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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火阑珊处是你

南城温灼

温灼开口,“纪梵,那我先走了。”

纪梵头也不回,“嗯。”

阿灼轻轻和上门,青色的天空,青色的薄云,以及正前方一排青色的白杨树……今天是纪梵的生日来着。

门蓦然又被打开,阿灼一惊,转身。

纪梵斜倚在门框旁,大大的眼睛望着她,“你还没走?”

阿灼觉得他实在敏感,“正要走了。”站在门外还能感知到吗?

“没走正好!”少年莫名高兴起来,容色聚了桃花一般明媚,“你跟我去买些东西,我去收拾个包袱。”说完蹬蹬回了屋。

阿灼来不及说话,只乖乖等着。纪梵再出来时,已是全副武装,米色的外套,白色棒球帽,遮住了大半张脸,清爽干净的样子,以及,阿灼视线所及,是他背上鼓鼓囊囊的书包。

阿灼虽有些奇怪却没问,想来是纪梵出门的习惯。

纪梵,“走吧。”

没走几步停住,回了头,语气迟疑,“阿灼,刚才你没生气吧。”

阿灼想起了,温柔的笑笑,“没有,我没有生气。”纪梵神情放松了。

阿衡语气一转一缓,“不过,你的行为也确实说不上绅士了。”

纪梵笑骂她,“小丫头片子,还记上仇了不是。”贫嘴说,“给您赔个礼认个错,温姑娘这次就消消气吧。”

温灼被逗笑了。“走了走了,还不跟上。”

她望着纪梵的侧脸,想到什么似的轻笑出声,小声嘀咕,“原来那是个魔法门呐!”里面的纪梵,外面的纪梵,两个模样。

纪梵,“嘿,您这孩子又乐什么呢?”

……

温灼想着买东西,却没想到要这样去买。

此刻他们正拥挤在一辆大巴车外,人群密密麻麻,拥挤不堪,全冲着那狭窄的上车口。

阿灼后一个竖着吊梢眉翻着三白眼骂骂咧咧使劲挤的大妈,前一个壮实魁梧手臂上纹盘龙也不知是不是黑社会的大汉,不过此时她实在没心情,去欣赏那精美的随着大叔手臂肌肉涌动的翠龙。

她只觉得呼吸有些困难,而且也看不到纪梵了,阿灼有些欲哭无泪。

司机做无用功的喊,“嗷呦,你们排队嘛,一个一个上喽,不急滴呀,车又不跑噻。”

阿灼听着这奇怪的口音十分想笑。

大汉忽然笑了起来,“哦嘿嘿嘿嘿。”立刻收住嘴。阿灼想连大叔也被逗笑了。

又过一会儿,“哦嘿嘿嘿黑,好痒,谁挠我痒痒肉!”瞪着眼四处张望,低了头,哇,大眼睛,白皮肤,这孩子长得可真俊呐!疑惑了,“你挠我干啥。”

纪梵指了指阿灼,“你挤着我妹妹了。”

大汉回头,是一个奄奄一息的阿灼,“哎呦喂啊,对不住对不住。”

想把阿灼拉过来,无奈人挤人的厉害,一时半会竟拉不出来。

大汉怒了,熊眼一瞪,气沉丹田,猛地一嗓子,“全他妈的给我别挤了!”瞬间镇住全场。

纪梵手疾眼快拽出阿灼,笑的可小白可真挚了,“谢谢大叔,大叔你真是个好人。”

大汉憨笑。啧啧,这谁家孩子,笑起来更好看了。

一番兵荒马乱,大巴总算是启程了,纪梵和阿灼坐在最后一排靠窗,视线极好,窗外景色看的分明。

车停停走走,人上上下下涌动,渐渐离了市区驶向郊区,纪梵兴致很高,从包里掏出相机对着窗外拍摄,拍拍删删,拿给阿灼看,“阿灼,你看这天的线条,看那远树的远近,还有光影……”

从油画的画面构图到色彩搭配,从发展历史讲到名人作品,从野外写生到胡乱涂鸦,神采飞扬,教人不能移目。

阿灼惊异于纪梵丰富的见闻,可又理所当然的觉得好像本该如此。

他本能感应着世间万物,一束熹光的朦胧,一枚落叶旋转的弧度,周遭环境的幻化变迁,他完美契合,完美捕捉,让其变成永恒。这是令人赞叹的能力,是生命始终蓬勃的象征。

少年专注于相机里的风景,嘴角微翘,半面侧脸融在光中,轮廓模糊,说不尽的温柔……

“阿灼,你渴不渴?”纪梵从包中掏出罐装可乐,雪碧,美年达,几罐纸盒牛奶,唔,还是草莓味的。

还有吃的,接着又掏出薯片,麦丽素,泡泡糖,彩条唐,浪味仙,无花果干,水晶果冻,小浣熊干脆面……

阿灼看的目瞪口呆,暗自咂舌,敢情这少爷是春游来了。

纪梵一拍腿,懊恼地说,“我怎么把最重要的辣条给忘了,可惜。”

阿灼,“……”

温灼想着远,却没想到这样远。

她迷迷糊糊地被纪梵晃醒,看手表,竟然已经快到十一点了。

阿灼,“这是哪里?”

