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糖

　　孟簌发现自己遗漏了一个问题。

　　阵盘能伪装气息混淆视听，纸傀儡在定灵阵的作用下也如常人无异，但这是在没有生人闯入的情况下，若要能随时应付来到村子里的生人修士，孟簌还必须在此处留下一缕灵识，以防万一。

　　“这样太过冒险了，灵识离体本就耗费心神，若是长久离体，你修为虽高，也难以预料后果。”晓星尘反对道：“不若我来，我身边有子琛时时看护，而且不比你四处奔波。”

　　“不可，这傀儡是我转化的，本身就带有我的灵识印记，若是旁人，可能会被反噬。”孟簌想到一个折中的法子：“这山村平日里少有人来，我的灵识就算分来也不必时时警惕，我在这附近十里再设两个阵法，一个迷阵赶走无意来此的凡人，一个感知来此的修士，阵法没有反馈的时候便让灵识自己修炼，如何？”

　　宋岚道：“可，虽然一开始费心力，不过是长久之计。”

　　晓星尘思考了一会，勉强同意：“那就这样办吧。”

　　时间紧迫，如此大范围的阵法也着实耗费心力，诸事具毕，已经过了五日，彼时孟簌摆了个简单的聚灵阵，又由晓星尘和宋岚轮流为她输送灵力，方才恢复个七七八八，又对这铁桶一样的山村犹不放心，又使了些手段屏蔽阵法传出的强大气息，原本恢复的灵力消耗一空。

　　晓星尘叹了口气，孟簌却不让他继续了，青玄山路途遥远，带着几十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她也照样不放心自己的师兄。

　　好说歹说，答应自己会在大梵山修养至灵力恢复，才送走了老父亲一般成天操心的晓师兄和他的宋朋友。

　　哪知才安静没多久，孟簌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番了，蓝湛却又传信过来，大意就是：栎阳有阴铁使用过的痕迹，驻守此地的仙门常氏家主被杀，他们正在调查。

　　孟簌：“……”

　　常氏家主不就是常慈安吗，万一人真是薛洋杀的，依照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毛病，被认为是魔道然后扭送到不净世打死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就算阴铁真和他有关系，他做了什么错事，要打死也是她这个当姐姐的来打死。

　　孟簌没法子，嘱咐了温情几句，认命的御剑赶去。

　　————————薛洋的智商线—————————

　　常氏仙宅。

　　魏无羡觉得这常氏的管家有些奇怪，不仅管家奇怪，其他下人也都十分奇怪。

　　问的话虽然都一五一十的答了，但是答的模棱两可，始终找不到重点，遮遮掩掩，这感觉就好像……

　　——好像他们很不愿意找出凶手，换而言之，常慈安死的颇得人心。

　　这实在太奇怪了。不仅魏无羡这么觉得，蓝湛也这么觉得，江澄在一旁思索，也认为此事很有蹊跷。

　　常慈安的几个儿子都是扶不起的阿斗，被常慈安的死状吓得瑟瑟发抖，以为自己老爹得罪了人，害怕下一个就是自己了。

　　局面胶着之际，聂怀桑带着孟瑶到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少年，黑衣墨发，笑的张扬又凶恶。

　　“人是我杀的！他该死，我杀的有什么不对吗？”

　　魏无羡闻此道：“小朋友，这常氏家主常慈安虽然名声一般，却也是镇守一方的仙门中人，如何该死？”

　　薛洋没有立刻回答，反而别有深意的看他一眼：“你是魏无羡？”

　　“原来我这么有名啊，没错，在下云梦江氏魏无羡，有何见教？”薛洋嚣张，魏无羡更嚣张。

　　“哼！”薛洋甩给他一个卷轴：“自己看！”

　　那卷轴上密密麻麻写的全是常慈安的罪状，欺男霸女，奸淫掳掠，收受贿赂等等，加之无数百姓的血字画押指认，尤为触目惊心。

　　“够不够？不够还有！”薛洋挑眉，再次拿出一个卷轴，走过去递给蓝湛：“蓝二公子也看看？”

