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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红莲卷 六

我与四魂君当月老的日子

火山隧道

“这偏的地方,你们是怎么发现的?”

犬夜叉一边说着,一边保持着半匍匐的姿势将身后的法师拉下来,蓝和萌黄用手攀住山洞上开凿出凹坑,逐渐向内部攀爬。洞窟也不是他们之前见过的那种自然形成的气孔洞,而是人工开凿后又废弃的矿道,山壁上布满了铁钎和尖锤的凿痕。只是比起普通的岩矿洞,开凿手段及其粗糙,与其说开采矿石,不如像是在匆忙挖掘一条通往外界的道路。有两三次五人组在这些矿洞的侧壁发现了成色极好石英和水晶,甚至还有制作首饰的萤石矿脉,排列成八面条带状,散发出翡翠般的嫩绿色。但挖掘通道的人完全没有被这些珍贵的矿石吸引,无论水晶还是都被毫不犹豫或砸碎或击穿,由内向外掏出一条半人高的曲折道路,手段粗暴到像是身后跟着什么恐怖的怪物。

但就算是在如此慌乱和暴力的前提下,开凿的人还是精确计算了斜坡和高度,矿洞及其粗糙,但始终保持着25度的斜坡一路向上,这个高度差有效的遏止了积水倒流,山石上也涂撒了驱除虫蚁和杂草的药粉。因此除了洞口附近有及膝的草丛外,山洞的其他部位都很干净。

五人组在矿洞内走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之后视线陡然变得宽敞起来,矿洞的尽头是一条近乎笔直的圆拱形主通道,长宽大约十五米,几乎能在里面搭建并排的小型屋舍。从通道的坡度看,这条主干是从一个地势很低的地方缓慢向上,直接通往火山内部。但奇怪的是地上并没有铺设阶梯,而是打磨出及其平整的坡道,不少地方还用碎石填补了凹坑和裂缝。通道本身则被装饰的及其华丽,两侧和顶部用骨片和砖石堆出光滑的壁面,每隔五十步安设照明用的铜制灯架,底端还残留着指甲盖大小的鲸油。墙壁上则涂抹着厚实的灰泥,上面是用朱砂和绿松石磨成的颜料,描绘出的铺满整条长廊的精美壁画。

这里完全看不出矿洞的样子,更像是某种大型宫殿的走廊,或许是因为地震和火山活动,这条主干道出现了规模惨烈的塌方,只留下这段四十米长的部分还算完好,前方和后端都已经彻底坍塌,被石块堵塞的严严实实,完全无法通行。但一行人还是在通道的侧端发现了六七处和来路一模一样的矿道,为了保持美观,矿洞入口都做了简单的装修,边缘用雕花木架做出方形的门框。

随后他们的注意力全部放在这些绵延不绝的壁画上,画作风格是典型的西唐风格,内容也和岛上那些石雕一致,都是对四象神兽的崇拜,此外还有大量寓意长生的松鹤祥云以及彩带飘逸的舞乐天女形象,尽头似乎是道士乘船登岛的场景,除此之外再没有太多有价值的信息。

——

“是青橙他们俩……”

两个女孩一边说着一边核对手上的地图,上面描绘了七八条支线,有些标注了已损坏,还有一些标注了危险,其中一条穿过整座山的曲折支线被粗略勾画出来。

“他俩也是在两年前采药的时候发现的,后来慢慢探索出来这些。不过这里离他们很近,只有没刻印的小孩子才敢进来,也从没有被正式用过。”

或许是为了防止四斗神发现行踪,通道都没有标注记号,其中一处必经之路还出现了小规模的断裂,碎石堵了大半个洞口。趁着清理道路的时间,犬夜叉重新打量了四周,从塌落的岩块和设施的老旧程度判断,这处通道至少修建在八百多年前甚至更久,按照火山每隔五十年都会喷发的活跃度,这里至少经历过不下五十次火山地震。一些矿洞的顶部岩层已经大范围碎裂,看上去像是随时都会坍塌。但奇怪的是,所有裂缝都集中在仅存通道的前端和后端,无论是他们之前攀爬的山洞,还是现在仅存的这段保存完好的主干,岩层都极其坚固完整,没有任何碎裂或开裂的痕迹。

就好像冥冥中有某种奇怪的力量在保护这一切。

法师用通道内残留的鱼油点燃灯火,之后就开始用某种震惊至极的表情看着面前的壁画,或者说,是壁画已经被毁掉的开头部分,虽然前方已经彻底塌落,但还是看出一群方士造型的童男童女从宏伟楼船上登岛的描绘。

和少司命以及岛民在一起的这段时间,犬夜叉也大体了解了西陆的大秦皇帝为求永生、派遣船队寻访仙人和蓬莱岛的传说。因此看到壁画上描绘的内容后并没有感到太多意外,而法师却显得非常震惊。

“奈落身边那个小家臣也说过……当年的确有一批秦代的方士探寻过红莲岛。”他说着凑近壁画,火山岩洞的温度明显高于外界,颜早已褪色老旧,剥落出星星点点的瘢痕,他用软布擦拭掉壁画上的灰尘。

“这种画风,还有线条……这是西晋的风格。”