纪梵回答,“铜锣区。”他轻车熟路拉着阿灼前往目的地。

两人小跑着,是人群穿梭不定熙熙攘攘,是微风不急不缓来自旧巷,是吆喝此起彼伏亲切悠长。

一个不大显眼的拐角,建筑静默,青板铺路,从外观上看极为普通,可细节处却能看出主人的细腻讲究。

立在门前的牌子刻着字:染染。是店名,却又像是一个人的昵称,咬字温软,淡淡的缱绻。阿灼后来才得知这又是另一段故事了。

走进去却是别有洞天,完全颠覆外观的装修风格,纪梵说,“是巴洛克式风格。”

巴洛克,区别于和谐,匀称,明朗风格的古典主义建筑,这种建筑打破平衡合理的原则,给人以不稳定的感觉,引起一种运动豪华的视觉幻象及激情神秘的戏剧性效果。

阿灼没猜到这是一家画材店,空间开阔,各种画材挂在背景墙上,颜料按照颜色深浅逐一排列在原木色柜架上,商品的摆放整齐的赏心悦目,无限舒爽。

一个男人过来迎他们,身形修长,墨绿色的针织衫,骆色长裤,笑容很浅。仿佛浑然天成的温柔气场,光是站在这人身边都觉得心境奇异的平和沉静下来。是认得纪梵的人,惊喜的口气,“阿梵,你这小子何时回来了。”

纪梵笑眯眯,“路叔,好久不见啊,我来买颜料。”

两人是极为熟稔的关系。那人目光转向阿灼,刚要开口问,纪梵却已兴冲冲的奔去挑拣画具,全然把阿灼抛在脑后了。

阿灼无奈。男人温和的眉眼,弯腰微笑问她,“纪梵倒是没带过人来的,你是纪梵的……”

阿灼有些纠结,同一个学校的学生,说熟不熟的朋友,哥哥的好友,还是住一个大院里的妹妹,每一个似乎都可以却又都不恰当。最后只说了名字,“我是温灼,水昷的温,火勺的灼。”

男人了然,摸摸她的头,“不管是谁,总归是重要的人。”

阿灼赧然。男人开口,“我是路许,跟着阿梵喊我路叔就好。”

阿灼点头。路许笑,“我去忙,你自己到处转转,大厅左面是休憩区,有画册和书还有吃的,累了就去那里,阿梵是要磨蹭很久的。”

……

翻开一本厚厚的画集,光滑的纸面,仍带有印刷新鲜的生墨味,一页一画,有夜晚露天咖啡座、罗纳河上的星空、柏树和两个女人、麦田里的丝柏树、夕阳下的波拉德柳树……阿灼看得入迷。

离开时,阿灼想要买下这本画集,路许笑笑说送给她。

路许说,“你们来的很是时候,今天晚上有庙会,很热闹的,可以去逛逛。”

纪梵的背包又是鼓鼓囊囊的了,阿灼抱了画册也帮他拿了些。

纪梵笑得灿烂,“阿灼,今天是大丰收啊大丰收。”一派孩童的天真模样。

很久之后,纪梵问她,“阿灼,你的脾气为什么这么好啊?”阿灼不解。

“那时你到我家我态度那么恶劣;我让你跟我去买东西没问你愿不愿意,你什么也不问就跟我走;上车被挤成肉饼,做了那么久的车累得睡着;画材店里我也没管你,买了那么多东西还让你拿……”

纪梵越说越心虚,丫的,这一桩桩一件件回忆起来太不是玩意了。

阿灼满头黑线,磨牙想咬人,“你都知道还是那样做了是吗。”

纪梵笑得毫不掩饰,“哎呀呀。这孩子又急眼了不是。”

软了眉目,阿灼想人怎么会是没有脾气的呢,只不过是因为在意,因为喜欢,故而格外包容,破例忍耐,满身锋芒,一朝衍灭。

她与他这场经历漫长回忆短暂的时光,有大半的时间里是阿灼在暗恋他,如槐树下的斑驳碎影,妥帖隐秘,这少年对这一段岁月却是一无所知的。可这又如何呢?这样心酸,这样珍贵……

晚上果然热闹,纪梵和阿灼一路吃吃,看看,摸摸,笑笑。期间辛泽礼打了电话,“纪梵你在哪呢,出来玩啊?”

“你那边怎么这么吵?啥,你和阿灼在一起。”

“啊,你大声点,我和傅优也在外面,清水巷这里,你们过来啊!”

“丫的住嘴!傅优!小爷的饭团,你给我留一口!”

