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 烤鱼】

杨婵被困在华山地牢之事，知晓实情之人并不多，除了天奴总管外，其余都是杨戬的心腹，因此，哪吒并不担心短时间内会暴露;

但在此期间，难保不会有好友找上门来寻杨婵相邀;

“杨戬，哪吒上书告假，说是在华山遇到一只棘手的黑熊精，他和杨婵都伤的不轻，下朝后你替朕去趟云楼宫和华山，带几副上好的仙药。”

“小神领旨——”

闭关养伤是一个人“失踪”的最好借口，更甚者几十年、上百年不等，这也是紧急情况下，哪吒能想出的最好办法;

杨婵镇守华山，三圣母的仙位虽远在山神之上，可也隶属哪吒帐下，这封奏章由哪吒送上，是最合适不过的。

“阿爹，盐巴少放点儿，胡椒多一点、多一点……”

“……我做还是你做！能不能少说话？”

“阿爹……你就带我去凡间吧，安儿想念冰糖葫芦、糯米鸡、还有鲜汤馄饨了……”

云楼宫诺大的庭院中，哪吒架起火摊，手上攥着两串小鱼，手忙脚乱的烤着;

晏安围在哪吒身边，乖巧的递着调料罐子，只是脸上的情绪却不怎么高兴……

毕竟自家阿爹的厨艺，晏安还是深有体会的，长这么大没被毒死也是他运气使然。

“一百年前你就过了辟谷期，能不吃就不吃了，你爹我都快穷的揭不开锅了。”

哪吒抻起烤鱼放到嘴边吹了吹，瞧着卖相还是不错的，顺手抵了一串给晏安;

“阿爹，我才刚过完两岁生辰没多久！你不能虐待小娃娃！”

晏安气鼓鼓的蹲在哪吒身边，小眉头紧紧皱成一团，一咬牙、一闭眼，啃了块鱼肉下来;

“你那是按神历算的，天上一天、人间一年，按凡界的时间算，你已经快八百岁了。”

“不要不要！我不管，我才两岁！我要吃好吃的！好阿爹～”

小家伙抱着哪吒的胳膊扭来扭去，瘪着的小嘴都快撅的能挂油壶了。

“把你沾满油渍的爪子从爷的袖子上挪开！”

哪吒提溜小猫儿似的揪起晏安的后衣领，将人扯开老远的距离，月白色的袖口已经沾上了几片零碎的鱼皮和油渍……

“阿爹～我错了……”

晏安僵直着身子，嘴角扬起一抹讨好的笑容，乖乖认错;

自家老爹有多“洁身自好”，晏安可是深有体会的。

“小祖宗，这件金印兰花月牙袍花了爷一整年的俸禄！你这个小败家子！”

看着被三昧真火吞噬掉的华贵长袍，哪吒肉疼的直咬后槽牙;

天宫织女以仙露琼浆饲养的天蚕数量稀有，想要制成这样一件袍子，抽丝剥茧就至少需要大半年的功夫;

上面金线绣成的兰花纹路更是织锦阁手艺最老成的织女嬷嬷亲手缝制的……

可是它染上了油污，所以——哪吒只能烧了它！

“阿爹，其实……其实你可以洗洗再穿……”

“云楼宫只有你和我两个大活人，你洗还是我洗？”

“……阿爹，要不然我去问天化舅舅讨些银两再给你做一件？反正舅舅孤家寡人一个，也用不了多少钱，对吧？”

晏安在心头默默算了算他爹一年的俸禄，又掂量了一下自己腰包里的银子，似乎是不够赔的，所以就只能找外援了……

“那是你的事儿，一个月之内还不上袍子的钱，我就从你的伙食费上面扣！”

哪吒轻哼一声，晃悠着手里的烤鱼，冲晏安露出一抹“阴险”的笑容;

“阿爹真幼稚！”

小家伙耸耸肩，面露惆怅;