其他人都是一脸不明就里的模样,末了法师深吸了一口气。

“这两个时代中间隔了四百多年,如果先秦就已经有人登陆,那他们不可能活到那个时候再去修建通道,除非……”他没再说下去,似乎想到了某种更惊悚的推断,但很快他就打消了疑虑。

“他们肯定是两批人。”

他随后简单讲了一点西晋史,最著名的是那个智力低下的统治者和八位争夺帝位的叔叔造成的大乱世。不过能肯定的是,秦时佛教还未传到中国,就算方士真的活了四百多年,也不可能画出飞天的造型。只不过法师对那边的历史终究只是一知半解,半天解说下来犬夜叉听着感觉脑袋都要炸,不由自主开始怀念起道士。”

“但你又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弥勒原本还在观察壁画后残余部分,听到这话后转过身。

“我的师父梦心法师,年轻时可是在唐昭提寺受过具足戒的大和尚,我身为他的徒弟……”

“当然也是专业的。”

说话的时候他半边脸上隆起一团鲜红色的来自珊瑚的巴掌印,在火光下熠熠生辉,另一头珊瑚压着三条黑线,左边臀部的护甲上还残留着半只沾了矿粉的白手印,在昏暗的山洞里格外对称和醒目。

众人:“……”

不过就眼下的情况,就算证明出壁画的年代也解决不了什么,按照两个小女孩提供的路线,他们还需要再穿过两条支线矿洞才能走完接下来的路程。但就在一行人准备离开的时候,一直守在角落处东张西望的犬夜叉终于像是嗅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整个人变得极其警觉。

“这个味道……”

他说着将半张脸紧贴着洞壁,对着每一处支脉和矿洞的入口,不停嗅着内部的气息。

“应该是道士,肯定是,味儿跟那臭婆娘都差不多……”他随后锁定其中一处通道,但说着说着,犬夜叉的表情再次变得奇怪,就好像闻到了某种让他难以执行的东西。

戈薇站在边上看他,似乎是被他的表情吓到。七宝也很罕见地没说话,而是抱着脖子锁在她身后。

“是死人吗?”她低声问到。

犬夜叉只是简单的点了点头,随后目光牢牢地看向支脉尽头。

“应该是,但也不完全对……”

“是奈落身上那种味道……”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死了以后的那种。”

众人的眼神顿时变得非常奇怪,但还是默不作声的跟在他后面,犬夜叉一路贴着墙壁闻下来,最终矿洞的一侧停下脚步,但很快他的表情变得有些迟疑。

小队人马此番出发是为了救紫织的母亲,现在他们在路上已然花费了大半个时辰,双葉只是个普通的人类女人,被砍去手臂后支撑不了太长时间。他们没有那么多时间花在其他地方,但矿道里显然隐藏着某些奇怪的东西。就在一行人进退两难的时候,封闭的山洞内陡然响起连串音乐铃声,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戈薇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铃声就是从她腰包内的手机响出来的,在这种时间和地点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手机是少司命留给她的,两个月前为了方便通话,道士除了对讲机,就只剩下这个防水防震的触屏手机,在此之前小队没有收到过一条短信,慢慢就把事情忘得差不多,而手机上也只显示了一句话。

“发现你已发现的,致犬夜叉。”

手机内再没有其他消息,发件人著名东皇太一,而发送时间显示在六十年,很明显是一条定时短信,经过漫长时间后被自己收到,能做到这一点的恐怕也没有其他人。诚然道士很讨厌,但不会放着无辜之人轻易送死,和紫织的关系也比他们近的多,想来也会有相应的拯救措施。他们也随即不再犹豫,跟随着犬夜叉重新进入矿道内,而通道也随着光源的离开再次被黑暗吞没。

珊瑚依旧还在担心村落那边的状况,毕竟现在有战力的人都被派到外面,如果在这个空隙被奈落或者四斗神任何一方趁虚而入,都会是是一场不亚于除妖村的屠杀。但她很快想到百鬼蝙蝠的惊人的防御结界,那点不安还是稍稍平息了下来。

不会有事的。

她对自己说道,除非蝙蝠自己把他放进来,但只要不是昏了头,没人会做那么蠢的事情。

·

·

村落 神社

烁在完成接替后,带着两位供血者的离开治疗中枢,被摄取肌血的蝠妖才刚到长开的年纪,身形间还带着十三四岁的女孩特有的纤瘦。女性蝙蝠的体型只有男性蝙蝠的三分之二,两柱香的肌体剥离对她们的损耗要更为剧烈,一路上两人几乎半瘫在他身上,小麦色的脸没有丝毫血色。而烁现在能做的,也只有把她们送往安置昏迷者的病房,边上的孩子已经是见怪不怪的镇定神情,将煮好的鱼汤和菜粥端过来。

往常最危急的时候,这种程度的损耗也要修养至少五天的时间,或者说根本不会动用这个年纪的小孩子,但现在所有人的情况都撑到了极限。修补内脏需要注意力高度集中,而几日内连续性的抢救修补,已经抽光了他们这些近卫体内积累的全部脂肪,就他自己的手臂和翅膀,也由于频繁接触中枢,隐隐出现了干瘪的迹象。

会好起来的……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道,当然他也只能这么想.

