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流言

“娘子！”急步赶来的许仙猛然推开房门，吓得白素贞一抖，金针刺破指腹，流出了嫣红的血。“官人？你做什么？”他松了口气，待看见白素贞指腹的艳色，又有些心疼。

“对不起啊娘子，我也是该死，慌慌张张的，没吓着你吧。”他拿过白素贞的手，为她吮去表面的红。白素贞羞红了脸，抽回自己的手摇摇头，想起保和堂正在营业，怎么他不管不顾的，就跑回了家。

可她哪里知道如今保和堂还有什么生意呢，待在那儿也不过是白费时光罢了。许仙不提这些，随意编造了个谎言，就瞒过去了。

此时风日正好，天色如洗过那般，洁白的云慢慢游移，缓缓舒展开它的姿态。白素贞见了欢喜，想着寻找白泽那小孩，与官人共览外边的风光。

“娘子不可。”许仙拒绝了她的提议，白素贞困惑不解，“为何？我瞧着这天儿不错啊。”许仙黝黑的眼珠在眼眶里滴溜打转，接而扶过白素贞的身体，“别看它和煦，其实啊暗藏风霜，你怀有身子万一着凉了岂不是对孩子不好。”

他说的头头是道，白素贞不假思索，只得听了去。只是这日日夜夜待在同一个地方，难免有些腻味，她轻蹙双眉，虽然不再说什么，可许仙还是知道，他的娘子心里不舒服了。

但他又有什么办法呢？外边那些流言都是指责白素贞的，只怕她听了会伤心，还不如就此安居府中。

房间里光线充裕，丝丝分散最终又落在白素贞洁白的裙角，只见光线里的尘埃缓缓飞升，迷乱在她的身边。

白素贞低眉垂眸，手中拈着一根针，往复来回丝线交缠，竟堪堪成了一副画。许仙故作轻松，摆动手臂道：“娘子绣的真好看，像活过来似的。”白素贞好笑地抬头，“你呀你呀……”

“汉文！汉文啊！”还不等白素贞说出个所以来，就听见门外李公甫大声呼喊道。夫妇二人相视一笑，急忙起身往院里走去。院子里，李公甫带着气呼呼的白泽站在那儿，二人皆是气鼓鼓，谁也不理睬谁。

他们的样子实在好笑，以至于许仙控制不住表情，嘴角上扬语调不平道：“怎么了这是？”李公甫觑了许仙一眼，又指着白泽道：“你家这小子可不得了，学堂上公然与同学打架，夫子提着这小子的后领一肚子气跑来咱们家，还是你姐姐好说歹说才送走了夫子。”

李公甫也实在想不通，这孩子怎么会打架呢？还死活问不出个缘由。许仙刚要上前，结果被白素贞拦下，她蹲下身，神情爱怜地看着这个可可爱爱的孩子，“阿泽，告诉娘亲，为什么打架。”

她的声音温温柔柔，循循诱导，白泽听罢，眼里开始蓄满了泪水，红扑扑的脸蛋儿因他的抽噎变得更加红润。

怎么了这是？

白素贞没有闲情逸致去看站着的两个大老爷们，若她此刻抬头，定会发现那两人一头雾水地对望。她动作轻柔地为白泽揩去眼泪，“不着急，慢慢说。”

“他、他们骂娘亲，我气不过。”白泽抽抽噎噎道，“所以、所以就打起来了。”听罢，白素贞抱起白泽，安慰地哄着，可神情却有些哀伤。

“我来吧。”许仙看着白素贞挺着的肚子，接过白泽，“娘子，你别多想，孩童之间玩闹罢了。”

白素贞摇头，她总算是知道这些天许仙不让她出门的原因了，只怕如今的大街上都在传说她的“不堪”，都在议论她的身份吧。

黯然神伤，心尖上一阵酸楚袭来。原来她白素贞在他们眼里仍然是个害人的妖怪……不是都赞她为活菩萨吗？如何又给不了那一丝丝信任。

“官人，我先回房了，你好好哄哄阿泽吧。”她侧目道。

许仙看着她那落寞的背影，心想：该好好哄哄的是你吧，傻娘子……

诶，好不容易瞒下的事情被这臭小子说起，许仙愤愤不平，几乎控制不住地想把他从怀里扔出去！

“爹……”白泽神情怕怕的，双手紧紧攥住许仙的衣襟，许仙瞪了他几眼，掐了把他肉嘟嘟的脸颊，“都是你啊～坏事儿的小子。”“你说说，娘亲难过了，怎么办？”许仙问着，一旁的李公甫大笑出声，直言他与一个孩子计较，不是大丈夫所为。

许仙也不恼，幽幽说了一句：“姐夫上个月酒楼醉酒的事儿姐姐还不知道吧。”“得得得！怕了你了。”李公甫骂骂咧咧，甩手走了出去。

“阿泽，你去找找你青姨，让她陪你玩儿好不好？”“爹先照顾你娘，等他开心了你也开心了是不是。”许仙半蹲着，伸手指引着他出门，这小子似乎也知道刚才说错了话，一声不吭地点点头，往外跑了出去。

他这一走，许仙才松了口气，活像把“瘟神”送走一样。

推开门，白素贞不言不语瘫倒在榻上，许仙悄悄走了去，坐在床沿上将人拉起来，“好了娘子，别难过了，他们只是说说而已，不是真的讨厌、害怕你。”

“官人，人心都是肉长的的，他们怎么能够随口污蔑呢？”前些日子媚娘早产，要不是运气好，而她又采了灵草，这件事哪里就这么简单翻篇呢？她不计较也就罢了，怎么反而让那些人抢了机会胡做噱头。

