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界大喜，百族来朝，万妖来贺。
只是这新人还未到，凤亭曜便匆匆离去……
魔界。
夜黑，狂风，雾重，血腥。
雷霆，大火，哭喊，嘶吼。
九天奔雷直降，山火四起，焦土绵延，血流成河，生灵涂炭……
无禁倒在祭台上，看着满目疮痍，绝望的等待着天劫降临。
三千雷霆，蓄积成势，无人能受得住。
他也不例外。
他阖上眼睛，静静等待着，无畏亦无惧。
随即，雷暴之声震天，但却未如期落在他身上，他一睁眼，却见一身玄色喜服的凤亭曜如同雕塑般立在跟前，身后硕大的九羽金翅瞬间展开，在他头顶为他筑起一层防护，将连番不断的天雷悉数挡下……
无禁浑身伤痕，满身血污，因数次催动天乾六鼎镇压弥漫的混沌之气，早已灵力枯竭，无力起身，只能半躺在祭台上方的石阶上，看着身前这个本该大婚的男人替他挡下一道又一道雷霆……
……
七日雷霆，万灵殆尽。
九羽化开，神印初显。
雷劫止息，混沌消散。
……
天边破晓，浓雾渐开。
风来，尘起。
四野却静。
静的令人窒息。
满目疮痍，满目萧瑟，山河尽皆焦土，山火未熄，烟尘漫天。
无禁半躺在地上，奄奄一息，手里始终紧攥着那块碧色坠子，眼睛未曾离开过面前这个人半分。
“……竟然是神……”他似在同面前这人说话，又似喃喃自语，眼里情绪不明，“堂堂神尊，甘于与妖邪为伍，与凡人为伴，你真是……咳！”
他面色惨白，脸上的血污早已凝干，粘连着发丝紧贴在唇上。
凤亭曜望着远处，目色深邃悠远:“魔界混沌之气蓄积已久，邪魔暗生，欲逆天道，天罚是迟早之事。”
无禁不语，妖界天劫之时，凤亭曜就曾提醒过他，只是当时，他并未放在心上。半晌，他扯出一丝苦笑来:“你既为神，何不任由我这魔界灰飞烟灭？何必……在大喜之日，弃新人宾客不顾，替我魔界扛了这七日天劫？”
凤亭曜望着远处连绵起伏的山脉，淡淡道:“万物皆灵，有何差别？”
无禁笑，声音在喉咙里一进一出，紊乱的气息让他很快又再次咳嗽起来:“你如此说，我会认为，你大张旗鼓迎进妖界之人，在你心里，也不过如此。”
凤亭曜不语，良久，才道:“回去吧。”
说罢，他抬脚就要往祭台下去，无禁一低头却瞧见方才他站立之地竟被鲜血浸了一片……
“你受伤了？”他撑着身子站起来，眼里满是焦急。
凤亭曜看也没看，淡淡道:“无妨。”
闻言，他抬眼问他:“我若现在袭你，有几分胜算？”
凤亭曜不答，右手微微往后背了一下，手上登时便滑出血来。
无禁盯着他，忽然伸手捉住他的手腕，一撩衣袖，右臂血肉模糊，一条自上臂到手腕的可怖裂痕，血肉翻飞，白骨森森，其间满是雷电滋滋作响，似是活活被什么切开一般，还有腕上较短的两条血痕，本已多时，却毫无痊愈迹象，尽数鲜血淋漓。
“这……这是……？”
凤亭曜将手腕挣开，衣袖随之落下，无禁看着他，目色惊诧疑惑不已。
“这就是……所谓天罚？”无禁看着他，难以置信却又难掩焦切，“神不是掌天道吗？怎还会……况且，”无禁质问他，“你不是看不上我背主求荣？看不上我低贱卑劣？你还救我做什么？你还替我挡那该死的天雷做什么？我满手血腥，杀孽之重，既是该死之人，你何必逆天保我？这伤永生永世都不会好了！再也不会好了！！！”
“我要保你，需要理由？”凤亭曜面色平静。
“不需要吗？！！”无禁冲着他咆哮，眼里却早已灌满泪水，“你从前说过……不会再管我……”
凤亭曜不想听他说这些，兀自往祭台下去，无禁见他要离开，追了两步，体力不支径自就跌跪到地上。
“凤亭曜！凤亭曜！”无禁怒而大喝，“凤亭曜！你给我站住！”
凤亭曜依然往前去。