只要月夜丸大人能挺过去,一切就都会有好下去的希望。但如果统领的伤势继续恶化,所有存活的蝙蝠即使孩子也必须做出牺牲。

他随后回到神社,替换下来的三位修复师正靠在柱子上休息,脸色惨白的没有丝毫血气。月夜丸上身赤裸,平躺在黑色火山岩铺设的圆形碎石层上,胸前是四道鲜血淋漓的巨大抓痕,原本被压制住的咒印破裂了大半,现在还在加重侵蚀,创口内不断地涌出脓血。后背则从脊椎内延伸出六七条白色的神经线,末端分别系在七位供体的手腕上,新换班的修复师用针,和掺有月夜丸头发和血液的麻线做媒介控制妖力,将从供体内分离出的血浆和肌体源源不断地填入创口。

这是百鬼蝙蝠在最近几年发现的治疗方式,他们并不清楚这种奇特的神经到底源自于何种妖怪,十年内神经缝合了月夜丸身上七成的撕裂和残损,但同样地,这些白色组织对营养消耗极大,或许是身体的本能,月夜丸本身的肌肉和器官极度排斥这股力量,即使在状态最好的时候,体内妖力也会有四分之一消耗在压制上。

现在神经依旧在缝合伤口,而昏迷中的首领体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糟糕,因此蛛丝要远比往日活跃,最底层的创口已经被彻底填补,隐隐能透过肋条看到颤动的内脏。与咒印本身的对抗就此进入胶着状态。

这是烁十年来见到的最为恶劣的状况,月夜丸的咒印被特殊加持过的,伤害程度远高于他们这些普通的妖怪。但或许是岛上还有其他实力强大的被压制者,侵蚀虽然凶猛,伤害的程度却比往日要轻许多。只是常年累月的消耗,月夜丸的身体已经全面崩溃,他们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加大药草的用量和清洗次数,尽可能延缓咒印对伤口的腐坏。

神社外依旧漂浮着一层很淡的、未被彻底驱散的紫色雾气。稀释二十倍后的毒素,在吸入口腔瞬间依旧涌起怪异的甜麻感,连着脑袋也变得眩晕。结界内的空气流动原本就比外部缓慢,内部的净化更是完全依赖施术者,而他们的能力只能做到勉强维持防护完整,谁都没有那种将麻醉毒素从内部迅速过滤的强大妖力。

然后他想起那些从裂缝中撒进来的瘴气结晶,脑袋里的眩晕顿时被愤怒和仇恨冲的一干二净。

可恶!!落井下石的混蛋!!!不管是谁只要被他逮到,他绝对会把他撕成一条一条的肉干,连根肋骨都剩不下!!

之后他看到了陌生人,那个他想撕成肉干的家伙,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出现在神社外,一动不动的看着所有人。

那是个外层笼罩动物皮毛的成年男人,身上穿着城主大名才能穿的长身羽织,头顶则遮盖着一层深绿色的面具,能看到线条优美的下巴。空地间的雾气依旧稀薄的贴着地表。而这个奇怪的身影也只是待在原地,像是一座会呼吸的雕像。

外层没有任何被攻击或破坏的痕迹,唯一的可能是,他是趁着结界被劈开的短暂空档潜入了进来。男人并不是四斗神中的任何一个,也没有任何攻击的行为,但他们还是在第一时间真正确认了对方的身份。那股从他身上散发的味道,和周围弥漫的有毒物质一模一样。

所有留守在神社的护卫顿时进入一级警戒状态,烁更是将手中的短刀“唰”地抽出一半。而男人只是保持着懒散的姿势坐在山石上,面容隐匿在深绿色的面具之下,只能看到猩红色的眼睛。

“我得见见你们的统领。”他说着前倾身体看着所有人。

“我再晚来一会儿 ,他就得真死了。”

周围依旧是一副剑拔弩张的模样,奈落随即别过脸,很轻地叹了声气,

“如果我真的想杀掉所有人。”

他说着站起来,在蝙蝠摩拳擦掌冲上来撕人的前一秒,将掌心平放在手边的半人高的山石上。手心涌动出深紫色的液态瘴毒,将半块山石溶化出黑色的凹坑,灰白色酸沫滋滋作响。

“就凭你们和一个快死的半残废,又能阻拦我什么?”

潮水般冲上来的人瞬间潮水般重新散出一个大圈,之后内部像是出了严重的事故,所有人都听到了肌肉碎裂的声音,以及屋舍内女性修复师的尖叫声。

“我是奈落。”

男人说着,伸手将摘下半截面具,露出属于年轻男性的白皙面庞,卷发用丝绸扎束,略微松散地垂落在耳侧。听到碎响后也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是很轻地挠了挠耳朵。再起身的时候,露出半截云绸质地的紫纹羽织,烁才发现他胸口同样遍布着咒印,但只有三道。龙罗的风刃不知用了什么手法。彻彻底底从体内剥离了出去。

“咒印真正发作起来,最先吞噬的肯定是肌肉,”他像是对屋内惨烈的声响充耳不闻,语气冷淡的像是在介绍书本里的知识。

“如果咒印在背后还好一些,脊骨会抵挡很长的时间,当然时间长了依旧扛不住。如果中招的位置在胸口……那麻烦就大了。”他说着闭上眼,像是在欣赏音乐般听着内部粘膜破损的声响。

“肯定是伤到膈肌了。”

