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如此有喜

永琪疾步赶回行府，萧剑紫薇晴儿都斜瞅着他。

小燕子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简直被吓傻了，一见永琪进来，就眼泪汪汪了。

永琪刚坐在床边，小燕子就没有安全感似的，急忙搂住他的腰，他握住她的手，问道：“大夫在哪儿？”

一位骨骼清奇，双眼一大一小，道姑打扮的婆子应道：“正是老身。”

永琪瞥了她一眼，问众人道：“这是谁请的？”

大勇媳妇硬着头皮站出来，原来今早小燕子起来便觉得腹痛难忍，连连呕吐，一直“哎呦哎呦”的喊着，她本来要去请大夫，正从外头碰见了这位自称百算百灵的“女神仙”，她被忽悠的深信不疑，还打算看好小燕子，也顺道给自家婆婆看看。

“女神仙”这时候眯着眼，故作神秘，暗暗将永琪小燕子打量个透，气质不凡，关系匪浅，宅子华丽，指定有钱。

永琪听着就不靠谱，问道：“你说她怎么了？”

“有-喜-了。”“女神仙”面带微笑，掷地有声。

小燕子一听又不得了，彻底瘫软在床上，吓昏了过去。

紫薇见小燕子这个反应，她看上去快要晕在晴儿怀里：“天啊……”

晴儿倒吸一口凉气。

萧剑继续用骇人的眼睛瞪向永琪。

“女神仙”觉得自己被忽视了，瞅这几人的反应，绝对称不上“惊喜”，她犹豫的说着：“这位少爷，老身瞧着夫人身子弱，现在是两个人了，生养更是辛苦，需要上天庇佑，少爷应该广结善缘，广布恩泽，为夫人祈福……”

说的够明显了吧。

“女神仙”盼望着他大手一挥，白花花的银子便到手了。

永琪的确大手一挥：“胡说八道，把这个女骗子给我赶出去，再请大夫来！”

青龙白虎气势汹汹的拖着哀号的“女神仙”出去了。

众人表情各异的盯着永琪，摇头叹气。

“你们不用这么看着我……”永琪头疼：“这是不可能的事。”

萧剑不知内情，以为永琪在逃避责任，冷笑了两声：“敢做就要敢当，五阿哥，我看你对她真心实意，一副非卿不娶的派头，想来我没错看吧？既如此，想什么法子也要先成了亲，不然，可真是毁了她了！”

紫薇晴儿也欲分辨两句，永琪抬手制止，又气又笑：“她要是真怀了我的孩子，我这会儿早高兴的上天了，还用你们操心，不过我们可是发乎情，止乎礼，平常那是跟你们开玩笑的。”

三人仍是半信半疑，尤其萧剑，用一种很奇怪的目光瞅着他。

永琪看着萧剑笑道：“那“女神仙”还没走远呢，不如咱们试试，只要我给她钱，她说你有喜了都不稀奇。”

萧剑本来关心则乱，被永琪一调侃，回过味来，无话可说，扭头走了。

小燕子还未醒，见永琪在屋里，紫薇晴儿和大勇媳妇有眼色的出去了。

永琪掐了掐小燕子的人中，她才悠悠转醒，摸着肚子，沉浸在天崩地裂中，无法自拔。

永琪眼睛一转，将她散在肩上的秀发拂到胸前，笑吟吟道：“小燕子，我们要做爹娘了，你高不高兴？”

小燕子摸了摸肚子，只觉得无尽的恐慌：“我哪顾得上高兴？吓都要吓死了，怎么……怎么会有孩子呢？”

“唉……”永琪仰天长叹：“都怪我没有控制住自己。”

小燕子也很是后悔，看他的眼神更哀怨了：“我们还没成亲呢，就弄个孩子出来，给人知道了，岂不会说我家风不正，给爹娘蒙羞吗？我怎么就一时糊涂了……”

“是啊，既然你知道‘这样’不好……”永琪慢慢凑过去：“那天你干嘛还跟我……”离她越来越近，刻意学了那天的姿势，双手捧着她俏白的脸蛋，耳鬓厮磨，掠过她生气噘着的唇：“‘这样’呢？”

“你……你又欺负我？”小燕子香腮带赤，被他牢牢圈住，推脱不开，越发气恼，胸口剧烈起伏着：“你倒是说，这孩子怎么办啊？”

