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处火，来就客心然（十九）

第十八章

当晚，夜色溶溶，有明月排云而出，投在大地上时，皎皎若雪，四野一片缟素。

清明宫中，太王太后接过药碗，双蛾紧蹙，目光下放，落在那黑乎乎的汤药上，嫌恶之意更甚。

老奴眼尖，上前劝道："王上一片孝心，天地可鉴。老奴已嘱咐膳房多加了一勺蜜糖……"

不等他说完，太王太后将药碗重重在案上一放，飞溅的药水洒了几滴在她手背，使得她瞳孔骤然缩紧，像吃了一口馊饭似的，极为嫌弃地擦了下手背，又将擦完的帕子随手丢在了地上。

"你以为吾不知他安的什么心吗？吾给他送了三年的汤药，他便回过头来以吾之道还治吾身！"

老奴脊背弯得更加厉害，几乎超越了人类的极限，但依旧不紧不慢，用一种还算舒服的语调劝道："老奴已让太王太后您最信赖的太医们瞧过了，当真只是滋补的药方。"

太王太后哼了一声，冷眼斜睨，"不然呢？吾怎会真的喝了两年？"

"既已喝了两年……"老奴鉴貌辨色，说到这里便停下了。

"吾只是气不过！"说着，她眼睛一眯，像打量猎物一样审视着老奴，"当年，你好像说过这江家小子是个极佳的傀儡……"

话犹未毕，老奴惊慌失色，以头抢地，"太王太后恕罪……"说了半截，身子已颤得有如颠筛。

"罢了，你跟了吾三十多年，品性如何吾还是知道的。"她摆摆手，目光随意一转，恰好落在了身前的熏炉上。

"今日是什么香？"

老奴把头微微一侧，随后匆匆转正，道："太王太后平日喜的那香暂时缺了，车队估摸着还得几日才到，便依着太医院的嘱咐，先拿'安息香'凑上了……"

太王太后面露不悦，但这种事也急不得，她靠在椅背上，有些烦躁不安，便抬手扶住额头，缓缓揉了一下。

老奴虽然跪着，但眼睛一直偷偷注意着太王太后的动静，此刻一瞧，右手在身下一摆，一直等在门外的小徒弟见状，连忙走了进来，以顶好的手法替太王太后按摩。

"老奴，把门外的人都遣下去吧！吾还有话要说。"

太王太后被手巧的小徒弟按着头上穴位，脑袋清明更甚。往事被揉化在地，软成了一滩暖水，滴滴答答，流向月光之下，泛起晶亮的光泽。

"你说，他是不是知道了？"

老奴关好宫门，躬身回来，"王上只是感念太王太后的青睐，应当并无他意。"

"唉……也是天意弄人，竟让那小丫头先死了……她与他兄长，果真不是一路人。"

三年，一千多个日夜。云歌是如何躲过太王太后眼线饮下了那一盏又一盏的毒药，虽是慢性，可疼痛相较急性而言，还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寸寸，肠穿肚烂；一点点，蚀骨斫心……那些冷漠无情，其实都是假的。只有那样才可以在众人眼中，以王后不喜大王的表象结束，才可以掩盖面容愈发苍白的事实，让人觉得那些毒药，是真的入了江客心的喉咙。

"你血污满手，还妄想渡化世人……可我呢？你能不能回头看一看我？"

这污浊不堪的人间，你想为他们带去一丝天光……你爱人世，渡世人，却偏偏没有想过我！

那好，你想做的一切，我将反其道而行之！举世皆浊，我便涤清；举世皆清，我便搅浊！

……

往事不堪回首，江客心双目闭得极紧，仿佛这样就能忘记那些错误一样。

原来……原来……是他心如渊囿，将这一切都看糟了。

江客心痛心疾首，捂着胸口蹲在地上。殿内残烛摇曳，无边的夜色从窗外欺压上来，把他单薄的背影剪裁成一纸贴花，粘在了窗棂上。

远观近看，神情都颇为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