话音刚落,房间内传来剧烈咳嗽声,里面的人像是在撕心裂肺地吐着什么,一时间只能听到血水溅落在地上的恐怖声响。

一众护卫脸色惨白,奈落却在死寂中撩起半边袖子,手腕上涌现出熟悉的,与月夜丸体内一模一样的蛛网状神经线。

“最要命的位置还在小腹上,最软的内脏都在那里,而切皮肉都很薄,真的撕开了……”他转过头冲着护卫笑了笑。

“他就得流一地了。”

男人说完最后一句,伸手拨开围堵的人,径直走进神社。右手碰到衣物的瞬间,被接触的人触电般蹿了起来,然而被触摸的地方完好无损,没有任何毒素沾染。其他人面色惨白,面面相觑了半天,终究没有再出手。

随着奈落介入修复,屋内很快响起另一种细密的碎响,仿佛有生命的肉块在涌动生长,迅速粘连组织和内脏。半盏茶的时间后,里面再次响起大口清吐淤血的声音,但比起先前濒死的虚弱,声音明显变得有力和活泛。护卫也终于从震惊中彻底反应过来,火急火燎冲进屋里。

月夜丸披上纯黑色的直衣,盘腿坐在碎石上,整张脸看上去像是刚从鬼门关绕了一圈又回来——但终归是醒了。胸前原本全面溃烂的创口,被填补了九成,创口结出新生的粉红色组织和疤痕。

奈落坐在原本供体坐的竹垫上,七根神经线被他一根不少地抓在手里,正缓慢地从月夜丸的肌体内被抽离,重新游回原来主人的体内。其余留在体内的蛛网则像是接受到真正的指令,用一种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拼接细胞和碎肉。

蝙蝠统领原本紧绷的身躯终于暂时性的放松下来,随着蛛丝线被大批剥离,身体愈合的速度陡然加快,很快咒印创口彻底止血,结出黑红色的血痂——作为妖怪这已经是愈合的极限。男人在修复中彻底摘下面具和皮罩,烁这才发现他的人形凝聚不亚于统领甚至四斗神,只是眉眼间总是夹杂令人不安的算计和思虑。皮草则在会面时从身上卸了下来,软软地堆在腿上,像是随身携带的松软卧垫。

“我原本还奇怪,她怎么会用这种丧心病狂的疯招救你……”他依旧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之后完全对满屋子的人视而不见,斜靠在皮草上一脸悠闲地说道。

“你也真是够倒霉的,死的惨就算了。还贴了帮什么废柴东西,”

猩红色的眼睛冷冰冰瞟向其他人。

“把你半死不活的续到今天。”

烁的心里登时腾起一股无名火,男人却在重新低下头。

“让你的手下出去好吗。”他说着双手交叠举在脸前。

“我赶了三天的路。不是专程来救你的。”

烁的脑袋转了半天才终于接受了事实,等他冷静下来后境况完全变成了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样子。但他还是选择了服从,在月夜丸下达手势后,与其他人默不作声地离开神社。

修复工作依旧在继续,或许是其他被刻印的人正在进入更激烈的对抗,月夜丸明显察觉到体内咒印的压力在急速缩减。奈落的两根指节压进已经愈合的创口,将最后一点神经线吸入体内。月夜丸从始至终都没有消散过敌意,但奈落对此全然不放在心上,只是看着细小神经消失在皮肤下,眼神似乎对此十分满意。

“这种东西不能在体内寄宿太久,养肥了就会吃掉原来的主人。”

“这一点道士肯定不清楚,不然我会来的更早。”

月夜丸的眼神依旧没有放下忌惮,奈落也终于换了正坐的姿势。

“袭击是我做的,对我而言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但你的妻子的不幸与我无关。但我保证你的女儿目前很安全,现在还在祖父那里,但只要时机成熟,她会回到你的身边。”

他随后向外打量了一圈,目光落在不远处喷涌尸气的祭坛方向。

“我在三天前收到消息,那家伙说她会去一个……黄昏凝固的地方。”

奈落复述了一句。

“如果我没猜错,她身边的巫女也在下面。”

月夜丸没有说话,算是默认,奈落很轻地叹了口气,之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无奈的事情,自顾自笑了起来。

“我从来都不想让她去危险的地方,虽然我知道那是她自己的选择。”他的声音就这样温柔下来。

“她应该像个普通女人那样,去过安稳的生活,而不是一个人面对那些事情,没人愿意看着她们受那样的苦……”

“生气的时候我甚至想做一个专门的笼子,这样她就能在里面,谁都伤不了她,但我又总是阻止不了这一切。”

月夜丸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话,而奈落只是望着远方,眼神中浮现出某种爱而不得的无奈和伤感。那是一种很无力的担忧,让他想起那些闲暇时思念妻女的痛苦时光,然后他再次想到生死未卜的双葉,原本平复的心情再度激荡起来。但奈落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下去,只是重新看向月夜丸,

“让我来的人,和救你的人,不完全是同一个……我只是很好奇,你怎么会在十年内认识东皇,还有她的转生者?”

这一次月夜丸的脸上明显露出一丝诧异。

“转生者?”