永琪挨着她，脸烧的火红，粗喘着气，心不在焉答道：“能怎么办？先在你肚子里等个一年两年的，再让他出来……”

“你这个混蛋！”

他居然不说要娶她，小燕子快气死了，抓住他的手就咬。

“你笨死了。”

永琪忍不住低骂了她一声，急忙站起离她远了些，这才知道，什么叫玩火自焚，强压着呼了一口气，开了窗子吹风。

听见大夫来了，才回到床边，大夫诊罢，说是吃坏了东西，开副药就行，众人才放下心来。

小燕子才明白刚永琪在骗她，她根本就没怀孕，她想也是，怀孕有那么简单嘛？永琪整天说的云山雾罩的，都把她弄糊涂了，她偷偷瞄了一眼永琪，他的眼神热辣辣的，不知怎的，她双颊泛起绯红，若有所思。

紫薇思前想后道：“应该是昨天那葡萄吧？听着就玄乎，白白惹了一场病。”

晴儿给小燕子掖了掖被角：“我说呢，那葡萄是子母河的水浇大的吗？吃了就怀孕还得了？”

这场景倒像是他们成亲后某一日她有孕，娇懒的卧在床上，小姑子嫂子来探望，永琪望见小燕子含羞带怯的秋水凝眸，更是心神荡漾，想着她要是真怀了他的孩子那该多好，可她竟然还不曾开窍，想想，自己这样捉弄她，到了新婚之夜，她明白后会怎样？一时也不好意思了：“咳……紫薇晴儿，劳烦你们照顾她，我先出去了。”

见他一出去，紫薇再也按捺不住，急问道：“小燕子，我一直想问你，苦于难以启齿，今天我顾不得了，快告诉我，你们俩到底有没有……？”

“有没有什么啊？”

“别装傻，”晴儿点了点她的额头，直截了当：“有没有圆房？”

“好像有……又好像没有……”小燕子迷糊极了：“我真不知道。”

晴儿想了想，笑道：“那就是没有了，真有了她还能不知道，五阿哥还算有点良心。”

两人终于放心下来，对永琪又佩服了几分，紫薇郑重嘱咐道：“小燕子，若是原来有了，那是没办法的事，但是原来没有，直到你们成亲，最好不能有了，今天幸好是个误会，否则真吓死人了，远的不用看，我娘还不是活生生的例子吗？为了一段露水姻缘，背负一辈子水性杨花的骂名，爱上一个多情的君王，这其中的苦……”她忆起娘寂寥到骨子里的神情，打了个寒颤，语气更加笃定：“虽说五哥现在对你矢志不移，但世事难料，有时非人力可以左右，千万冒险不得！”

小燕子听了半天，默默吐出一句：“紫薇……我好像有点理解你娘了。”

紫薇扶额：“我白说了！”

萧剑回到屋中，那铺的满桌的卷宗，他目不转睛的看了一夜，此刻眼睛通红，文书上的方之航清风傲骨……不是他了解的那个方之航，还有小燕子，上天安排他们相遇，每每看到她渴望的眼神，在他身上找寻着，他就恼恨，若不是她失去了父母，她还会记得有这么一个哥哥吗？可她却又总是令他担忧牵挂。

第一次，他想见见那个人——传说中的父亲。

他心中烦躁，出来走走，路过小燕子的屋子，传来三位姑娘的说笑声，隐隐约约的，像夜晚闻到花香一般美好，知道小燕子没事了，他暗暗放了心。

不知不觉去了奶娘那里，在屋外徘徊，透过窗子看去，奶娘卧病在床，憔悴不堪，依稀亲切的面容在他幼时模糊的记忆里飘来飘去。

尔康拜访过令妃后，得了“放心”二字，告知给永琪，永琪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这漩涡的中心是彻底卷进去了。

小燕子休息一上午，身体好转，收到柳依依的传信，便起身去迎春楼。

正碰到箫剑，见她一身男装，便知她的去处：“刚出了乌托那样的事，外面物议沸然，五阿哥顶着多大的压力，只是不对你说罢了，你还去那种地方，不怕有心人再做文章吗？”

他虽然语气严厉，却也是为自己好，小燕子一听，更是心有余悸，下意识便要往回走，又止步，颇有些伤感：“这些我何尝不知道？可我跟依依是多年好友，她出淤泥而不染，与寻常风尘女子不同，上次为我被晏成羞辱，她最重自尊，事后却对我一点责怪都没有，反而处处担心，所谓朋友应如是，若我要顾忌她的身份，疏远了她，会伤了她的心的。”

