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白苇逸的过往

他和阿裳的相识始于一场无意识的骗局，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她的身份，而她却对他摸清了底细。

岁暮后，杨柳生絮，百花吐蕊，整个水城之乡焕然一新，劳作的人们借着好盼头开始动作，期待今年的收成胜去年。

江南隶属红衣鬼刹的地盘。那红衣鬼刹，是传闻中赫赫有名的妖女魔头，她武功造诣十分高超，放在现在亦是无人可匹敌的状态。她大杀四方好不畅意，惹得遍地狼烟哀嚎四起。

介于她天下第一的武功绝学，让林中一众豪侠敢怒却不敢言，纷纷都期盼着哪天天上降下一道闪电，将她劈死才好。

可即便如此，那红衣罗刹不改作风，依然狂妄，把他们的怨声载道、背地里嚼的舌根通通当做过耳秋风，丝毫不挂在心上。

这一日，身为掌门人亲传弟子的白苇逸接到任务，初下华山。脱离了巍峨冲顶的高山雄浑，他切身体会到了人间烟火的气息。可笑他以前过着苦行僧般的生活，还乐在其中，如今没见过世面的野孩子下了山，感受了山底下老百姓们的热情，他越发贪婪享受这一切。

白苇逸游游走走，花费半月的时间才从荆州来到蜀地，蜀地气候湿热，成百上千的绿竹洋洋洒洒安处在黄土野地。没见过甚世面的白苇逸总觉得一切都新奇，新出山的少年热血沸腾，总爱打抱不平，他亦是如此。

某日，他安歇在一处不知名大山脚下的一间客舍时，听到门外吵吵闹闹甚至还伴有刀剑相碰的当当声。推开门户，翠绿中一抹鲜红乱窜身边十余人对她猛追猛打，白苇逸一看当机立断上前帮忙。

有人相助后那姑娘如鱼得水，三两下就把人全部解决了，她利落转身，“刷！”地一声把剑入鞘。

“多谢。”白苇逸还没说话，那姑娘倒先冷冷说了句。

白苇逸着实好奇，怎么一美貌姑娘开口就冷冰冰的呢，一点也不惹人爱。

这姑娘容貌不但不俗，反而有几分倾城之姿的苗头，一身红衣张扬明艳，简直是客间少有的绝色。白苇逸除了每天面对的师兄师弟外加一个小师妹以外，又何曾见过这般容色的女子。

许是姑娘的容貌实在让人醉心，又或者是她与众不同的冷淡性子让人好奇。白苇逸见那姑娘道谢后就准备离去，急忙开口阻拦，“姑娘，我看你面色苍白，怕是有所不便，不如在这儿歇一阵脚？”

闻言，那姑娘并没有多谢他的好心，反而十分警惕，手中握着的剑都死捏紧。“姑娘，你别担心，我并无恶意，若姑娘信不过在下，就当在下方才胡言乱语吧。”

转过身，一派月明风清的模样，加之身上的白衫，有几分正人君子的气派。姑娘半挑眉，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眼，似乎松懈不少，“谢了。”

丢下俩字儿，姑娘头也不回地往客栈方向走去，她步伐稍微有些轻浮，但因为她通身的气派引人瞩目，反而容易忽略她受伤的事实。

到了晚上，小客栈没什么人又因为地处荒郊野岭人烟稀少，显得更加冷清，白苇逸四处打转全然不像一个身负师命下山办事的人。他这厢转转悠悠，而今儿个下午才来的姑娘则安安静静地待在自己房中。

客舍不大，姑娘一个人盘坐在木床上，双眼紧闭，额上覆上了一层薄薄的汗。突然，她眉间聚拢身体呈战栗状态，看起来很不安分。

“噗……”她猛然睁开眼，一口鲜血直接从口中喷出，整个人虚弱的瘫倒。额上汗水滑成一横水路，不疾不徐地流淌着。

也就在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已经压抑不住体内暴动的真气，眼睛鼓大额上青筋凸起，她控制不住地嘶吼了几声，伴随着她痛苦捶床的声音，在长夜里突兀又惹人心惊。