奈落只是用手支撑着下巴。

“你第二次见到她的时候就该猜到不是吗?主体力量进入沉睡期的时候,辅助人格就会出现,总比被封印要强……但无论醒来多少次,她都记不得自己到底是谁……”

“这也是为什么我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在这种时间段遭遇危险,总要有履行保护义务的人。”

月夜丸依旧在消化言语中的大量信息,而面前的男人也终于像是从回忆中苏醒过来,眼神里带着某种不容置喙的坚定。

“我得把她们带出来,立刻、马上,就算是我救了你的回报,我要立刻去那里。而且我没有心情把时间浪费在和你解释这种事上。”

看到月夜丸仍旧在犹豫,男人终于像是磨平了耐心,一把抓住他的肩膀。

“我对你和你族人的死活没有半点兴趣,但她去那种地方我们谁都知道是因为什么……我不会为此迁怒任何人,谁都有无可奈何的时候,这种感觉我想你比我更懂……但是那个巫女,你清楚她是什么……”

“她在我面前死过一次,我那时什么都没做,只能眼看着一切发生。但我知道我不想再看到同样的事情发生第二次。”

“所以你自己选择,带我去捞她们出来……如果你拒绝,我会把所有阻拦的人都解决掉。”那只手生生掐进月夜丸肩膀,几乎将肌肉重新掏出五个洞出来。月夜丸试图从对方的表情里察觉出谎言的成分,而奈落从始至终都很镇定,只能从眼底看到被极力压制的惊慌。

至少有一点他没有说谎,那个巫女对他意义重大。

月夜丸良久没有说话。

他不完全相信奈落的话,毕竟一个时辰前还在袭击村庄的罪魁祸首,让自己彻底相信他很难。但月夜丸显然也并没有更好的选择,无论怎样自己的确被救过,那些神经组织已经证明了这一切。而很多时候事态并不能按照计划进行。他必须做出决断,并承担冒险的代价。

“如果真的是她的想法,我们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百鬼蝙蝠会全力协助你。”月夜丸的语气终于变得温和。。

“我的妻子也是人类,我想我能明白你的感觉。”他同样平静地说道。

“她们总是脆弱又坚强,而男人总是会为她们不惜一切,我从来没觉得那是荒诞的事情……那一定是世上最痛苦的事情,”

“看着她们陷入困苦,却始终无能为力……”

他顿了好一会儿。

“稍等。”

他随后起身,奈落的修补显然恢复了他的行动力,原本需要坐轮椅的男人开始略带艰难的换上厚实的直衣,遮掩住胸口触目惊心的伤痕。随后他带着身后的男人一路前往祭坛。部众的眼神有些诧异,但只是远远地观望,并未上前阻止。

奈落跟随着月夜丸,一直走到祭坛边沿才停下来。年纪尚小的孩子们早已被送出了危险地带,只剩下艰难维持净化的浅葱,和两位双胞胎。其他几个负责守卫的孩子最开始想阻拦他,但看到月夜丸之后,所有人都没有其他的行为,纷纷让出道路。

地下的东西远比他想象的还要浓郁丰沛,封印内压成液态的阴魂似乎被另一种力量冥冥控制着,正不住地沿着地表重新坍缩回地道内部。但就在毒素即将被彻底吸纳干净的时候,地下像是被开启某种空间或通道,原本被压制的能量井喷般从洞口挤出来,涌出地表的瞬间灌满整个半球形的空间,将封印面挤压出龟裂状的断纹。

三个孩子被骤然膨胀的死魂力量冲击的面色惨白,奈落径直拦下月夜丸,在对方催动妖力前单手加固防护,坚硬程度不亚于百鬼蝙蝠的深紫色结界。三个孩子盘腿坐在地上,浅葱整晚透支妖力,负担骤然消除整个人震惊之余更是全身虚脱,大汗淋漓地盘腿坐在地上。

“你还是省点力气对付外面的家伙比较好。”奈落依旧是一副事不关己的语气,冲着边上的月夜丸说道。

“我可不想在找人的时候,还要回头对付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他的目光随后放在喷涌尸气的祭坛入口,其他人对此并没有太深的了解,只是尽可能远地躲在一旁。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股气息代表着什么。

这股介于生死之间,极度扭曲和杂乱的庞杂气息,还有这种毫无规律的怪异凝聚……

只有一种可能,不会有其他的解释。

然后他终于确信,少司命没有骗他,红莲岛的下方的确存在着至关重要的东西。重要到完全值得自己参与冒险,并信任她。

“这件事很重要,关系到岛上的人能否活着离开。据我所知,里面有能压制我力量的东西,所以。”在进入结界内部的时候,男人突然转过头。

“为了保证能百分百的成功……”他低下头,看着三个突然变得紧张的巫女弟子,无论男孩还是女孩,身形都没有完全长开,看上去甚至和琥珀差不了几岁。

“我需要一个身体年龄在十二岁以内的孩子在边上,如果有格斗能力。”

“那就更好了。”

——

浅葱站在边上,男人比起她显然更中意身体素质更高的男孩,就在最后关头。

“他们的父亲是猞猁,受不了太重的毒气,但我可以。”她说着挡在双胞胎面前。“况且他们还要负责保护其他人,这种事情交给我就可以。”她随后用眼神阻拦下身后的青橙。

“如果您真的能救下岛上的所有人,我愿意帮助您。”

奈落的目光旋即落在她腰上缠绕着的,用红土绘制出三角花纹的巾明衣上,红莲岛的巫女没有佩戴无患子的习惯,而一夜劳顿浅葱也换上了更为便利的短褐,看上去和普通女孩没有区别。随后男人的眼底终于浮现出某种赞赏的意味

