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陌路人

十二月中旬，钱塘银装素裹，半点颜色都不曾掺杂，整个一片白茫茫。

“娘子？上次开导青儿怎么样了？”许仙轻步走到白素贞身后，虽然他不知道小青因为什么事苦恼，问娘子娘子也只说是女儿家的心事大男人不懂，怀着一知半解半推半就地询问。未等到白素贞的回答，手中冰凉的触感却抢先一步令他皱起眉头，“怎么这么凉？真是不懂得照顾自己。”

言罢，切步拿起一件厚衫披在她身上。

白素贞摁住放在她肩上的手，半是含笑道：“官人不必忧心，青儿是个明白人，她会想通的。”

“诶！”

“咦？外面噼里啪啦的是做什么？”门外突然响起一阵鞭炮声，白素贞惊疑，侧头看向许汉文，“与其在这儿苦想，倒不如去看看？”

“也好。”

门外，小青早早就扒在那儿张望，指甲掐进门框，面上有些痛苦。白素贞一惊，急忙上前将那只手拿下，见小青素白的手留下刺眼的红不由皱起眉头，语气也严厉起来，“你这是做什么？”

“姐姐，你不要管我，让我发泄吧。”小青疲惫至极，将手从白素贞手里抽出，随意耷拉在一旁，眼神无光低埋着头。

许仙轻轻扯了白素贞的衣袖，努嘴示意她朝外看，这时她才看清，对门府邸新搬来一户人家，方才的鞭炮声不过是人家庆祝罢了。

雪地还在层层叠厚，街上四处无人，对门朱红色大门大不咧咧地敞开，几个家丁拥着两人朝外走出。

直到走出府门，白素贞他们才看清，那人一身紫衫，面容俊朗，手中扇子一开一合行云流水，给人印象里添了几分风流倜傥之感。目光移到那人身旁的女子，发髻全挽玳瑁作配，耳戴东珠身披彩凤，雍容华贵，仪态万千，好比皇宫大院里的娘娘。

这么一个周身贵气的人如何来到钱塘？

白素贞眼珠微转，指节扣在裙摆。

“许大夫许夫人，多年未见神采依旧。”那人先开口道。

彼时白素贞才恍然，有点不敢相信的看了那人好几眼，又微侧头看向青儿，诶！还真是逃不过……她默默垂头，复又抬起。许汉文与那人交谈不错，白素贞也扬起一个笑脸，“张公子怎么想到回钱塘了呢？”

“哈哈，家父年岁渐增愈加思念故里，为此不惜辞京千里赴钱塘，只为了却老人家的心愿。”

“老人家是这样的，俗话说得好落叶归根嘛。”许汉文也同意道。

“这位是许夫人吧，早闻钱塘有个貌美如花的白娘子，今得见果不同凡响。”一直没有言语的贵妇人出声，“我常听我家相公提起，说你们救人济世，仁厚善良，是活菩萨。”

“哪里，尊夫人过奖了。”

你一言我一语，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而处在几人中间的小青却觉得骨头都在发抖，她愣愣看了张玉堂好半天，又看了他旁边的夫人好几眼，果然，自己和他当真没缘分。天地茫茫，连带着她的心也跟着迷茫起来，她很想上前说一句，哪怕是一句：张公子，好久不见。可她到底做不到，手脚几乎麻木，也不知是天寒冻的，还是心里那汪寒潭浮起来的。

“姐姐，我有些不舒服，先回房了。”

白素贞有些担忧地盯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簌簌白玉酥洒满了她的头发，青翠的颜色被雪封藏，直至看不见……白素贞觉得小青大抵死心了，像这雪一样，白茫茫的，落得个一干二净。

与张玉堂夫妇寒暄过后的几天，也不知是因为天寒地冻的缘故还是别的原因，两家复又大门紧闭，不相往来。夹道的白越积越厚，朱门白雪对峙，留得个凄凉哀伤。

在这种凌寒时节，身为蛇类的小青本就昏昏欲睡，又逢张玉堂一事，让她觉得更加头昏脑胀心疼的不能自己。某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天都快塌下来了，吃也吃不好；睡又睡不着；姐姐姐夫要去保和堂；白泽爱黏着白素贞；仕林媚娘两夫妻恩恩爱爱自然不能打扰，一时间整个府邸竟再找不出空闲人陪她。

为此，浑身难受脾气暴躁的小青干脆趁白素贞不注意逮了小白泽来陪她。

“青姨，你擅自把我抓来你姐姐知道么？”小孩一本正经蹲坐在石凳上，双手翻成一朵花托起下巴，看样子很无聊。

小青努力扫走心里的烦闷，故作嬉皮笑脸道：“她知不知道又能怎样，反正都抓了。”她亦学白泽的样子，两颗眼珠望向头顶，一片又一片黑瓦倒入眼帘。

“哼。”白泽努嘴，“青姨，您是不是不开心啊？”这孩子机灵，虽说年纪小，可察言观色的本领却是十足的。

小青软软趴在桌子上，在一个孩子面前都藏不住情绪，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因为一个男人不开心，我看你青姨也没什么出息。”