这个世道本就混乱，大部分人过着刀尖上舔血的生活，人人自危，更别谈花闲工夫管其他人。姑娘明白这个理儿所以也不期盼这个时候有人能帮她一把，何况还有她的身份……

难道天要亡我吗……

姑娘在床上扭曲、挣扎着，横竖都难受，心里不免哀凄的想。就在她以为要爆体而亡时，白天里见到的那个男人救了她。

体内乱窜的真气因为他的功力慢慢变得和顺。天阳正气？他是什么人？姑娘侧头，心中有了计较，白天瞧这男人不正不经，莫非是她多心了？

运功完毕，姑娘也的确觉得顺畅了不少，只不过心口仍有些不舒服，想必是方才留下的后遗症罢。“多谢。”她性子寡淡，不善与人交道。

白苇逸从前在山上是个滑溜的性格，和师兄弟们都相处的不错，所以又岂会被这姑娘区区一个字给打发了。

“姑娘，贸然闯入是在下不对，不过你这伤是怎么弄的？”

“别多打听。”她闭眼沉声回道。

白苇逸撇嘴，“在下白苇逸，敢问姑娘芳名？”姑娘抬头凝视着他，黝黑的眸子里全是深意，一片漆黑摸不到底。

想了想，大约是念着那白苇逸方才救了她一命，于是轻轻回答道：“吴予裳。”

“吴予裳？”白苇逸喃喃道，会心一笑，更深露重，见吴予裳姑娘没什么大碍了，便起身告辞。

此后的几天，白苇逸接到消息，说任务有变让他及时查清楚，他辞别姑娘只身一人往市中赶去也不管那姑娘究竟在不在乎他的告辞。

蜀中闹市，白苇逸换上粗布衣衫带着一个斗笠隐匿于人群中，彼时场口汇聚了不少百姓，瞧那木台上跪着一个年过半百的男子，身上遍布鞭痕，伤痕累累。

“午时三刻，斩！”

监斩官一声令下，刽子手粗鲁的拿起酒坛牛饮一口。混在人群中的白苇逸悄悄拉下斗笠，趁刽子手喝酒的时候凌云而上，顺势打伤执刑人。看见他动手，周边接应的人也蜂拥而上，一时间百姓、官差混作一团场面凌乱。

白苇逸冲领头的人点头交接，随后施展轻功如蛟龙出海般带着重伤的囚犯冲出人群自往远处而去。

一路紧赶慢赶，那老人连续咳嗽了多声，白苇逸瞧四周没什么隐患，便寻了处小溪将人安置下。“陆大人，您怎么样了？”陆大人摆摆手，发髻散乱的脑袋耷拉着，好似已经抬不起来了。

“我、我没事，你是华山的晚辈后生吧。”他断断续续，苍老的声音时高时低，随时都有可能喘不上气。陆大人颤抖着手搭上白苇逸的肩，低声说：“那东西不能落入旁人的手中，你要将他护好，带回华山。”

陆大人中毒已入心脉，加上受了那群人的折磨，生命已到尽头，他也清楚地知道自己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情况，所以急急告诉了白苇逸那些重要的事，随即便撒手人寰。

对于这么一位前辈的逝去他定然痛心不已，可眼下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完成。

他又遇到了那位他心仪的姑娘，可再见时，那姑娘仿佛换了一个人，对他的示好冷眼旁观，更是避之又避。

“我们不是一路的，你也勿要纠缠了。”

这是她对他说的话，瞧瞧，多么无情啊……白苇逸独自一人喝着闷酒，仰望苍天却无人应答，他叹，可又无可奈何。所谓襄王有梦神女无情，以前还道是人胡说八道，而今切身体会才尝遍了这愁滋味。

