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8 爱恨如露亦如电

陈琳转身看着他的眼睛：“那你呢？你为什么不加入共产党呢？”

“我……”陈琳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阿鬼眼底的悲哀，清晰凛冽地蔓延开来，他喃喃凄楚，却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好吧，我说实话吧，我是怕了。”

“这个世上居然还有你害怕的？”陈琳大奇，“你到底是怕什么，可以和我说说吗？”

“告诉你也无妨，我也想参加八路军或是新四军，上战场杀鬼子。可我怕卷入政治运动和路线斗争当中，更害怕含冤而死。我师父还在的时候，当年我有一次偷偷背着师父去江西那里找红军。但我在寻找红军的路上听老百姓说，夏曦，就是那个王明的铁杆支持者，在洪湖地区和红三军大搞肃反，专杀红军干部战士和革命群众，把2万多人的红三军杀的只剩下3000多人，听说他把自己的4个警卫员都杀了三个。我在想，***杀共产党，这些专门搞肃反的共产党也杀共产党。唯一的区别是***是飞机大炮明火执仗的杀，而且不一定能杀得了，你们是用共产党的名义杀共产党，一杀一个准。听说夏曦杀段德昌的时候，段德昌说不要枪毙，那样浪费子弹，让用刀砍。洪湖地区的老百姓说这些搞肃反的人是从北方草原上回来的披着羊皮的狼啊。

还有，张国焘在鄂豫皖苏区的白雀园搞大肃反，杀人杀不过来，就用机枪扫射。霍邱县委全被杀光，六安县委留了两个炊事员，其余从县委书记到一般干部，全被杀了。赤南县苏维埃政斧48人，杀了45个。英山县十一个苏维埃委员，杀了10个。对红军部队清洗杀戮更惨，红山警卫团一个连100多人一次被杀光，白雀园赤卫军团长和三个营长全被杀，9个连长杀了7个。红安/独/立/师一晚上就杀200多人。鄂豫皖根据地比较有名的领导人如徐朋人、王秀松、曹学楷等都被杀光了。军队高级将领如许继慎、周维炯等红军名将也都被张国焘杀了。许继慎被杀后，他怀着身孕的老婆也被张国焘残杀。那几个红军俘虏说他们团连长以上的干部杀了73个。据说，四方面军总指挥***的老婆程训宣被张国焘抓捕后坚贞不屈，被张国焘秘密杀害。程训宣死前的晚上，唱了一夜山歌。徐总指挥到现在还不知道他爱人被张国焘杀害的事情。由于杀人太多，引起根据地群众强烈反抗，黄安六区，就是仙居区的群众喊出打倒杀人刽子手张国焘的口号，集中赤卫队，缴了张国焘派去的9个政治保卫局干部的枪，结果张国焘认为是暴动，进行了血腥镇压，光是村干部就杀了60多个。据韩汉英交代，听说许继慎、周维炯被杀后，国民党将领一片欢腾，认为红军自己帮国军除去了劲敌，只有***说许继慎、周维炯死的不冤，是他们走错了路，跟着**就是这下场。你说党中央为什么会同意张国焘杀许继慎、周维炯和那么多的红军战士啊？张国焘这种做法不要说是人了，就是畜生都做不出来啊？！”

不是不想救国的，也不是没有一腔热血的，但为国死难者易，蒙冤者难。阿鬼虽然很有主见，但时间一长也多少受了一点影响，加之后世媒体和网络将政治运动和路线斗争描述得异常可怕，即使明知历史上太祖从未在党内斗争中对任何一个人用过阴谋（阳谋倒是不少）、而且那些对他、或者对共产党有过大恩的人历史上也都得以善终，阿鬼心里多少还是生出了一些不安，所以才会搭上李汉云这条路子，想要试探一下共产党对他的态度。现在的他还没崇高到能够为此牺牲自己的地步，毕竟即使是不怕死的人，也不想含冤而死啊！

此时包间内除了陈琳没有其他人在，阿鬼终于能够无所顾忌的向陈琳诉说着他内心的真实想法，鼻尖一酸，滚烫的泪水几乎就要夺眶而出。穿越前他对得起人民对得起党，对得起中国人民解放军，可就是因为他是雷公的后人，就被命令自己主动要求开除军籍离开他曾发誓为之奋斗的部队。严瑞父子和他，都没有落到好。他突然想起了穿越前的那个冬天，陈琳在咖啡馆里向他哭诉着那不堪回首的三个月里她的遭遇。