想他小小年纪就要“以色示人”，凭借可爱的样貌去哄各位叔伯娘舅开心，从而“讨要”银钱给他爹买衣裳，怎一个“惨”字了得？

“……小家伙，你又在脑补什么呢？不是都说了让你离黄天化那个不着调的家伙远点儿吗？瞧瞧，我软软糯糯的小糖包子现在变成了黑米馅儿的了……”

哪吒俯身蹲下，抬手在小家伙肉嘟嘟的脸颊上戳了戳，宠溺一笑;

“阿爹，安儿永远都是阿爹的小糖包子，我发四！”

“小鬼头，在你洗干净爪子之前，不许靠近我！”

皙白的指尖抵在晏安的额头上，另一只手指了指小家伙油乎乎的爪子，嫌弃的皱着眉头。

“宫门外就闻见了熟悉的烤鱼味儿，不用猜就知道肯定是你。”

杨戬一袭玄衣如墨，轻车熟路的走上前来;

“真……二哥，你来怎么也不提前打个招呼？瞧我这儿乱的，真是抱歉。”

“安儿见过师伯，师伯敬安。”

哪吒眼中微不可查的闪过一抹无奈，恭手一礼，晏安也有样学样，抱着小拳头恭敬的施了一礼;

“不用客气，三弟，我见宫门敞着一条缝隙，又无人把守，便不请自来了，还请三弟莫要怪罪。”

“咳咳……无碍，二哥不必在意。”

哪吒尴尬的笑了笑，偏过头狠狠瞪了晏安一眼，不用说，肯定是臭小子出去乱跑留下的尾巴！

“很多年没有吃过你烤的鱼了，甚是想念，不知三弟是否介意多加双筷子？”

非常介意！

哪吒面儿上装着笑脸，心里却不知道已经骂了杨戬多少句了;

“怎么会呢？若是二哥不嫌弃我手艺差，哪吒乐意效劳。”

“不嫌弃，你烤的鱼，是我吃过最美味的佳肴。”

杨戬眼底的温柔能腻死人，听的哪吒直掉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亏心吗？”

晏安低头看着手里烤糊的鱼，默默嘀咕了一句。

“婵儿的事情，多谢相助。”

杨戬一副云楼宫主人的态度，径直坐在一旁的石凳上，端起哪吒用过的茶碗抿了一口，诚恳的道了谢意;

“我说过了，我出手帮杨婵只是看在以往的交情上，不必在意。”

哪吒淡淡扫了一眼被杨戬染指过的精致茶碗，漠然收回目光;

“阿爹、师伯，安儿回屋温习功课了，先行告退。”

晏安细心的察觉出哪吒和杨戬之间有要事相商，忙寻了借口，离开了前院。

“书桌后面的第三个柜子有你天化舅舅送来的栗子酥，可以先尝两块。”

“阿爹最好了，嘻嘻。”

晏安连忙扔掉手里无法下咽的烤鱼，一蹦一跳的向书房跑去。

“三弟，我记得你以前并不是很喜欢闹腾的孩子？”

“日月如磨蚁，万事且浮休。二哥，人总是在变化成长的，不是吗？”

哪吒细盯着晏安欢快的背影，嘴角无声勾起一抹宠溺的笑容，轻声回应到。

“看的出来，这个孩子让你改变了很多。”

杨戬静静注视着哪吒柔和的侧颜，他明白自己已经生生错过了一千多年，对于哪吒的变化他是喜悦的，可对那些错过的时光，他也是遗憾的。

“何止是我？连二哥你自己不也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吗？你所坚持的执拗和孤傲，随着时间的变化，在这诺大的权势下，变得一文不值！”

“三弟，这个世上有太多的不公，包括你我的命途在内，我可以继续坚持我想要坚持的，可我不甘心，千年的蛰伏让我看透了许多年少时所执着的东西，或许换一种方式活着，我才能真正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人和物！”

自从杨戬接下司法天神一职，他就已经成为曾经的自己所唾弃的存在，甚至一些交情甚笃的兄弟也慢慢疏远了他，可他从未在意过;

这些话，杨戬也不曾对旁人提起过，他之所以告诉哪吒，只是因为他唯一在意的，就只有哪吒对他的态度。

杨戬话中的意味哪吒也听出了些许，只是他到底在筹谋什么，哪吒并不清楚;