“还真是个勇敢的小姑娘。”

浅葱没有说话,跟着奈落进入结界,踏进祭坛领域的那刻,身上立即浮现出一层淡紫色的防护,将毒素牢牢阻隔在外面。

或许是她的错觉,又或者是树灵血统独特的感应,踏入领域的那刻,她比任何时候都察觉到了植物根系的波动,她的师父无论生前还是身后都未曾经历过如此强烈的情绪波动,就好像地下有什么极度恐怖震惊的东西。

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

祭坛地下空间

积压的尸气顺着被炸开的裂缝,近乎疯狂地向外倾泻,风里裹挟着细小的残渣和碎屑,打在防护服上就像一场小型沙暴。那种味道只能用恐怖来形容,少司命用绳索和炸药拖住周围的残骸,将炸开的缺口重新堵上,气流的涌动总算没有方才那么强烈。两位巫女站在背风处,桔梗的衣服和头发被横着吹向半空,不得不用束带重新扎起来。万幸的是,三人中有两位对呼吸不是刚性需求,裹在防护服里的少司命已经完全依赖背后的氧气筒。然而进入通道整整十分钟的时间,三人都没有说话,只是保持着雕像般凝固的姿势,看着眼前的一切。

“这个风格……真TM克苏鲁……”

最先开口的是少司命,而她只是说了这一句,之后就再没有说过其他。

道士用罗盘再次确认了位置,她们现在位于岛屿的正中心,然而目力所及之处并不是土壤和岩层,而是层层叠叠的生物残骸,巨型贝壳、鱼类、还有体型微小的海虫、潮水般向遥远的尽头堆叠拓展,仿佛占据天穹般的广袤无际。她们无法判断这些残骸到底来自于多么遥远的时代,又究竟由于何种原因汇聚于此,或许是地形、或许是洋流。又或者是火山内部特殊的化学物质和磁场,无数的海生尸体就这样汇聚积压,直至填埋出岛屿上方的广袤平原。

她们现在还位于积尸地的边缘,能看到不同年代生物残骸的堆叠,尸骨七成都是鲸类,几乎都是在海域中吸收灵气、发育成灵兽的类鲲体,躯体和脊骨彻底展开,是普通鲸鱼的八到十倍。或许是因为灵气浓郁,尸体并没有完全腐烂,而是保持着蜡化的状态,内脏和肌肉呈现出近似水晶的半透明质地,又在漫长的时间内被各种生物啃食殆尽。骨骼表面早已在这个过程中变得酥软松脆,肋条上能看到密密麻麻的啮痕和吸盘附着的十字切口。然而内部却依旧非常坚硬。鱼类和海兽杂乱无章的堆积、骸骨彼此挤压交错,形成密集却又布满空隙的疏朗空间。三人穿行其中,像是在一大堆螺丝刀片钉子和铁丝网中穿行的蚂蚁。

比起铺天盖地的尸骨,还有贯通在三人脚下的更显眼的——从数以百万计的大型尸骸和残骨中直线掏掘、开凿出的巨大通道,从地底笔直地通向位于身后的封门。开辟出通道的人没有采用任何迂回的手段,就这样硬生生砸碎所有拦在前方的骸骨和尸块,就连坚硬的头骨和脊椎都被毫不犹豫地捣碎击穿,掏掘出一条笔直宽阔的缓坡通道,三人就站在坡道顶端,脚下并未铺设台阶,而是用碎骨和贝壳片填出一条平滑的碎石坡道,这种缓坡通常都出现在施工现场,用来拖运沉重的石块和木料,而坡道中央也的确有两道极为明显的压痕,边上还有被丢弃的,磨成圆柱状代替木料的鲸鱼肋骨。看样子,这里的确运送过非常沉重的且巨大的东西,以至于在搬运过程中,将整条路都压出了车轮坑状的凹陷。

现在整条坡道由于火山和地震,已经塌落三分之二,前方被从顶层折断的尸骸和碎骨彻底堵死,三人只能沿着通道边缘攀爬,寻找残留的空隙,而奏姬的力量也随着本体进入通道迅速加强,树根开始用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地向内延伸。

这种规模达到恐怖程度的积尸地,往往是低级妖物和食腐生物的天堂,她们在一些年代较新的鲸尸腹腔内,发现了各种形态的贝类、螃蟹,以及生存在潮湿地带的两栖类昆虫,它们寄生在尸体内部啃食内脏和肌肉,填满整条鲸鱼的腹腔,又冲破皮肉从白骨化的肋条内流出来,像是塞满肉馅洋葱后被挑开的鱼形火腿。她们甚至能从尸骸堆叠的层次发现不同年代的进化过程,最下层是较为原始的巨螺和棘皮动物,骨骸早已酥软不堪,轻微碰触就碎成大团的齑粉。

少司命难得地保持着某种高昂的情绪,在一堆朽烂的骨骸间上蹿下跳。

“这是六千万年前的砗磲吧?”她说着掰碎贝壳,取出一把核桃大的碎珠。“这卖相都破了还怎么换钱。”

“我的天!这是左旋的海螺,这要是完整的……”

她说着滑了一跤,原本只剩下三分之一的鹦鹉螺顿时在手里碎成一堆软乎乎的渣子,就连残片都没剩下。

“我的天,我应该带一瓶福尔马林过来。”

她说着抱起一截被咬的只剩半边骨架的棘腔鱼。

“这东西拿去卖的话能赚多少钱?!!”

