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达半月的喧嚣过后，如今空余冷寂。
他将身为蓝氏家主的姿态做到十足，如今，终于可以歇息片刻。
云深不知处的招摇红幔渐渐隐进夜色，夜黑如墨，四下寂然，没有月，也没有光。
蓝曦臣独自坐在房中，房门窗户紧闭，面前锦盒里赫然躺着那支已然归还原主的紫竹萧。
【蓝宗主，凤君吩咐将此物交还给你。】
迎亲那日，那人将它交还给他。
的的确确就是那支紫竹萧，只是萧上的坠子已然不在。
他坐了许久，还未从记忆中缓过神来。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几乎毫无预兆，这场蓝氏与凤氏的婚事，轰然落下帷幕。
像一场惊雷，瞬息之间袭遍苍穹，又陡然间消散于天地间。
如他这个人，毫无踪迹，无处可寻……
……
“啊！凤君，你放开我！你放开我啊！”花珏嘹亮的惨叫再一次响起。
今年冬日，妖界第一场雪来的特别晚。
花珏贪玩，拽着青辞暮深打了几天雪仗，手上便生了一连串冻疮，医师给他上药后，嘱咐他要养几日，这话还没落脚，他便趁人不注意，又溜出去，这次却是被凤亭曜从墙角旮旯里揪出来，直接叫青辞揪着后领子拖回东曜宫，着人看着他……
蓝凌过来教他习琴，这原是他主动求着人家教他，学了半个月也没弄明白，他便扔到一旁了，不过蓝凌每日还是会过来指点半个时辰。
花珏便磨着蓝凌去同凤亭曜说情:“凌哥哥，你去给凤君说，让他准咱们出去玩，好不好？”
蓝凌看了一眼他裹的圆乎乎的手，浅笑道:“亭曜是为你好，待这冻疮好了，他自然会让你出去玩耍。”
见蓝凌如此说，他也知道定然没戏，转过头便磨着他下厨，美其名曰给凤君下厨，但凤亭曜每次吃的极少，剩下的无一例外都进了他的肚子。
小天酥、玉露团、枣泥饼、百合糕……
每一个都是他的最爱。
凤亭曜处理完事情便从风澜殿过来，他来之前，花珏已经偷吃了好几回。
“忙完了？”蓝凌将酒酿圆子放到他面前，这是专门做给他的，花珏没有。
“嗯。”凤亭曜拿起勺子搅了搅。
“这几日天寒，你殿里碳火定要时常看顾，莫要冻坏了身子。”
未等凤亭曜开口，举着饼团的花珏道:“凌哥哥放心，凤君有灵力护体，不会冻坏的。待花珏修炼好了，以后也不会生冻疮。”
蓝凌看看他，道:“那就好。快凉了，你尝尝看。”
凤亭曜舀了颗圆子，递到嘴边咬了一小口，花珏看的目不转睛:“凤君，味道怎么样？”
“味道很好。”说着，他又道，“蓝凌，蓝宗主来了书信，方才我忘记带过来，你去我殿里走一趟。”
“曦臣？”
“前些日子，蓝氏遇了些麻烦，我让屠白前去处理。恐他念你，便让他有事可让屠白递来书信。去取吧。”
“我这就去。”
蓝凌一走，凤亭曜便将面前那碗酒酿圆子递到花珏面前，花珏熟练的拿过勺子，兴冲冲的喂了颗圆子到嘴里:“凤君，凌哥哥做的酒酿圆子你怎么每回都不吃？”
凤亭曜拿茶水漱了口，淡淡道:“太甜。”
“凤君不喜欢甜食么？那怎么凌哥哥每回还做这样多甜食？呀！是特意给花珏做的吗？花珏好喜欢……”
花珏絮絮说着，凤亭曜却一语不发。
他不喜欢甜食。
虽然他很想适应这个味道，可他不得不承认，这对他来说，很难。
比什么，都难。
本欲再问些什么而折回的蓝凌静静立在门外，良久良久，才拖着步子离开……
……
雪一直落，落了整整一月。
屠白和乘皝传信来，说是聂怀桑已经出任仙督，古族不服之人虽多，但聂氏只用一场演武便挫了古族锐气。
那聂怀桑确有本事，修真界原本一片颓败，他一上来，便大刀阔斧进行改制，虽然异议者也有，可他向来处事进退有度，竟叫他不费一兵一卒坐稳了仙督之位。
在这之前，屠白还以为要替这小个子打几场硬仗。
魏无羡在蓝氏非议颇多，再加上温宁现身，蓝湛便带着魏无羡四处夜猎，甚少再回云深不知处，蓝曦臣领着蓝思追等一干弟子重整蓝氏，也渐渐有了起色……
江澄的孩子终于落地。
这孩子来的晚，本该数月前就降生，但花珏从妖界替白笑笑拿了药，生生将这个本该两月出生的孩子，多怀了整整七个月。
所幸，这孩子并无异状。
满月宴的时候，花珏收到江氏的帖子。
他这人好玩，哪禁得住这烫金的大红喜帖的邀约，整日整日的磨着凤亭曜，还真被他给磨了下来。