一千多年的时光，足以令一个人彻彻底底的发生改变，哪吒并非不信任杨戬，只是他现在有了晏安的牵绊，对于三界的恩恩怨怨，他并不想过多插手;

这次出手相助于杨婵，也只是看在过往不浅的交情上面。

“二哥，人生不能重来，失去的永远失去，强求不来，不若早些放手，对你、对旁人，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哪吒深深地望了杨戬一眼，神色凝重;

“三弟此言差矣，失去的前提是曾经拥有，可我曾经却连面对自己内心的勇气都不曾有过，又何谈失去一说？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我未娶，君未嫁，即便是单相思，也并无不妥之处。”

“二哥总是有这许多道理搪塞我，罢了，毕竟你也没说错，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你我终究师出同门，又兼同殿为官，断不能闹的太过难堪了。”

哪吒坦然一笑，只是这笑意始终未达眼底，周身透着一股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

“只是，终究今时不同往日，你我也过了年少轻狂的无知年纪，做人做事也大都讲个“利”字，想必二哥也明白，朝堂之上最忌讳的就是拉帮结派，你我同为文武之首，更当谨言慎行，像今日这般不请自来的莽撞事谊，还请二哥注意着些，以免落人口实。”

杨戬喝茶的动作顿了顿，他自然清楚哪吒言语中的疏远之意，毕竟这些话哪吒明里暗里也示意过很多次了;

可这种疏远、淡漠的态度，仍然不可避免的让杨戬心里一阵揪痛;

在杨戬的印象中，哪吒始终都是封神战场上冲在最前面的桀骜少年，一身傲骨似苍松，心如烈火、义薄云天……

现在的哪吒却敛去一身孤傲，过上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隐士生活，若非中坛元帅的杀名在外，加之半枚虎符傍身，恐怕三界早已忘记了哪吒的存在……

“杨某恶名昭彰，还怕再多一个结党营私的骂名吗？至于太子殿下就更不必担心了，若有人敢乱嚼舌根，直接将人送去赏善罚恶处走上一遭，想必整个天庭都安生了，不是吗？”

杨戬轻放下茶碗，顺势握住哪吒皙白的手腕，用力一带，将人圈进怀里，手上还不自觉的滑到了小太子纤细的腰身上，似笑非笑的调戏起来;

“你——放！手！”

哪吒尚处在震惊中，他实在想不到杨戬竟敢如此大胆，不由愣了片刻;

“小冤家，你放心，我这辈子都不会再放手的！”

杨戬淡淡一笑，顺着哪吒揪他衣领的动作稍一用力，原本还隔着些距离的姿势直接撞了一满怀;

鼻翼两旁淡淡的莲香似有似无的勾着人心，似小猫儿抓挠般难耐……

哪吒面色阴沉，后槽牙咬的“咯咯”直响，用力想要挣脱束缚，奈何力量上根本不是杨戬的对手，反而惹得某人更加得意万分;

“显圣真君如今这般行径，与地痞无赖何异！”

“本君行的端、坐的正，与他们当然不同！毕竟——本君只是想讨回千年之前丢失的小家猫而已，怎奈猫儿这般不留情面，生生被外面的野猫儿带坏了，既然软的不行，本君就只能来硬的了，不是吗？”

“杨戬！你别太过……唔……”

哪吒不敢置信的瞪着眼前无限放大的面孔，一时间竟连生气都忘了……

不得不说，这一千多年来磨炼的好脾气似乎在遇到杨戬之后就完全被打回了原型……

“我之前说过，除了“二哥”这个称呼，我不希望再听到其他的，当然，等我们成婚后，你可以叫的更亲密一些，我喜欢。”

杨戬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像是变了个人;

准确来说，应该是变回了他自己原本的性情……

数次示软、装弱不成，倒是摆起了“狼吃羊”的架势;

他就不信了——哪吒这只披着“狼皮的小绵羊”这次还能逃出他的“狼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