箫剑很是感慨：“这位姑娘值得一交，青楼实在不是她的容身之所。”

“晏唯已经要回了她的卖身契，她早是自由身了，可她暂时不想离开青楼，我想，她是不愿接受他人的施与，”小燕子想起柳依依曾说过的一段匪夷所思的言论，她高昂着——出淤泥而不染，谁信呢，恐怕大家都认为“出淤泥而必染”，我自己都分不清，人人都说我柳依依恃才傲物，假清高，你觉得没染，没准已经染了，其实啊，人家才不在乎你有没有染，他们在乎的是你出于淤泥，再也洗不干净了，还不如就在泥里头待着，才显得鹤立鸡群，与众不同，为着柳依依的悲哀，她更低沉了：“又或者，离开不离开本没什么区别……”

箫剑忽然有些心疼，很想安慰的摸摸她的头发，终是忍住了：“罢了，人生得一知己不易，日后你们相聚的日子也不多了，能见一面是一面，小心点就是了。”

小燕子不可置信的抬起头，十分出乎意料他会理解她。

箫剑不习惯她感激的目光，他觉得自己最近有些不受控，尽量摆出平时疏离的样子：“这世道总是对女子格外残忍，如果你没有碰到五阿哥，说不定也会和柳姑娘一般的境地，别嫌我说话难听，我只是想告诉你，求人不如求己，方巡抚……你爹的事风向不定，明天皇上一个转念，五阿哥恐怕也无能为力，夜长梦多，我们要用最快的时间来解决，五阿哥对你太好，有些事舍不得你去做，那么我来做这个恶人！”

“这本就是我的事，永琪……世间难得，”小燕子白瓷般的面庞微微发红，格外坚定：“我这辈子，不，还有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要当牛做马报答他。”

箫剑欣慰一笑：“你以身相许也算抵得过了，谁让他喜欢你，那也是他应该的，”他又正色道：“眼下他有一个难题，晏家现在仍然撼动不得，就是因为他们已经与皇家攀上了关系，一是晏妃，一是乌雅氏，必得双管齐下，才能一举得胜，晏妃虽然圣恩正眷，不过后宫里的事，五阿哥尚能插手，但乌雅氏这，我想短时间内他鞭长莫及，昨日我见到晏唯和乌雅氏小姐游逛，出手阔绰，对那位小姐是有求必应，那位小姐沉醉于此，只怕情丝万千，难以剪断了，可乌雅氏小姐越喜欢晏唯，陷得越深，当她知道晏唯心里根本没有她的时候，就会越伤心，越恨！要让她看清，唯一的机会就是……”他沉肃和不忍的目光缓缓望向了她。

小燕子明显一惊，霎时明白：“你是说……要我设计离间他们？可我和晏唯早就断的干净，他对我说不定早就没有感情了，这时候我再接近他，他会上我的当吗？”

“旧爱难舍，多情总被无情恼，他知道你和五阿哥在一起，男人的心理……多少都会在意，赌一赌吧。”

小燕子大感为难，要她去向晏唯低头，那是逼上梁山，可现在没有时间让她去想了，这条船上已经有了永琪紫薇尔康……还有许许多多被牵连的人，一旦船翻，天翻地覆，她……没有任何退路！

她下定决心：“箫剑，谢谢你帮我，这些话也只有你肯对我说，这件事不要告诉永琪，我自有办法，”她掏出残缺的半块玉佩，眼神真挚亲和，几乎是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爹娘有灵，会保佑我，也会保佑你。”

箫剑紧张的缩了缩手，表情动容困惑。

待到迎春楼，推开门时，柳依依正与一锦衣年轻男子亲热，她坐在那男子腿上把酒言欢，娇笑连连。

小燕子尽管来过很多次，却还是第一回碰见如此香艳的场景，“唰”的红了脸，急忙背过身去出了门。

一盏茶的工夫，男子终于走了，她才又进门，柳依依边整理着衣衫，扶正鬓边的碧簪，边笑迎她进来。

“王八蛋，终于走了。”

她不屑对着门口骂了一句，眼角松懈下来，娇媚之气都淡然散去，笼了一团迷雾，她笑着招手，那种笑容很清纯：“小慈，过来坐。”