两个巫女一脸黑线地看着她满世界乱飞,桔梗手里还拿着照明用的手电筒。奏姬随后转过头看着桔梗,女孩显得有些难为情,一直用手捂着眼睛。

“她和我印象里的那个人真的一点都不像。”奏姬说着看向桔梗。

“她真的是修道之人吗?”

桔梗很轻地耸了耸肩。

“动真格的时候还是很厉害的。”

奏姬依旧还在一脸震惊地看着道士满场子大捞特捞,说话的时候她正用刀子把鲜红色的名贵胭脂虫摘桃子一般从肋骨上剔下来。

“我的天这玩意做口红都是一根上万的起步啊!!”

奏姬:“……你和她到底是怎么认识……还做了朋友的?”

桔梗依旧用手捂着半边脸。

“我不知道,我们俩只交往了两个月。”

另一头道士似乎踩塌了骨片,整个人稀里哗啦栽进了骨头堆里,之后明显是被砸到了背上的伤口,撕心裂肺的惨叫起来。

奏姬、桔梗:“……”

——

随着越来越接近地下,少司命也终于察觉到来自身体内部的变化。地下同时存在着压制死者和提升亡魂力量的怪异存在,但作为三个人里唯一的活人,她根本无法感知桔梗和奏姬所说的“怪异”。但同样的,作为三人中唯一被打下刻印的人,就在逐步进入地下的过程中,背后咒印的侵蚀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增长,就像是要把所有内脏都在须臾间啃噬干净,但侵蚀过程中,她也察觉到另一股压制咒印的力量,它们抵消侵蚀,修补破损的组织。在后背展开白热化的激烈冲突,而表层的伤口没有任何显著的异变,只是缓慢地渗着血,像是势均力敌的强悍对手血战胶着,维持静止的冲锋线。只有她自己知道这种平衡的危险和脆弱,无论哪方被攻破,等待她的都是极阴极阳的未知结果。她不知道桔梗和奏姬是什么感觉,但从她们紧皱的眉头上判断,她们感受到的,也好不到那里去。

四周依旧是铺天盖地的尸骸,但更让人感到惊悚的还不是尸骨累积的规模。行进到通道中段的时候,一些大型鲸鱼的尸骸内明显出现了人类居住过的迹象,颅骨和肋排被彻底掏空清洗,铺设鞣制过的防水鱼皮,脊梁上悬挂简易的吊床。现在无论绳索还是皮具都早已朽烂不堪。而另一些较为平坦的空间内能看到手工编织的绳梯,以及随处散落的骨器和陶片。

少司命半晌都没说话,只能听到换气口里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我瞎了吗?”她说着用手电照向隐藏在鲸鱼骨骸内的残破屋舍,这种简陋到近乎原始人的鱼形骨屋,随着她们越发深入地下,变得越来越多。大多数都是用现成的鲸鱼骨骸掏空清洗,也有一些是年代久远,体型巨大的蚌妖。而工具也变得越发精良,甚至能看到打磨锋利的青铜器。从规模和数量判断,居住在这里的人曾经不亚于一个小型城镇。

“那帮疯逼是把鼻子切了吗?在这么臭的地方住下来?!!”

但事实证明她的眼睛和她的脑袋一样完好。

她在路上重新对照了在龟板上拍下的莲花图,骨屋的位置和白色莲藕大体重合,还有一些在修建通道的时候同样被损毁,两旁随处能看到被破开的屋子,像是博物馆里用来展览的样品房。

但这还不是最奇怪的。

地图上除了莲藕,还有一些标注成红色、带有晴明桔梗印的鲟鱼,这种标记通常表示,这里封印某种极其危险的妖物。三人在对应位置发现了被密封的鲸鱼和巨龟,内脏同样早已被妖物吞噬占据,然而他们并没有被改造成房屋,而是被滚烫的生漆和热油淋成了焦炭,外表贴满了松脆的符纸。

符纸源自道家,文字也是先秦时期的大篆,距离日本战国大约两千多年,鲸鱼的年代甚至更久,筋肉早已吞噬剥落,露出斑驳空洞的肋排和骨架,三人顺着骨骸间的缝隙钻进体腔内部。里面的妖物早已干缩发黑,变成絮状的胶块。之后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正常的鲸尸聚落,不同生物会根据种群划分出大小不一的领地和空间,拥挤但界限分明。但现在呈现在她们眼前的,是一团扭曲交织、用无数残肢和碎肉混合组织的肉块,不同种类的妖物在鲸鱼体腔内彼此撕咬吞噬,形成碎裂却又始终活性黏连的囊肿。所有的组织都被一层淡黄色的神经线包裹,远远看过去像是一团裹在蛛网和丝茧的包块。整团囊肿的中心被用刀具对半剖开,挖出半埋着一具已经妖化的人类骸骨,头部和胸腹处的骨架已经向着鱼类的方向变异。骸骨上同样贴着符纸,胸口和眉间还钉着镇压邪灵和恶鬼用的桃木钉。一副被刚刚挖出后又匆忙镇压回去的惨样。骸骨已经无法推算具体的年代,奏姬也只能从周围骨殖的腐坏程度,以及身上残留的麻片,判断出他是绳纹时代的人类。

“这是……没有发育完全的聚合体?”