“咳咳……”一动气，无禁吐血不止，“凤亭曜！”口里一股鲜血直往外涌，“你别以为今日你救了我，护了我魔界，我便感激你！我告诉你，我迟早屠了蓝氏全族。你最好将七十二殿司悉数镇于天曜城，日日结着护城结界，否则，我定将蓝凌五马分尸，碎尸万段！”
无禁原以为此话会激怒他，未曾想凤亭没有丝毫反应，就这说话的功夫，他已经下了祭台，径自远去。
“凤亭曜！”无禁气急败坏，未曾激怒别人，自己已濒临崩溃，“你总是这副样子，救我却又不管我！”整个祭台上回荡着无禁绝望而又凄厉的吼声，“既然如此，你为什么救我？你凭什么救我？！！噗——”
气急攻心，无禁当即血洒高台，可他仍不甘愿，“凭什么？凤亭曜！凭什么？！！”
凤亭曜脚下一顿，眼光沉凝，良久这才开口，也没转身，只是目光沉寂:“就凭你是本君亲手养大，便轮不到本君之外任何人管教！你这条命，除了本君，谁也拿不走！这理由你满意了？”
一字一顿，回响此间。
无禁怔住，好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你屠蓝氏也好，犯人界也罢，又或是如当年叛离妖界，入主魔界，还是引人妖魔三界混战，都与本君无关。至于天曜城、风澜殿，那是你自小出入之地，从前不禁的，以后也不会禁。”
无禁怔住。
难怪这么多年，他一魔界之人能够自由出入妖界，出入天曜城，甚至出入他风澜殿。难怪他数次在内殿遇着他，都未曾有半分诧异。
难怪……难怪……
“凤……凤君……”他想说什么，可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
“经此一事，魔界百废待兴，你身为魔界之主，好自为之。”
凤亭曜径自离去，无禁只能眼睁睁看着，在他的身影消失在他视线那一刻，猝然昏厥。
……
乘皝一直在魔界外等他。
见他出来，赶忙迎了上去:“君上，”他的视线瞬间落在他的手臂上，“君上你……”他随即取了伤药替他治伤，凤亭曜也没制止。
“天临之渊情况如何？”
乘皝道:“回君上，这几日其间所镇邪魔一直在冲击封印，但自雷劫止息后，已然平息。”
情况在凤亭曜意料之中，他又问:“人界如何？”
“君上放心，魔界之人已在这几日尽数清洗。如今，修真界以古族与聂氏风头最盛，不出意外，仙督当出于其中之一。”
“古族虽势大，却愚笨自负，不宜为上位者。推聂氏。”
“是。”说着，乘皝又道，“但聂氏实力稍弱，只恐古族不服。”
“这样最好。有人一直在跟前敲打，那些人也会上进些。”
“君上，若无禁得知他留在人界的魔众被杀，只恐会与咱们交恶。”
凤亭曜道:“你怕？”
乘皝当即道:“不怕，但凭君上吩咐。”
伤口简单包扎好，凤亭曜将衣袖放下，兀自问起别的事情:“风澜殿可有人照管？”
“当日君上离开之后，一应都是青辞、暮深打理，屠白和兆和都在天曜城护卫待命，又有花侍衣在跟前闹腾，应当无事。”
凤亭曜没答，乘皝又问了一句:“君上，当日大礼未成，可要补？”
“不必了。”
“是。”
……
凤亭曜并未立即回天曜城，而是去了天临之渊，若不亲自检查封印，他无法安心。
细细查验之后，一切恰如乘皝所说。
封印完好无损。
“恭喜恭喜，”封印之下的邪魔一如既往同他热情打招呼，“凤神大喜，真是可喜可贺。若老朽不是身在此间，定要去讨一杯喜酒喝。”
凤亭曜并不想搭理，便没有应他，却也没有移步离开。
“凤神不快些赶回风澜殿，还在此处逗留做甚？大婚当日将人家扔下，这一走就是七八日，看来这解释得花些功夫才是啊。不过，那人痴恋于你，想来你说什么，他都深信不疑。哈哈——”
笑声如洪钟，撞击着这片辽阔之地。
“不得不说，你的手段的确比凤霄厉害。如今，青鸾、火龙、罗刹等族均以你马首是瞻，妖界、人界、魔界尽皆唯命是从。照这样下去，这封印数千年也不会松动，你凤亭曜高枕无忧。”
凤亭曜淡淡道:“既然知道，你就该安分些。”
