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布需要大量的精力与耐心,奶娘和大勇媳妇做惯了这些,倒是如鱼得水,小燕子只跟母亲学过简单的刺绣,学起来颇费功夫,好在她够聪明勤奋,日子渐长,手艺慢慢赶了上来。
永琪这边则为了筹粮奔波,顺便打探着有关方之航一案的消息,本来官场的默契是不当头把枪,大家怎么做,就跟着做最保险,既然大家都喊穷,我说我有富余,总是得罪人的,永琪便摸准了他们的心理,挑几个典型的知州知县吃饭敲打一番,许以好处,挑上的自然要多出粮表忠心,但又不知道多到什么地步是好,没被挑上的又担心挑上的攀高,都寻思着要不要抢在前头,一时间,各府都在疯狂的打探消息,打探到了又不敢全信,便各有各的算盘。
半月之期一到,堂中简直换了一种风景,大家开始心照不宣的比高,你出十万石,老子出五十万石,让五阿哥看看谁更心系百姓!
原来不是没有吗?
鼻涕一把泪一把——这个……臣派人去了当地富足的大家商户募捐,那些商户哪有愿意的,免不了一番费心劝导,好说歹说终于凑齐了这些个。
李大人您一边儿抹泪,臣把自己府中的珍玩都垫上,三妻四妾的首饰都捐了,做官的苦点没关系,百姓要紧呐!
马大人呸一口唾沫,葛个老倌,你少造话,昨天还见你带着老婆逛玉器铺耍子!
你看错了,我那去的是当铺!
于是乎,一出出活生生的官场生态大戏上演,你争我吵,你推我就,不能更精彩。
永琪见火候差不多了,轻咳一声:“各位爱卿,我知道你们都尽力了,你们各位做的贡献我会上报皇阿玛,给你们嘉奖,至于这粮食,按你们能承受的范围来,要赈灾自己不能先没饭吃了,你们说是不是?”
底下一阵叩拜,五阿哥英明。
晏以璋见这些人大有脱离自己掌控的趋势,他神色愠怒,深沉的老眼重新审视着五阿哥,这位五阿哥四两拨千斤,既办成了事又人心尽收,暗悔自己到底被他的状态影响,小觑他了,以至于松懈了很多事。
等官员们一退场,尔泰便哈哈大笑:“你没看见晏以璋那表情,像吞了个生鸡蛋,他也该担心担心今年的税怎么交了!”
永琪并没有放松,说道:“他的手腕是相当厉害的,今日一过,他怕是更不容易对付了,晚上宴会我还须好好安抚他。”
尔泰点头,问道:“对了,我看那些官员再多要点也是能拿出来的,你到最后怎么还减免了不少?”
永琪道:“据我这段时间的考察,方才每个官员一开始报来的数目,对他们来说只是能拿出来,但免不了有些吃紧,别看他们现在一时痛快,回去以后肯定要偷工减料,毕竟他们不仅这一处开支,也要生存的,要养民先要养官,不然谁替我们办事?再说我这样一减,他们反而觉得占了便宜,粮食上就能少克扣些,灾区的百姓也能多点活命粮。”
尔泰佩服的五体投地:“我又跟你学了一手,这一趟是来对了!好在我们已经筹到了五百多万石粮食,可以交差了。”
永琪一笑,拍了拍他的肩:“皇阿玛给我的任务是三百万石。”
留下目瞪口呆的尔泰在风中凌乱。
夜凉如水,小燕子摇晃着步伐回府,张员外家来了个大生意,要在三天内织出一百匹布,织女们日夜兼程的赶工,这是第二天,小燕子没吃早饭就出去了,中午啃了个凉馒头,又埋头干活,晚饭也错过了,这时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永琪有些头痛,中间便退席了,留尔泰在那里应付。
天空落下几滴小雨点,看样子是要下雨,连他骏黑的披风也沾了细细的雨水,冷风不时的吹来,府门口小厮刚点上灯,永琪凑着这丝光看去,一姑娘脚步虚浮,抱臂,身躯单薄,正朝着府门走来。
小燕子!
永琪急急迎过去,更见她脸色苍白,手脚无力,立刻解下披风将她团团裹住。
“你干什么去了?”
小燕子感到一阵温暖,想解释,奈何头晕眼花,只说道:“我好饿……”
永琪扶着她进府,回到房间,被她脸上的苍白刺痛了眼睛,他的声音受蛊惑的温柔至极。
“你想吃什么?”
“什么都可以……”小燕子实在没力气了,头昏沉,慢慢阖上了眼睛。
这时候厨娘早已休息,再唤她们起来做不知到什么时辰了,永琪一咬牙,自己跑到了厨房,想看看有什么吃的东西。
一进厨房,找了一圈,终于在壁橱里找到了包好的生饺子。
可是,怎么弄熟呢?
他傻了眼,二十多年来他第一次到这种地方,柴米油盐酱醋茶,实在无从下手。
自己也纳闷,堂堂的五阿哥,为什么要亲手给人家下饺子,招呼下人好了!