也不全是为了花珏，凤亭曜顺道带了蓝凌一起去了趟人界。
花珏去了莲花坞，蓝凌回了云深不知处，凤亭曜便去了趟不净世，将薛洋复生，安葬好沈长宁，这才离去。
说好三日后去接他二人，如今也不知去何处消磨时间，信步走着，最后竟去了兰陵。
人界年节刚过不久，热闹气氛还未消退，再加上正月十五的灯会即将到来，大街上已经出了不少悬灯的摊子。
都是常见的花灯样式，凤亭曜竟莫名在一个摊子跟前立了许久。
那只金鱼花灯分外眼熟。
见他立了半天也没动静，那摊子老板便问他:“公子，可是看上这金鱼花灯？不若买了去，带回家里挂着？”
凤亭曜淡淡道:“不必了。家里已经有一盏……”
那老板道:“公子驻足良久，想必是家里那盏不尽人意，不若将这一盏带回去更换……”
见凤亭曜没答话，那老板又道:“想来是公子念旧，若家里那盏也是金鱼灯，那便无妨了，这金鱼灯样式大都相似，若不细看，道也不会觉得有何不同。何况，既然是拿来装饰屋子，这细微差别又有何妨？”
凤亭曜道:“既然无差，也不必换了。”
……
九年后，零壁之巅上，一规模宏大之仙府落成，凤亭曜本欲让屠白坐镇零壁，保修真界灵气不衰，蓝凌得知此事，自请前往，且态度坚决。
六月初八，天光大好，凤亭曜亲自送他出城。
两人立在山头上，都望着迷蒙的远山。
“不必勉强，你若不想去，便不必去。”
蓝凌目色沉寂，淡淡道:“我是最合适的人选，不是吗？比谁都合适。”
凤亭曜不答。
的确如此。
他是人，且在人界威望极高。
更重要的是，他知道这个人会如他所愿，替他看好零壁之地。
没有人比他更合适坐在那个位子上，也没有人会比他做的更好。
良久，蓝凌转过头看向他:“你心怀天地，一直以来，是我狭隘了……”
凤亭曜看着他道:“我尊重你的选择。”
蓝凌浅笑:“或许，这是我能为你做的唯一一件事。”
凤亭曜道:“那地方也不要紧，得闲你时常回来，我会让青辞暮深去接你。”
蓝凌看着他，目色黯然:“不必了……”
凤亭曜沉默，继而伸手将腰上那块凤纹白玉佩解下来递给他:“拿着吧。”
“这是……”
“玉令一出，万妖退避。”
蓝凌将玉佩推还给他:“不必为我破例。我与他人，并无不同。”他说着，眼中神光敛尽，“亭曜，你我今日，就此别过。”
凤亭曜看着他，半晌吐出两个字:“珍重。”
“照顾好自己。”
“你也是。”
蓝凌转身而去，眼泪随之夺眶而出……
你爱过一个人吗？
爱过。
他如今呢？
甚好。
没有你，怎会好？
没有我，便甚好。
……
零壁之巅，天曜仙宗。
云雾环绕，灵气弥漫。
传闻此间有人得悟仙道，在此开宗立派，各家族弟子、修行之人纷纷慕名而来，入门修习。
蓝思追、蓝景仪二人先后突破金丹期，破入元婴，修真界为之震颤，二人皆入此宗，领长老衔，教习职。
适时，宗门训诫:束心正己，无愧于心，锄奸扶弱，匡扶正义。
不过十数年，修真界一扫昔日沉郁阴霾，人才辈出，天下安泰，世间一派清明坦荡……
但却甚少有人见过这天曜宗宗主，传闻他貌若谪仙，修为深不可测，每每露面之时，必有灵蝶绕身……
……
自二十年前殊冥自陨后，凤亭曜时常独自来这天临之渊。
混沌之气所生意识消散，但这混沌之气仍需封印。
他阖眼凝神，眉间金印乍现，无数道金光如同网状般打过去，金光陡然愈盛，而后逐渐安息隐去。
风卷携着黄沙从他面前飘过，刮的他的衣袍翻飞不已……
他就这样静静立在此处，望着广袤无垠的苍穹，立了很久很久……
“看什么呢？”无禁的声音。
他头也每回，淡淡应了一句:“看这天地。”
“咱别看了。今日青鸾一族行晋礼，咱们别迟了才好。屠白不是还邀了师傅替它们开灵印？”
“走吧。”
两人并行而去，无禁问他:
“师傅，你看我能修炼成神么？”
“为何要成神？”
“这世间只有你一个神，多孤单啊。”
“不过是你臆想而已。”
说话间，凤亭曜化成一道金光远去，无禁气的跳脚:“师傅……凤亭曜！凤亭曜！又是这样！每回都是这样！你别想摆脱我！”说着，他兀自化成一团黑气，追了上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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