小燕子坐在平时常坐的木凳上，挨着窗子，柳依依就撒娇似的拽过她的胳膊，闭眼轻靠在她肩膀上，她能清晰的看见柳依依浓密的睫毛，眉头微皱，她怜惜的抚摸着她的头发，她想，跟依依比，她的确算是幸运的。

不知过了多大会儿，柳依依像是睡着了，小燕子的肩膀有些酸涩，怕惊醒她，还是没有动，柳依依却醒了，声音似乎有些疲倦：“当时看守伯父的一个牢头，现在还活着，在萧山躲着。”

小燕子睁大了眼睛：“真的？”

“刚才出去那个人，是那牢头的小舅子，那牢头一直就在他家藏着，喝了点酒，就什么秘密都往外抖……”柳依依眼底有一种报复的快感：“酒真是个好东西。”

“太好了，”小燕子激动的站了起来：“永琪找了那么久都没有消息，我们都以为当时看守的人早已经被灭口了，不想还有漏网之鱼……”

她急忙叫来青龙，让他告知永琪，即刻去寻牢头的下落。

“这大清国那么大，凭着你们找，得找到什么时候去，更何况晏家从中阻挠，难上加难，”柳依依松了一口气，含了愧疚之色：“那次我差点害了你，每每想起我便悔得要死，不为你打探出消息，终是寝食难安，现在也算是能弥补一点了。”

“以前你从不轻易接客的……你是为了帮我……”小燕子感动的不知说什么，哽在喉咙里。

柳依依摆了摆手，不好意思：“我哪有那么高尚，以前这里我独大，妈妈当然什么都顺着我，现在不同了，新来了位蓝姑娘春风得意，有些事就由不得我了，”她有些自怜的淡嘲：“我该讨厌她，可她又是这里唯一能懂我几分的人。”

小燕子很好奇，撇撇嘴：“说得我倒想见见，她有你美吗？”

“美不美的，个人有个人的眼光罢了，”柳依依宠溺的掐了掐她的脸，又苦涩一笑：“不过喜新厌旧是人的本性，我平常高傲惯了，不如她平易近人。”

两人正说着，就听见外头阵阵欢呼，此起彼伏。

出门看去，迎春楼二楼的阔台，小燕子望去，目光一下子就被那位女子吸引过去了，她红衣罩体，修长的玉颈如凝脂白玉，半遮半掩，素腰一束，竟不盈一握，这女子的装束无疑是极其艳冶的，但这艳冶与她的神态相比，似乎逊色了许多，不似她的懵懂保守，也不似依依的清丽风华，也不似紫薇晴儿的高贵灵秀，这女子是那种毫不遮掩，勾魂摄魄的美。

此刻她身影翩翩，随风而动，舞姿极其妩媚风骚，让人应接不暇，所到之处，即引起一片颤栗。

这样的曼妙华姿，自然比依依的清歌小曲更吸引眼球，小燕子看向柳依依，只见她眼带落寞，无奈，尽力维持着云淡风轻，良久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蓝夏，蓝夏，这个夏天是属于她的。”

小燕子正要开口，柳依依却柔软的握住她的手：“小慈，以后别来看我了，我们相知多年，我知道你的心，我虽然期盼能时时见面，更期盼你过得好，”她指着底下喧闹的人群，肆意着肮脏和不堪：“这里……是非之地，小慈，现在有了喜欢的人，要为他考虑，不能再像以前一样随着性子。”

柳依依在杭州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出门总有事端，因此总是小燕子来找她，上次当街被辱，此后她更是不愿出去，她若不让自己来看，只怕两人再难见面，想到这儿，小燕子急切的拉着她：“依依，咱们离开这儿好不好？”

柳依依绝望的摇了摇头：“杜十娘怒沉百宝箱，对所有的青楼女子都是告诫，出了门我们也洗不去这一身风尘，从良无望，自己过还不如这里有姐妹们为伴。”

“依依……”

小燕子还想再劝，柳依依却推着她走，转身大步回到屋里，关上门难受的阻隔着上天赐予的友情，命运，从来不眷顾她，她希望自己的朋友不要沾染上自己的不幸。

小燕子失魂落魄的走下楼，迎春楼里男欢女爱，放浪形骸，她虽然经常来，可她熟悉的是依依那个小屋，那里有依依的温暖与忧愁，而屋外楼里……这个世界，她其实从不了解，无法体会依依为何有如此深刻的偏执和坚持。

心比天高，身为下贱，她只是心疼依依孤苦，和长大的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