　　“喂！凭什么对他态度就这么好，对我就恶声恶气的？”魏无羡不满道。

　　“我愿意，你管得着？”薛洋多给一个表情都奉欠。

　　魏无羡撸起袖子：“诶你这小屁孩……”

　　“即便他该死，你也不应私自寻衅，伤人性命。”蓝湛认认真真看完，道。

　　“这是我与他的私仇，我非要亲自杀了才痛快。”薛洋咬牙：“况且常慈安在这横行霸道多年，难道那些百姓就没想办法告过状，还不是因为求助无门，呵，都是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小小年纪，怎么这么大的戾气。”魏无羡此时也觉得这常慈安活该了，但常氏毕竟还是仙门，一个氏族，他这样难保不会招来报复。

　　孟瑶依旧是挽着一抹笑意，十分亲和的样子，上前道：“此事毕竟是常氏家事，不如便交由几位公子来定夺吧，如今凶手在这儿，就看几位公子是想私了还是公了了。”

　　聂怀桑素来不管这些烂事，况且他大哥十分信任孟瑶，他也乐得当一个甩手掌柜。

　　常慈安的长子常衡咽了口唾沫，看了一眼一旁煞神一般的薛洋，小声道：“公了如何，私了又如何？”

　　“这私了嘛就当常氏家事我们不管，常家主虽然做了错事，但斯人已逝，也就不必连累几位公子了，由几位公子与薛公子商议。”

　　孟瑶端是一张笑脸：“公了则是将这证据呈上赤峰尊，由赤峰尊来定夺。”

　　这不是逼着人私了吗！旁人不清楚，他们自己确是清楚的，这常氏哪能除了常慈安就处处干净了，就连他们自己也……赤峰尊赏罚分明雷厉风行的性子他们最为清楚，怎么敢去触这个霉头。

　　“私了，我们私了。”

　　“对对对、私了，这是我们常氏的家事！”

　　孟瑶笑的和蔼：“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先行告退了。”

　　“等等！”常衡连忙道：“怎么说我们也是在清河聂氏治下，能不能烦请孟副使留下为我们做个见证？”

　　薛洋冷笑：“贪生怕死。”

　　“这样也好，那我便留下吧。”孟瑶征询自家公子的意见：“二公子可要随孟瑶一同留下？”

　　“不不不，我还是回去和魏兄一起喝酒吧，你处理就行。”聂怀桑连忙摇头。

　　路上，魏无羡状似无意道：“聂兄啊，你们家那个孟副使，之前是不是认识薛洋啊？”

　　聂怀桑摇摇扇子：“没有吧，我不知道。”

　　“是吗？”魏无羡可是看出来了，那孟瑶分明就是想保下薛洋，刻意偏袒，他又找一旁的蓝湛：“诶蓝湛，你觉不觉得……”

　　“不知。”蓝湛脸色阴沉，甩袖便走。

　　“奇怪，这是怎么了？”魏无羡连忙追上去：“不知就不知嘛，喂！蓝湛，小师叔有没有消息啊？！”

　　“魏无羡！你又瞎跑什么！”

　　另一边，栎阳的一处僻静小宅。

　　“此番是阿洋行事鲁莽了，劳烦阿瑶替他周旋。”孟簌披着一件霜色的薄斗篷，面色有些苍白。

　　薛洋不满的想说什么，孟簌轻斥：“闭嘴站好。”

　　孟瑶轻笑，眸子里光影点点，细碎温柔：“清瑜这话可就折煞我了，不过小事罢了，况且你之前帮我良多，何必同我客气。”

　　孟簌受他轻松的语气感染，也不自觉的笑起来：“那倒也是，你还欠着我一袋银钱呢，我不同你客气。”

　　“正是如此。”孟瑶眨眨眼，复而眉间浮上些许忧色：“之前见你气色便不太好，现下看着仿佛更加严重了，到底怎么回事，是受伤了吗？”