一坛又一坛的酒浇灭他心中燃起的火苗，他决定了，今晚喝过这几坛酒就放弃了……师父交待的事他办好了，也该回华山了。

这么想着，眼中却有涩意，直言男儿有泪不轻弹，原来只是未到伤心处罢了。苦中作乐时他猛然瞧见那个令他伤神的姑娘正提了一把剑往他处走去。

白苇逸凝视着她离去的背影，没由来的烦躁，喝红的脸颊让他失去了往日成熟。他终究舍不得，想了又想还是拿着剑跟了过去。

一处密林里，吴予裳与人交手，她手法凌厉浑然不似一个姑娘，这一眼望去分明看出了剑中狠辣，那是直夺人性命的。

倏然，先前被撩翻在一边的人支愣起半个身子，抄起地上的佩剑直愣愣地往吴予裳所在的方向射去。吴予裳正与那头儿交手，丝毫没有察觉身后的危险。到底是担心予裳姑娘的，白苇逸没有继续在暗处装死，直接跳出来提刀砍断那剑。

“我来帮你。”吴予裳这才反应过来身后的危机，她瞧了眼赶来的白苇逸，有些隐晦的情绪。

这一次，他没有称呼她为阿裳或者予裳，想必是放弃了吧……也好，本就不是一路人。解决完人后吴予裳与白苇逸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多谢。”最终，予裳淡淡说了句，随后与白苇逸擦肩而过，既那刻白苇逸拉住她的手，将她拽回来，“你是只知道道谢吗？！”他怒吼，吴予裳皱眉一言不发。

“你好狠的心啊！”他盯着她的眼睛，“你为何就不能接受我？为何一定要把我推得远远的？”

吴予裳眼中突然涌起了泪水，不是她想把他推的远远的，而是身份使然。白苇逸虽然醉酒，可并不糊涂，他看见了她眼中的泪水，心中顿时燃起了一丝希望。“你心里也有我的是不是！回答我。”

一连问了三次，吴予裳终于崩溃的蹲在地上大哭，这些天她所受的委屈何止于此，一时间被问的哑口无言，心事也都随着眼泪泄出。

那一晚后，二人心照不宣，虽然没有言明他们间的关系却也比之前更进一步。白苇逸心情大好时常看望阿裳。

但他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阿裳有话对他说，曾几次问过阿裳，她却始终吞吞吐吐。日子久了他就没再问了。

太平日子经常来的快，去的也快。半年后的某一天，白苇逸突然得知了她的身份，也猛然惊醒，原来这就是她的秘密。

吴予裳身穿大红色锦袍外罩黑色斗篷，面上的纱被挑落在一边。此刻，她的眼里有惊恐，她想上前和白苇逸解释。而他却不屑一顾，自认为非常痛心，信了一个江湖里人人得而诛之的妖女。

“我该叫你阿裳还是红衣鬼刹！？”废墟里，他像看着恶鬼一样看着吴予裳，顿时让阿裳凉了半颗心。

“我早就说过了，道不同不相为谋……”阿裳性子倔强，强忍住泪水，把头侧过一方。“这就是你一次次推开我的原因？”阿裳缄默不语，“那你为何一开始不与我说清楚？”听见这话，阿裳没由来的笑了，“说清楚？你背上担负的是什么难道你不清楚？如果我一开始就告诉你我的身份，我们之间还有结果？呵，只能结束！”

“我问你，你敢放下你在华山拥有的一切，同我退隐吗？你敢吗？！”阿裳突然间咄咄逼人，白苇逸呆住，目光停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的犹疑，彻底让阿裳死心。白苇逸拉住她的手说让她随他去见华山掌门人，告诉他们红衣鬼刹不是传言中那样。阿裳失望地甩开他的手，“不必了，你与我之间一刀两断，从此……谁也不欠谁。”

这个男人的懦弱让她灰心，哽咽说完后，头也不回地离去，独留白苇逸一人站在废墟里。

“那一次我彻底伤了她的心。”白苇逸回忆着说道，周围人听了他的故事后不甚唏嘘。

“若只是这样也不至于此吧。”白素贞望天，轻轻说了句，听在白苇逸耳里又是一番苦笑。

是啊，若只是如此也就不会牵扯出那么多事非了，那么他与阿裳也应该是陌路不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