“谁？！”

突然出现的声音让小青立马直起身，翻身将白泽抱在怀里，生怕这种偷偷摸摸的人暗处使招。

“看来你不仅没出息，还有点笨！”

声音又出现了，这次青儿敏锐地捕捉到来源方向，才见小亭栏杆上倚坐着一个男人。小青是个暴脾气，几次三番听见那人骂自己，恰好又碰上心情不美好的时候，于是半句话不说连连朝那人攻去。

一个青色的身影，一个玄色的身影，在纯白的雪地里退守反功，来来回回流光闪动。白泽哪里看过打斗场景，碎雪激起千层浪，流星四溅群山荡，可惜周围的花遭殃，莫名其妙要受这一番劫难。

东院里，胡媚娘将热气腾腾的茶水递给书画的夫君，及至此刻许仕林才停下书写的笔，“媚娘。”两人软语温存好半天，果真是新婚夫妻蜜里调油，恨不得时时刻刻都黏在对方身上，正待二人欢喜时，突如其来的一声巨响，吓得两人皆抖了两抖。“这是什么声音？！”媚娘低呼，缩在许仕林怀中。仕林拍拍她的后背，“走，我们去看看。”

没想到青姨的本事还真不小！

蹲在一边看热闹的白泽双眼放光，瞧着这山崩地裂的架势热血沸腾，几次都想拍手叫好。

“笨蛇，虽然你脑子不太好使，但本领还算不错。”交手中，玄衣男子笑道。屡屡不得手的青儿早已怒不可遏，哪里还管得上他说的话。手里又结起一个光波，蕴的法力也更加强大，那男人一看可不得了，急道：“笨蛇，你这一招下去怕是府邸也给你拆的差不多了，介时……”

男人还没说完，那颗法力聚成的球就直直朝他扔了过来，男人还没来得及出招，那颗球就碎了。

灵力的碎片化在空中，随着白雪一道消除，小青还欲出招，就被一声怒喝止住，“青儿住手。”

小青回头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不大的小亭里就挤满了人。

“姐姐……”她垂头丧气，慢慢走回白素贞身边，临了还不忘觑视那男人一眼。

亭里人不少，李公甫夫妇，仕林夫妇以及自家姐姐姐夫，全都围在一起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打架。

还真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青儿，你这是为何打架啊？”许姣容疑惑道。

“是啊青丫头，整的山崩地裂晃的我脑壳都疼了。”

李公甫的夸大其词彻底让小青默然，虽然现在她都还恼怒那男人的羞辱，但自己也确实不该为一时怒气而拆家。

头埋的越发低，连对方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白素贞知道小青的难处，也没有多加责备，倒有些嗔怪地看着她。“娘，青姨陪泽儿玩，然后、然后突然跳出一个人欺负青姨，青姨气不过才和他打起来的。”应是怕小青被责骂，白泽跳出来辩解，小小的团子比大家矮上一大截儿，偏又故作正经小大人模样地仰头讲诉，逗的大家前仰马翻。

“阿泽，你说不清楚青姨可就会被娘亲关在房里不许出来哟。”许仕林弯腰搞怪道，“你想想，不能出来玩不能吃好吃的，多可怜啊。”

“相公！”媚娘瞧小舅子眼泪汪汪的模样，心生怜爱忍不住和小白泽站在一条线上。这白泽泪眼蒙蒙，鼻涕泡儿都快憋出来了，始终不见白素贞表态，于是抱住青儿的大腿大哭，眼泪鼻涕尽数蹭到小青的衣服上。对此，小青又爱又恨，爱的是阿泽为了她可以做到这步田地，恨得却是——他太脏了，鼻涕眼泪不要钱般撒在她身上。

“姐姐！”

白素贞抿唇，眼看白泽越哭越凶，才终于朝小青伸出援手，一把把白泽抱在身上，“泽儿别哭了，娘亲怎么会罚青姨呢。”

“哥、哥哥说的。”抽抽噎噎话都说不完整，许仕林噗嗤笑出声，站在白素贞身边的许仙幽幽看了大儿子一眼，那人瞬间就不笑了。“哥哥是唬你的，你什么时候见娘发过火？”白素贞温声哄着，白泽方才停住哭泣，受气包一样趴在白素贞胸前，玉雪可爱的脸上画着红彤彤的眼眶，看着十分惹人爱。

“天气太凉了，大家还是回屋里，免得受了风寒。”

说说笑笑，大家漫步走回房间，对于那同小青打斗的男人，大家也就只知道对方叫“青松”。也不知是对了某人的头还是缘分使然，左右不会有害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