可小燕子虚弱的面容在脑海一闪,他的手鬼使神差的端起了饺子,掌起了勺子。
“小燕子……小燕子……醒醒!”
永琪试着唤她。
小燕子被他晃醒了,闻见一股诱人的香味,立刻有些振奋。
永琪笑眯眯的晃着盘子:“来,吃点饺子。”
“饺子!”
小燕子眼睛发亮,口水都快流出来了,仔细一看,这饺子的卖相……似乎有些难以理解。
“少爷……你不说我还真猜不到这是盘饺子,我还以为是盘很有想法的菜呢!”
永琪笑容尴尬的消失,试图解释:“这个……”
小燕子不管三七二十一,接过,狼吞虎咽的吃了,她几乎已经忘了味道,只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慢点,慢点,”永琪给她递了一杯水,见她吃罢精神好些了,才问道:“还饿吗?再吃点什么?”
小燕子摇头,促狭的看着他:“不吃了不吃了,少爷,这饺子……是你下的吧?”
永琪讪讪:当然不是,是……我叫厨娘下的。
小燕子嘴一撅:“才不是厨娘呢,她们这时间早休息了!肯定是你!”
永琪腰板一挺:“是我又怎么样?”
小燕子盯着他笑:“我觉得……很好吃,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饺子。”
永琪心里十分开心,又有点不好意思,于是转移话题道:“这几天我忙起来,没顾上你,你去哪了?”
“我……”小燕子犹豫着,支支吾吾道:“我觉得自己最近吃胖了,就想着不吃饭,出去多走走,说不定能瘦下来!”
永琪不说话,直直的看着她。
小燕子一阵脸红,他的气场实在太强大了,她可没有信心在他面前撒谎,只好一五一十的说了。
永琪似乎生气了。
“简直胡闹,你缺钱为什么不告诉我?仗着自己年轻,就这样不顾惜身体,你知不知道这里到处是眼线,你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报告给晏家,孰轻孰重你不清楚吗?”
小燕子也觉得不妥,理亏道:“我就今天没吃饭,其他时候都有好好吃的……我只是看你那么忙,不想再给你添麻烦。”
永琪气极道:“你一定要跟我分这么清?”
小燕子一愣,默默低头不语。
永琪叹口气,看着她虚弱的神态又有些不忍,他一向对钱没什么概念,未考虑周全,其实金钱是普通人生活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并且,不容易得来。
“好了,明天不许再去了,那三十两我替你还给柳姑娘,你给我做丫头,我不是没给过你工钱吗?就当是每月三十两。”
“什么丫头能值每月三十两?少爷你别开玩笑了。”
永琪没好气的瞪着她:“我说你值你就值,难道要我看着你受苦?”
小燕子听罢一愣,有些害羞的样子,仿佛一朵迟开的花似的,躲在绿叶后面不敢露脸,良久才道:“可是……明天就要交布了,我要是突然不去,张员外从哪找现成的人手?我再去最后一天好不好?”
永琪别过脸,表示不同意。
小燕子合手祈求道:“少爷……五阿哥……求求你了!”
永琪哪招架的住,心早就软了,无奈的摇了摇头道:“说好了,就最后一天。”
然而,这最后一天,让他后悔到恨不得杀了自己,每每想起,都是天崩地裂。
第二日,小燕子照旧去了张府,一切如常,今天她们的效率非常高,中午就差不多完成了,只剩个小尾巴。
好好吃了顿午饭,日到下午,柳依依的侍女条儿跑来找她,说柳依依病了,请她去看望。
小燕子一听就跟着去了。
迎春楼这日非常热闹,小燕子考虑到青龙白虎是正派人,恐怕不好进青楼,让他们在外面等。
谁知青龙白虎坚决要进去,原因是永琪昨日刚斥责过他们瞒上不报,严令他们寸步不离的保护小燕子,柳依依的闺房再进去就不合适了,青龙白虎门神一般的守在门口。
小燕子一进屋,就被人死死捂住了嘴巴,拉进里间暗室。
她挣扎着,毫无用处。
晏唯在她耳边嘱咐道:“别叫,我就放开你。”
小燕子拼命点头,待他一松开,就迅速远离他,瑟缩的盯着他。
“你……你把依依弄哪去了?”
晏唯说道:她很安全,你不用担心,危险的是你。
小燕子哼了一声:“怎么,你们要对我动手?你别忘了,五阿哥的人还在门外,我只要一喊……”
晏唯笑了:“那你怎么不喊?”
小燕子气结,狠狠瞪了他一眼。
“你心里还是有我的,对吗?”晏唯深情的看着她:“小慈,我后悔了,我愿意放弃我的家族身份地位,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你,我不想看见你在五阿哥身边,我只要想到他看你的眼神,我就恨不得杀了他,我带你远走高飞,我们丢掉这的一切,好吗?”
小燕子躲开他的目光:“你说的什么混话,你以前放不开家人和荣华富贵,难道这会儿就想通了?我方慈不会那么傻,第二次被你骗!”