“哈哈——”笑声爽朗而又坦然，“这次是我失策，本以为那无禁因爱生恨，会与我合作，没想到，那家伙骨子里却怕极了你。气势汹汹跑去进犯人界，到头来连蓝氏弟子的衣角也不敢碰。如今，魔界遭劫，一干魔众也被你尽数清洗，无禁我是指望不上了。”
凤亭曜不答。
“凤神的确有远见，这一点，不仅当年凤霄之众，就是老朽，也佩服的五体投地。你身份尊贵，却甘愿花上数百年，亲手将屠白、乘皝、无禁等人教养出来，救命之恩、教养之情，试问，这些人，如何会负你？若论拿捏人心，世间何人及你凤亭曜？”
凤亭曜不以为然:“魔界混沌之气已为天乾六鼎所化，何必多言？”
“借大婚之名，引雷劫入世，逼无禁催动天乾六鼎以化混沌之气，趁机清洗魔众。借魔界进犯一事，推聂氏上位，又以古族牵制。你解了镇山石上的封印，零壁所封灵气漫开，自此，凡人修仙更进一步，人妖魔三界平衡，互为牵制。如此一来，人界混沌之气自有修仙者镇压，再难成气候。妖界有你坐镇，魔界有无禁制服，我再要出头，难于登天。”
凤亭曜道:“你安心待着就是，有我一日，这封印便会封你一日。”
“哈哈——”他笑，“凤神执念深重啊。看来当年凤霄之死对你影响颇大。也是，亲眼看见众神陨落，昔日亲故尽皆灰飞烟灭，更何况，众神为保你这最后一脉，以自身神印为你护体，送你下界，何等惨烈？就算众神掌天道又如何？这天道无情，谁也逃不过。你下界之时方才三百岁，如今数千年过去了，你竟还执着于此，照我说，何必呢？害他们的是这天道，弃他们的是这世间无情无义之徒，你当与我合作，逆了这天道方才是正道。”
凤亭曜目光沉凝深邃，缓缓开口:“昔日众神以为，天下众生皆系他们一身，为之逆天道，最终为天下众生所弃，尽皆陨落。其实，天道何须逆？世间生灵，存于天道，灭于天道，而后化为天道，皆是天道。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那声音笑:“既然是天下众生之错，便叫他们付出代价。你不应该封印我，你我应当联合才是，我们才是真正的朋友。”
凤亭曜看着自己的右手道:“众生有罪，可你也并非无辜。就凭这封印乃众神舍生而成，本君也会看顾它永生永世。”
那声音敛了笑，嘲弄道:“从前不觉得你可悲，今日，我道是有些心疼你了。说到底，你凤亭曜终归不是只能与我一团混沌之气为友？贵为神尊又如何？还不是孤身一人？身旁虎狼环饲，能让你安心的又有几人？亲见众神被弃而死，你还会相信其他人？”
那声音嘲弄之意愈重:“那你娶亲意义何在？你别告诉我，你心悦他？哈哈——”说着，那人又开始肆无忌惮笑起来，“真把自己当顾东亭了？是是是，没错，顾东亭是你，可你却不是顾东亭。”
“诛心之言，多说无益。”
“诛心？你若当真心悦此人，那你还在此处与我废话做什么？你迎他，不过是让你的后宫更平衡一些罢了。何况，这婚事不过是你拿来逼无禁的手段而已。你在古族那场戏做的是好，就是演技稍显浮夸，少了顾东亭的真诚和自然，情绪爆发也没控制好。”
说着说着，那声音又笑起来:“你根本不知道顾东亭会怎么做，你只是猜测、模仿、揣摩，凭借他的记忆照猫画虎，你啊……哈哈，就像……嗯……蹒跚学步的婴儿，笨拙又吃力。哈哈——”
闻言，凤亭曜只是淡淡道:“是吗？”
那人还是笑:“这些把戏也就骗骗无禁，可你却骗不了我。凤亭曜，你问问你自己，你重遇他时，可曾有一刻欣喜？”
不待他答，那声音又道:“没有！你从来就不期待与他重遇，又怎会在重遇之时欣喜？你的一切可曾因这个人出现而改变丝毫？没有！你照样平叛二十年，杀伐征战。你照样处理你妖界事务，将他晾在一边。你照样心系魔界安危，心系这天临之渊的封印，搁置大婚，此刻还跟在此我闲谈。在你眼里，他与旁人，无甚差别。”