陈琳讲到那个部分时，因着那时咖啡馆里的人多，她就拼命捂着嘴，可悲切的哭声仍旧如同被胡乱撕裂的布帛，发出粗嘎而惊心的压抑钝声：“那些畜生简直不是人！自从我咬紧牙关没有吐露半个字，他们又抓不到其他共谋，那三个月他们就成日里打骂凌辱，只拿着我撒气……”

她哭着撩起衣袖，卷得高高的，手肘以下完好无缺，并不妨碍平时露出手腕。可陈琳说那个时候，手肘以上不易露出的地方，或青或紫，伴着十数排深深的牙印，殷红的鞭痕，还有香烟烫过的痕迹，带着深褐色的血痂。尚未痊愈的地方，又有新的咬伤。几乎没有一寸皮肤完好。

虽不是当事人，可阿鬼却听得触目惊心：“这帮狗/婊/子/生养的畜生！他们……他们怎么敢？”

陈琳惨然冷笑，眼泪在她眼角凝成了冰霜似的寒光。她呵呵冷笑，发出夜枭似的颤音，“他们不会亲女人，所以就咬。他们听不到我开口求饶，就拿针扎，拿火烤，拿烙铁烫我的身体，身体的每一寸。他们极力想折磨我，满足他们骨子里的禽兽不如的本性，就拿各种能想到的东西捅我。我哭，我喊，我骂他们，他们却愈加兴奋！他们——他还用/贞/操/带/生生锁了我！”

讲到最后，陈琳唇角生了一点悲凉的笑意：“早知道，我当时宁可像小周那样咬舌自尽。我后来……还不如去死了干净。”

阿鬼心里一阵一阵发寒，他不敢去想象，只要一想，就觉得无比恶心，连带着心肝肺脏都一起发抖。自从在这里与陈琳重逢，两个人便视彼此为唯一的依靠。阿鬼不愿自己的闺蜜兼青梅如寻常妇女般劳碌操持，跌了身份，一向只让她在自己家中做些刺绣之类的清闲功夫，掌着家里库房的钥匙，管着家中的贵重物事。可谁知道，若是没有自己，陈琳不仅每日受着这样的来自日本人的凌辱折磨，还要被昔日情人亲手杀死。

回忆结束，阿鬼再也忍不住，把陈琳紧紧搂在怀里痛哭。为什么？她做错了什么？他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他们都要受到老天这样残忍的对待？他离开了热爱的部队，她的一生可怜可悲？

可这世上，若真有这么多为什么，就好了。

陈琳觉得自己睡得很沉，因为她正在做一个梦，一个美妙的梦。

陈琳彻底摆脱梦游，是在一个飘雪的冬夜。雪势小，雪花飘飘荡荡落在她肩上便化作水滴。陈琳为了忙研究生毕业考试，午饭随意吃了几口，忙完学习，神经一放松下来，肚子就叫个不停，饱受委屈的胃也开始抗议。她走进一家快餐店，熟练地点了菜就坐在窗边的位子上，听雪落下的声音。

服务小妹将打包好的饭菜交给她，外加一杯不知名的顾客送上的暖胃姜汤。陈琳困惑，四下一望，那位顾客已经没了踪迹。

姜汤入胃，驱散了侵体的寒意，噩梦不再出现，陈琳的良夜摘下凶残的面具，露出和蔼温柔的面容。

陈琳的公寓楼下，日行一善的某个人缓缓而过，影子消失在难得温柔的风雪里。

或许是为了圆满的结局，他们注定要擦肩而过。不急，几年之后的今天，他们在一个更加浪漫的地方相遇。

有你，即使大雨倾盆，也是不可辜负的良夜。

回文山的路上，阿鬼小心的的开车，转头看向后座的陈琳，她裹着厚衣服已经睡着了。他们这算是在一起了吗？好像是吧，可是又好像什么都没说，算了，等回到家陈琳醒来再说吧。

天色已晚，阿鬼到了山下停下车，把陈琳背在身上，晃晃悠悠走到家门口时上下眼皮都开始打架了，却被家门口一个人影吓了一个激灵。天早就黑了阿鬼看不清那人的样子，但是个子不低，阿鬼心想着现在红鞋(就是杀手)都这么大胆了不等夜深人静就开始作案了，随手抄了根木棍从他身后绕过去打算给那人头后把一下子，没想到刚靠近就被那个杀手给抓住手腕了，仔细看看这人竟然还有点面熟。