晏唯急道:“你总是这样,每次我说的真话你都当是假话,你说我骗你,你没骗我吗?”他有深深的迟疑:“你喜欢过我吗?”
那是西湖游船上,中秋的一轮明月朗照,船灯晃晃悠悠的,南山路向东行,不远有净慈寺,为西湖四大古刹之一,传说济公在此修行。
南屏晚钟清越悠扬,听得两人心中无限悠悠。
方慈环顾四周道:“三少爷,你为什么把人都赶走,我喜欢热闹,现在只有我们一条船,怪冷清的。”
晏唯皱眉:“你又叫我三少爷,我有名字,你不认识那两个字?”
“不认识,你告诉我念什么?”方慈手托腮支着头,故意笑着逗他。
晏唯见她笑靥如花,一时愣神,看得方慈不好意思了,站起来跑到船头吹风。
晏唯追出去,想要抱她在怀里,却不敢造次,暗笑自己简直成了情圣了,他见时辰差不多了,便道:“喜欢热闹?”
方慈不明所以的点点头,只见晏唯指指天。
当烟花骤然绽放,璀璨了整个天际,流星般的火花从天空直落,玉树琼花,绚丽至极,整个杭州城都沉浸在这爆竹声声中,街头巷尾齐齐出动,讨论着发生了什么事,西湖岸边也人头攒动,晏三少爷重金博美人一笑的消息不胫而走,确实是天大的热闹。
方慈心想也太招摇了,若是父亲知道,定会责怪她,可如此梦幻的浪漫,又有哪个姑娘能不心动?
何况晏唯风流倜傥,双目亮如星辰,笑起来有勾人的邪魅,有时又带些孩子般的天真,就像今日若是他哥晏成放烟花,必会被人骂恬不知耻,他的话,只能让人感慨一句少年情怀总是诗!
对他这样风花雪月的贵公子,太平无事时,人们更多的是向往和谅解。
晏唯心醉的看向她时,她的心跳也加速了……
想到这里,小燕子叹了一口气:“我以前是喜欢过你,你花样那么多,那么会讨女孩子欢心,我是上当了,不过现在我清醒了,我们早就恩断义绝了,你别妄想我还会跟你有什么牵扯。”
“你喜欢的是我,还是那些花样?”晏唯冷笑,脸色很难看:“若你真的喜欢过我,总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绝情…还是,你又喜欢上了别人,五阿哥?”
小燕子脸一红,娇艳欲滴:“关你什么事!”
晏唯看见她这种神情,简直怒发冲冠,激动的扼住她的手腕:“方慈,算你狠,你为了报复我,跟五阿哥好了是吗?你们发展到哪一步了?”
小燕子用力挣脱不开,脸色一阵青一阵红:“你放开我!再不放开我真的对你不客气!”
晏唯猛的抱住她,推到墙边:“那两个侍卫早被我的人支开了,你喊破喉咙也没用!”
小燕子害怕了,惊恐的看着他:“你要干什么!”
晏唯邪邪一笑,赌气说道:“我从来没有对一个女人这么认真过,我们认识那么久,我一直忍着没有碰你,那是因为我从心底尊重你,你在我心中那么圣洁,我生怕亵渎了你,我珍藏那么久的女人,却被别人抢走了,这口气我咽不下去!”
说罢他低头霸道的吻向小燕子,小燕子使出全身力气推着他,偏过头一口咬在他的肩膀。
晏唯吃痛,一气之下扬起了巴掌。
小燕子泪眼盈眶,一颗一颗掉下来,低声的啜泣,她心里不断在想,五阿哥,五阿哥,你在哪儿,快来救救我。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五阿哥在她心中已经占据如此重要的位置。
晏唯到底是爱她的,被她的泪水打败,手颓然落下,伤怀的说道:“小慈,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说罢一抬手将她打晕了。
永琪正在书房与尔泰谈话,忽然间心慌意乱,不知所措。
尔泰问道:“你怎么了?”
“小燕子呢?回来了吗?”
“天色已经黑了,她应该快回来了,”尔泰见他着急,安慰道:“青龙白虎跟着她呢,不会出事的。”
话音刚落,青龙白虎满头大汗的回来禀告:“少爷,少爷,小燕子姑娘不见了!”
永琪心提到了嗓子眼:“说清楚!”
青龙将前情道来,自责的说:“我们本来在门口守着,有人上来闹事,一定要找柳姑娘,我们不让进,他们就叫人过来,和我们打了起来,等我们收拾了他们,再回去一看,小燕子姑娘和柳姑娘就都不见了!我们去附近的街道都找了一遍,都没有发现她们的踪影!”
永琪大怒:“你们两个还要不要脑袋了!小燕子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要你们赔命!”
青龙白虎慌忙跪下,不敢言语。
尔泰劝抚道:“看来是有心人故意引开他们,精心策划的!”
永琪砸了一下桌子,昂声道:“去晏府!”
尔泰急忙拦住他:“我们没有证据说小燕子是他们带走的啊,你这样一去,岂不是双方翻脸了!”
永琪表情阴沉的让人害怕:“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