纪梵实在受不了辛泽礼的大嗓门,利索的挂了电话。

阿灼听得好笑,然后指了指一处稍微安静些的地方,“纪梵,我们去那里休息一会吧。”

旁边是一个年轻妈妈带着两个孩子,一个软软糯糯,睁着玻璃球一样剔透的眼睛躺在婴儿摇床上,偶尔挥动小手,咿呀两句;另一个拿着魔法棒,生龙活虎地绕着母亲撒欢,也不怕生,缠着阿灼陪他玩。

阿灼想叫纪梵,转身,纪梵正与那婴儿四目相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婴儿的脸,随即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奶奶软软的,跟他喝的豆腐脑一样。

婴儿小手捉住他之间,忽的咯咯笑了出来。

年轻妈妈看得有意思,“看来,他很喜欢你呀。宝宝,你是不是喜欢哥哥呀,嗯,笑的那么开心。”语气那样温柔缠绵。

纪梵不自然的撇开脸,眼神却不曾离开那母子间亲密的互动,大大的眼睛里光烛闪动,藏着极密极深的企羡,这期许却在年复一年的孤静中蒙上灰尘,不见世人。

那一刻阿灼忽然福至心灵,纪梵许是从不排斥自己的生日自己的母亲,纪爷爷,温顾西,辛泽礼等等人以为这伤痛是不堪的,他们不去触碰这少年的伤疤,极力隔绝与之相关的一切事物,想着经年逐月这伤口总会平复,却独独忽略了最简单的道理,血浓于水,母子连心,谁能斩断这世间最坚不可摧的纽带……

阿灼说,“纪梵,我们再去逛逛吧。”

俩人驻足在一个卖手工面具的小摊前,摆在朱红色的绒布之上,头顶暖橙灯光打下。面具用油彩描形勾勒,朱砂痣,黛青眉,眉眼鲜活,仿佛下一刻这些历史人物,便要魂穿千年附在这面具上再现辉煌盛世。

一张虞姬的脸,妩媚动人,阿灼挑起戴在纪梵脸上,笑眯眯说道,“现在你是虞姬了。千百年前的人呵。”

纪梵想拿下面具反驳“我怎么是虞姬呢,怎么着也得是霸王吧。”

却看见阿灼认真的眼,停了动作。

阿灼一字一句温声道,“你不是纪梵,是虞姬,虞姬啊,生日快乐.”眼睛弯成月牙,“生日快乐啊。”

纪梵愣住,面容完全遮掩,黑发被风抚过。过了好片刻,他将手中的猪八戒面具扣在阿灼脸上,侧过脸,低哑了声音,“嘁,你这人,光说一句祝福就完了,温顾西和辛泽礼他们起码还有礼物呢。”

阿灼脸微红,她确实没有准备礼物,她摸不清纪梵的喜好,也不想搪塞敷衍,想来想去也没有个所以然来。

她不好意思的把手插进兜中,摸见一块软软绵绵的东西,哦,想起来了,是昨日买的糯米糕忘拿出来了。

她拿出来伸到纪梵面前,“给你这个,和生日蛋糕一样,甜的。”只是那糕被暖的融了,稀稀软软,失了本来的形状,着实没有个好卖相。

阿灼尴尬想收回,纪梵摘了面具,从她手中拿过扯下一块填入嘴中,眼睛亮了,“唔,这个好吃。”看来味道确实如那虎头帽子小孩所说说的那样好吃。

阿灼看的馋了,扯扯纪梵,“生日蛋糕是要一起吃的呀。”

纪梵三口并两口一气消灭,好看又无赖的面容,“哈哈,没了。”

阿灼瘪下脸,打他,“纪梵你真的是太坏了,太坏了。”

庙会快进入尾声,人们自觉聚集在广场四周,空出中央,马上就是最后一项令人期待的活动---夜空烟火。

十,九……五,四,三,二,一。人群齐声倒计时。

嘭!第一朵烟花炸在空中,绚丽至极的金色牡丹,随即第二朵,第三朵,更绚丽,更难忘。

阿灼兴奋的回头,不见纪梵,左右张望在十步之外寻到他的身影,只见纪梵张口说着什么,阿灼努力辨认唇形,阿灼,看镜头。

阿灼不自觉看向纪梵,他举起相机对准阿灼,咔嚓!女孩温柔的眉眼,远山一样。

纪梵看着这张照片多少年后仍记忆深刻,千百人之中,烟火唤醒漆黑的夜,只这女孩蓦然回首,望他在灯火阑珊处,一眼定格。

纪梵双手放在嘴边,作喇叭状,大声喊,“温灼,谢谢你!谢谢你!”一遍又一遍,用尽全身力气,仍是不够。

人声喧闹,烟火的声音不绝于耳,温灼安安静静站在那,微笑,好了,好了,你这么大声,我听见了,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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