“怎么是你？陈琳呢？她回来了没有？”这哥们说着语气里还带了点委屈。

“是你啊……”阿鬼舒了口气，“我以为是来杀我的呢。陈琳在我后背上，你说话小点声，她睡着了。大半夜的你在我家门口晃悠什么？”

“陈琳怎么样了？”叶宇飞没回答她的问题，继续问道。“陈琳今天中午说她去镇上买些东西，正好家里没吃的了。我这一等就是好长时间，这才感觉不大对劲。下了山就听人说她被几个人抓走了，那些人还开着车。我追到路上才发现路上什么痕迹都没有，就拜托许东他们帮忙找找，然后我回来了。陈琳怎么会和你在一起？”

“陈琳什么事都没有！要不是遇见我，陈琳早被押回重庆了！这帮玩意儿真是阴魂不散！”阿鬼冷笑道，又转头对着叶宇飞发火：“可你就不知道跟着她吗？你的伤不是早好了吗？亏你还是老军统呢，都差点被自家清理门户了，怎么就没点意(bi)识(shu)？！”

“我是……陈琳不让我跟着，说怕对你的影响不好，我不好不听。”叶宇飞强压着脾气解释，其实之前他们吵了一架，吵到最后她的表情瘆人的可怕，而他害怕极了从她口中再说出什么让他比死了更难受的话语，就随着她去。

他想着，不要拦着，就让她一个人去，没准在镇上转够了，她的气，也该消了。

却不想还是发生了这种事。

“她不让你去你就真的不去啊？要是出点什么事你就不后悔啊？你总有这么多的说辞，其实你根本就不是真心爱陈琳，你就是怕被你们戴局长怀疑通敌，然后押回重庆送到白公馆或者渣滓洞被当成政治犯严刑拷打，断送了自己的仕途还连累自家全家人！其实你就是个没有担当的软蛋，拿不起放不下的懦夫！”

“你他娘的真以为我怕死，真以为我是个追名逐利之徒呢？我一大男人受着气还不敢撒你真当我孙子了？”叶宇飞气急了，憋了一肚子火没地儿撒，这会儿一下子就被阿鬼给点着了，“你以为只有你担心陈琳？你以为只有你真心爱她？我难道不是真心的吗？我的爱人出了事，我会不难受不自责吗？原来在你们的心目中，我就是一个无情无义、自私虚伪的人是吗？我不是石头，我也有心，我也会痛啊，我也是人啊！”纵使是被人误解而导致的愤怒占了上风，叶宇飞仍然是压抑着的，他低哑哽咽着，肩膀不住地颤抖，压抑已久的眼泪簌簌的掉落，双目一片湿红。

阿鬼像是被吓着了，愣住半天没还嘴，叶宇飞也被自己吓了一跳，忍耐了这么长时间，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会是在这种情况下说出爱这个字。

那么多年，“磐石”都是隐藏隐忍着的，孤单的，被人敬而远之的，就算是亲情爱情伤他至深，他也只能佯装不在意，冷漠高傲，让他的敌人以为他无懈可击，从而无可奈何。

可是只有在情绪极度脆弱之时，他的内心才会崩溃，才会说实话，才会把心中堆积了那么久的沉郁说出口。

他不是不爱，只是肩上的责任太重，重到让他只能把那份爱深深地埋在心底。

她笑他喜，他怒她恼，她哭他痛，他苦她忧。

这样的情感无法强求，却太过危险。

东躲西藏，瞒不了心。那些年来他故意忽视、漠视、无视的一切，心，都帮他忠实的纪录下来。此时此刻，如今，逼他回头走一遍，走一遍她的生死挣扎。

他伤的她，那么深，那么深。

他知道，她懂。

懂得从来都没有无能为力，从来也不是身不由己。

一切都只是，自己的选择。而他，没有选择她，如此而已。

每个人都面临许多选择，选择之后，得到一些，也失去一些，得失之间，便成了长长的一生。

而长长的一生中，曾有过那段倾心热烈的相爱，便已不枉。

“我回房间休息了。”叶宇飞叹了口气，“你也……快带陈琳回去休息吧，别着凉了。”

阿鬼听得出来，那后半句是对陈琳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