　　“簌姐姐，你受伤了？！”薛洋这时才惊慌起来：“都是我不好，我……”

　　“好了，安静些，我一会再找你算账。”孟簌按住他，软下眉眼，朝孟瑶安抚道：“是损耗了些灵力，休息一会儿就没事了。”

　　孟瑶眉间忧色犹未减，但她已经开口，他也不愿拂逆她的意思，只好道：“那我便先走了，你好好休息，有什么事便传信与我。”

　　“好。”孟簌见他似乎是不舍，又展颜道：“明日我和魏婴蓝湛他们会合之后，还要劳烦孟副使好好带我们参观参观不净世呢。”

　　孟瑶眼睛一亮：“好，我等你。”

　　孟瑶走后，薛洋小心翼翼的要去扶孟簌进屋，被她冷着脸拍开手：“扶我做什么，我没事，怎敢劳烦您来。”

　　她走的还算平稳，却气的不行，看也不愿意看他。薛洋苦着脸跟在她身后，一副想扶又不敢扶的样子：“簌姐姐，你就算气我，也不能不顾惜自己的身体是不是，况且我……”

　　听他还要辩解，孟簌停下脚步：“况且什么？”

　　她从头到脚都裹着白色的斗篷，连唇色都是苍白的，看着弱骨纤形，十二分的虚弱，薛洋这时哪敢和她呛声：“没……”

　　孟簌深吸一口气：“你有没有想过，若是这次没有阿瑶替你周旋，闹到赤峰尊面前，届时你为温氏办事的事情也瞒不住了，你会如何，你要我怎么救你？”

　　“我救了你，便是和温氏蛇鼠一窝，不救你，怎么可能不救你，恩？”

　　“簌姐姐……”薛洋低着头：“你都知道了啊。”

　　“是啊，我都知道了，我还知道这阴铁也是你替温若寒找的，那几个小仙门也是你教唆温晁灭的，是也不是？”孟簌叹气。

　　薛洋的眸中晦暗不明，他的手捏的紧紧的，满脑子都是不受他控制的疯狂想法，他似乎天生就该是与黑暗为伴的，不论怎样，他不愿意去虚与委蛇，学那些所谓正道的虚伪、谋求，他凭什么就要压抑自己融入他们的世界？！

　　“常慈安你要杀便杀了，你不愿意做那些事，我也不会逼你，到底要告诉我一声呀，是不是？”孟簌拉着他坐下，摸了摸他的头：“我气你什么都不同我说，你打算瞒我多久呢？”

　　薛洋低着头，不言不语。

　　刚才才树立起的铜墙铁壁似乎就在这个人面前轻而易举的崩塌了，她只要叹息一声，或者笑一笑，他就想要妥协了，就什么都不想做了，就想像小时候一样投入她的怀抱里，什么都不要了。

　　怎么会这样呢，她有什么毒术不成。

　　那依恋是攀着皮肉同他一起生长的，绞进他的身体里，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剥离开。就像她现在这样苍白着脸，轻声细语的说着担心他的话，他就觉得自己太任性了，他不应该不听话，他错了。

　　“簌姐姐，我错了。”

　　“恩……哪里错了呀？”

　　“不应该冲动，不应该滥杀无辜，不应该不告诉簌姐姐，不应该……”

　　“簌姐姐……”

　　“恩？”

　　“你不问我去温家干什么吗？”

　　“不想问，这是阿洋自己的事情，应该阿洋来告诉我。”

　　“那我不告诉你呢？”

　　“不告诉就不告诉呗，你刚才不是都说了嘛，我相信你呀。”

　　“……”

　　“阿洋？”

　　“……我在。”

　　这时候的所有低头、退让好似都理所应当，不管事实如何，世事如何，都同他没有干系，他靠着这样一个人成长，就应当长成她想要的模样。

　　他本来就是一个没有原则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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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感情转化会不会太快了，有没有不自然？

　　这种感情真是既病态又令人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