亲手杀了她也摧毁了这个誓言；本想着这辈子一定能实现的誓言却因为第三个人的到来而成了一个未知数。

少年揉了揉眉心，平复了下心情，道：“保重。从此以后，陈琳的事轮不到你来过问。”

“如若你执意纠缠，莫怪我心狠手辣不念同志情谊。”

说罢转身便匆匆的离去了，身影融入了深沉的夜色里。叶宇飞犹自坐在远处心口一阵酸痛。当他想挽回一切的时候，却没有人再愿意给他一个机会。

阿鬼到时，手中提着食盒，正好陈琳已经醒来了，他从食盒中取出只未冒热气却温凉正适小碗塞在被他揪出被窝的陈琳手上，神色凉淡:“鱼粥，吃完。”

青玉小碗中，鱼片微粉米粥稠糯，香气绕鼻而来，就连因刚刚睡得太狠而闹得没胃口的陈琳也闻香觉口舌生津，不由自主拿过勺吃起来。

鱼肉嫩滑鲜甜入口而化，入喉化为细细如溪的暖流入腹生温，平复陈琳那渐觉枯涸的食道，缓和那隐隐涩涩的痛苦。

软糯微温的米粥香稠，滑入胃中似缓解多日来的疲惫的身心，纵不至令精神百倍，也稍微让陈琳不再觉得累。

陈琳不由稍振精神，一碗鱼粥尽入腹中，这是多日来她头一次如此有胃口，也让阿鬼稍稍松了口气。

粥尽，陈琳却反觉有些没饱，肚子有点饿，她也不以为意。却不想手里又被塞上只小碗，淡淡米香袭来，搪瓷小碗中是微绿油润的粳米饭，而面前一字排开几碟鲜红翠绿莹白的小菜。

“你久不进食，那鱼粥是用来开胃的，小菜清爽，你多少用些，吃完再饮些汤，方可饱腹。”

阿鬼语声平淡，示意陈琳进食，他则持箸挑捡着小菜放陈琳碗中，供她配饭。

蔬菜大米自抗战爆发后，连蒋秃子及各路军阀也极少得食，说是勒紧裤腰带共渡难关，又如何不是掩饰自家吃不上的尴尬？也亏得云南物产丰富，和阿鬼又多又野的路子。

阿鬼挑给陈琳的小菜微辣却又咸香适口，配上香糯米饭极是开胃，吃在口中腹里油生满足，就是陈琳心有千结，在此刻也不得不折于口腹之欲下，吃得香甜欢实。

饭尽后，一碗浓白如酥的鲜汤，配着鲜滑软嫩的菌子，面上还有些许增香绿葱碎，令陈琳也忍不住几口饮尽。

饭足后，不觉生乏，陈琳只觉想倒头就睡，却让人扶着后腰拉起身，两眼水润微泛波光，因食睏而脑子有些糊涂的她扁扁嘴，似撒娇般对扶她的阿鬼轻喃：

“很睏～”

“饱食自易生乏，只是食而就枕却不利肠胃，有损康健，还是先缓步一二吧！”

阿鬼假做看不见陈琳那少见的娇憨之态，极力平心静气，把委屈巴巴的心上人哄去散步，做为一见心上人就降智的，要抗拒卖萌的陈琳，一心为她身体健康考虑，他容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