凤亭曜不以为然:“自以为是。”
那人道:“恭喜，以后不用演了。跟其他人一样，随便塞到哪个宫里，如果你想，到他死，你都不必再见他。”
凤亭曜看了看右手手腕，片刻后，他问:“那你觉得，同花珏这场戏，本君演的如何？”
那声音戛然止息。
凤亭曜冷声道:“怎么不说了？本君还想听听你的高见。”
“此话何意？”
“何必装傻？他在阴司，欲破本君护体神印，本君就知道，他居心不良。他留紫藤环监视本君一举一动，本君便做了大荒山那场戏，又将他送进东曜宫，取了他安身立命的零壁之地。”
“你……”那人急了。
“承认了？”
“花珏待你，一片赤诚……”
凤亭曜道:“如你所说，本君亲见众神陨落，又怎会信这世间一人？更何况，他乃混沌之气所生灵体。”
那人大惊:“你……你知道……”
凤亭曜淡然无谓:“你趁本君坠灵，在人界什么招数都用上了，企图试探护体神印破解之法。可惜，功败垂成。”
无人相应。
“你猜的没错。要破众神所结神印，的确需要与本君结契。可本君今日告诉你又如何？”
凤亭曜伸手将右臂上的伤布取下来，手臂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一如从未受伤。
“就算你借温若寒与顾东亭结了死契又如何？你以为神印会松动吗？死心吧。”凤亭曜语气淡然，“结契之人，必得是本君挚爱。诚如你所说，这世间有负本君，又怎会有本君挚爱？”
“原来如此……”
“如今，花珏在本君手上，你若再敢妄动，本君便将零壁地下紫灵藤连根拔起，尽皆除之。将他碎灵碾魂，镇入这天临之渊，如你一般，永生永世，不见天日。”
“你！……花珏虽乃混沌之气所生，但他却是灵体，并非邪物，你如此待他……”
凤亭曜提高声音道:“是这天地生灵有负本君，本君如何待他，都不为过！”
“凤亭曜……”
“殊冥，花珏是生是死，全在你一念之间。”
“哈哈哈哈——”苍老之声悲壮苍凉，“凤亭曜，你今日来此，原来是要与本尊一定生死！你以为，本尊会为了花珏而自陨？”
凤亭曜目色如常:“虎毒不食子。再说，本君不是给你十年时间考虑此事么？你慢慢考虑。”
“你取零壁建仙府……”
“就是为了夺花珏灵气。”
“凤亭曜！你……你……”
“至于他能不能撑十年，不在本君考虑之内。”
“凤亭曜！”殊冥被激怒，“你卑鄙无耻！你……”
凤亭曜淡淡道:“不及你予顾东亭的万分之一。”
“你可敢与本尊一战？！”
“简单的事情何必复杂？”
“你……”
“话已至此，本君在天曜城等你的好消息。本君耐心有限，你最好别让本君等太久！”
“凤亭曜！”殊冥大怒，“你……你……若论勘破人心，何人能及你？你将所有人耍的团团转！你不愧是凤霄的好儿子！蛰伏数千年，竟然在此处等着本尊！”
凤亭曜道:“因果循环。你暗害顾东亭时，便该想到有今日。再说，你不是一心想让他与本君结契？既然你亲手将花珏送到本君跟前，那本君就笑纳了，他条件不错，是个可塑之才，本君得闲，会亲自调教，若不得闲，便送他去青楼学艺，如何？”
“凤亭曜，我&*#&*#*&#！”
殊冥骂的难听，但凤亭曜不以为然:“日后在床上，本君会将此话转告给花珏。”
“凤亭曜！我#&@&*@##@*&#&@&*@##@*&”#&@&*@##@*&#&@&*@##@*&#&@&*@##@*&#&@&*@##@*&……”
“……”
凤亭曜轻轻一松手，手上的伤布瞬间随风飘远，他转身离去，天临之渊上空回荡着殊冥的叫骂之声，他不断冲击封印，遍地金光大作，封印却纹丝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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