白素贞猛然起身，许仙猝不及防地被她撞到了下巴，正一边儿揉搓一边宽慰她，哪知那人却突如其来的说要出去。

“这……不好吧。”

“官人？难不成我要一直躲在屋里？且那媚娘还在月子中，成安的衣料布匹来不及置办，你我作为成安的祖父祖母不该合计合计？”刹那间，白素贞又将伤心埋在心底，假装开心地问道，俨然是一个贤妻良母典范。

许仙点点头，“可是娘子，我怕你心里难过。”闻言，白素贞唇角上扬，“多年前我就说过，我不在意他们的看法，我只在意你的看法，难道在你心里，为妻也是无恶不做的坏妖？”

是啊，她何必在乎别人的看法呢？白素贞暗嘲，自己当真是在红尘中厮混久了，脾性也染上了多愁善感。

“怎么会呢？”许仙握住她的手，眼神坚定不移道：“娘子为我生儿育女，我不加以感恩还妄加揣测，那岂不是成了忘恩负义之人。”

“那不就好了。”

许仙执起白素贞的手，往外走去，流言什么的，他们丝毫不惧。

许仙白素贞这厢倒是互诉衷情坦荡离去，可目睹了这一切的白苇逸心中却感慨万千。

眼见东边金乌强烈，凉风自高处携卷了无处芬芳，不经意地穿过堂前屋后，满满的馥郁承载了几分孤独，而白苇逸身上的气息却莫名与之契合。

方才他无意中听见许大夫的宣言，突然间自愧弗如，许大夫手无缚鸡之力，是个纯粹的医官大夫，但面对许夫人这样的千年妖怪，他却不怕，甚至信任她所有。

反观自己和阿裳，不过是门派之争，而他屡屡怀疑她的为人，重伤她，致使心中起了寻死的念头……

唉。一身长叹，白苇逸卸掉了身上所有的精力，只觉得浑身疲乏无力，试问自己，阿裳何错之有，却因自己的不信任而遍体鳞伤。

他强忍眼中的泪水，吸了吸鼻子，平复了心境后才转身回房，却不想榻上的人早已无踪。

“阿裳！？”白苇逸惊慌失措，她醒了，可她……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是因为恨自己吧，他如是想着。宁可重伤逃走也不愿再看他一眼，果然是骄傲的阿裳。

像眼睁睁看着流光从指尖溜走般，白苇逸无可奈何地蹲在地上。房间里光线散去，一层层悲哀的色彩笼罩在他的上空，他抬不起头，像是被千斤压着脖子般，俊朗的面容沉浸在阴翳里，平白有些吓人。

他的黯然伤神并没有改变心上人跌跌撞撞离开的事实，他颓废，自认哀叹，却不想他所寻找的人亦是痛苦伤心。

街道行人来来往往，如蚁群般，一个面色苍白衣着鲜艳的女子杵着宝剑缓缓朝前。女子眼神冷的吓人，眸中明晃晃地写着杀气，百姓见她外地而来，又是这么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固然不敢上前，且退避三舍。

女子正是从府邸逃出来的阿裳，她睁开眼的第一时间便是巡查四周，房间陈设得当古色古香，别有一番韵味。她猜测自己被人救，却想不到是他，那个恨她入骨互相折磨的男人。

刹那间，她惊慌失措不知道该怎么办，像受伤动物的本能般，她没有第一时间想出对策，反而抱头蜷缩在床脚，泪水也不由自主地从脸庞滑落。

她已乱了方寸，只叹怎么没死、没解脱！反而让她活了过来。阿裳头疼欲裂，最终恶狠狠看了眼白苇逸所在的方向，提起宝剑摇摇晃晃地跑了出去。

她收回混乱的思绪，冷漠地瞥了眼四周，看见那些百姓哆哆嗦嗦害怕的样子就莫名来气，简直是一群庸人！

“咳咳！”一通咳嗽后，本就羸弱的她险些站不住，还好一双手将她稳稳当当地扶住。

“你怎一个人跑出来了？”听得头顶传来的声音，阿裳勉强抬头，一双温柔的眼睛关切地望着她。

春风携过露水，白霜染就梅香也不过如此了吧。阿裳默默地想，神情依旧冷冷淡淡，“你是何人？”她的声音比她的目光还要冷，惊的来人也征愣了三分。

“我叫白素贞，他是我官人许仙。”

白素贞和许仙相视，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她本来和许仙去保和堂走了一遭，见无甚生意心里不免难过，一路上行人仍旧对她指指点点，闲话几分落了俗套。

许仙自是宽慰着她，对她体己，临近家门却瞧见前些日子救治的姑娘一个人踉跄在街上，这才上前一问。

“随我们回去吧，白苇逸呢？怎不见他？”白素贞说些，将阿裳掺着，谁料想那姑娘听了白苇逸三个字儿，登时如发疯般。

阿裳眼露凶光，如一匹饿狼，她左右挣扎，企图夺得自由身，“官人！”白素贞惊呼，这姑娘的力气好大， 她没防备险些吃了亏。

许仙听了娘子的话，也顾不得男女有别开始帮忙，阿裳见二人欲擒她，也不再留后手，脚步往后提起攻击，堪堪推了白素贞一下。

好在许仙眼疾手快才不至于让白素贞跌倒。此刻，白素贞耐心不在，朝阿裳逃走的方向使了个小法术，“魂定！”话一出口，一点光波飞去，逃窜的阿裳立刻直挺挺地往后仰倒。

“娘子，没事儿吧？”

白素贞喘了几口气，单手抚在略略作痛的肚子上，朝许仙摇了摇头，“官人我没事，快把那阿裳扶回去吧。”

白素贞才刚动作，余光撇见街坊邻居对她躲躲闪闪的目光，心中明了，也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