到了这个地步少司命也顾不上恶心,用戴手套的右手撕下一块尸体旁边的碎肉。里面的组织都来源于海生动物,足丝、蟹肢、吸盘、触须密密麻麻粘成一团,破碎的筋肉内缝合出已经是死物的暗黄色神经丝——这种只能用变态来形容的连接中枢,是聚合体标志性的独特器官。

这东西从视觉的角度上说足够惊悚,但出现在这种地方也并不奇怪,毕竟海上难免会有遭遇风暴后溺水的渔民,这个倒霉鬼很可能是在弥留之际和鲸鱼尸体一道被冲进了这个地方,又在漫长的时间内阴差阳错与海中妖兽堆积成了聚合体。可能和这片地域的构造有关,由于合成的妖兽不会腐烂,聚合体并未产生像奈落那样毒性剧烈的瘴气,反而更加接近生物肌体。不过眼前的这团用人类和妖怪组合的碎肉块和大多数聚合体一样,都是意识混沌的松散组织,两千多年都没有凝聚成型。最终以未成形的状态被道士发现,随后被用滚烫的热油和柴火活活烫烧而死。但随着三人查探的进一步加深,一些不对劲的地方很快暴露了出来。

零星的聚合体,还能解释为自然状态下的巧合,但随着三人翻过骨架来到通道中下段,越来越多的鲸鱼尸体内,开始有序的出现裹缠蛛网神经的聚合体,这种现象在自然情况下出现的概率几乎为零。

所有内部还留有组织的鲸鱼都被道士用同样的方法浇烫封印,而在这些举措之下,少司命还发现了另一种不同于道士的处理痕迹,一些有损伤的鲸鱼肋条上能看到人工封死的皮膜和钉痕。显然在道士之前,还有另一批人处理过这些尸体,他们刻意封住鲸鱼的身躯,以便制造出完全密封的空间。

这些鲸鱼无一例外都被从顶部剖开,掏出包裹在组织内部的人类骸骨,骨骼则随着漫长的组合呈现出不同程度的妖化,有一些甚至和奈落一样,只有头骨或者盛装脑组织的颅腔还是人类的结构,其他部位则完全异化为用神经连接的松散组织。这些人身上明显有被捆绑和挣扎的痕迹,显然是在活着的时候被扔进妖虫堆内,从残留的衣服残片推断,都是先秦时期生活在这片海域周围的土著岛民。而填塞入鲸鱼体腔内的妖物同样经过严格处理,都是质地极其优良珍贵的品种。

所有人脸上都是一副惊骇……或者说惊骇中混合着前所未有的厌恶和愤怒的神情,少司命不知道自己的表情,但或许和身边的两个死人没什么区别。在这些被人工做成试验品的鲸尸中心,是唯一一座被当成实验室、或者说学术中心的蓝鲸城堡,里面保存着数量惊人的解剖工具,两人高的巨型陶锅整齐地摆放在肋条缝隙间,缸底残留着黑褐色的药渣。还有少数是从其他地域搜集来的聚合体,内部肢体的组织和构造明显来自岛外生物。所有的组织都被密封装入鱼头做成的坚固容器内,封口钉着沉重的金属板。少司命同样捞起已经死透的残渣。。

“那些料……”她说着转过头,看着她们来时的鳗鱼通道。

“通道里那些残渣,那帮家伙运的就是这个……”

地上除了陶缸和骨瓮,还有几块被剖成碎块的鲸鱼骨架,少司命说了一句,用手电照光凑近去观察。随后她像是彻彻底底被吓到,猛地向后退了好几步,脸上是混合着极度恶心和厌恶的表情。

桔梗和奏姬听到声响凑了过来,那是同样是一具盛装过聚合体的鲸鱼,卸出三根肋排丢在地上,骨骼早已发黑朽烂,凝结出蛛丝状的神经链接。但就在这片巨大的肋排上,密密麻麻布满交错的刀痕和人牙啃咬过才有的平状齿痕。而被掏空的骨骸四周,则丢弃着大量烹煮用的彩锅陶片和啃咬后丢弃的骨片,其中也包括人类的指骨和尾椎。碎骨和陶片有被砸碎烧毁的痕迹,周围撒满镇邪用的糯米和雄黄粉。

“我见过恶心的……但……”道士的嘴从发现鲸尸到现在就没合上过,这里不完全是生物实验室,某种程度上还是某种宗教场所,内部的肋条和脊骨上残留着大量的祭祀风格的彩绘,但都被道士用朱砂符涂得面目全非。

“我的苍天……”

四魂君坐在堆成圆锥形的陶片堆的尖顶上,看起来像是装饰在怪异版圣诞树顶端的玻璃彩灯。这里似乎对他也有着某种剧烈却又隐晦的干扰和影响。有好几次,少司命在粉红色球体内看到了零星闪烁的青色碎斑,小的像是太阳内部的黑子。但每当她想仔细观测的时候,那些斑点就会消失的无影无踪。她并不觉得这是自己眼花,但也实在发现不出什么来。

当然四魂君看上去同样对此毫无察觉,只是和三位巫女一块近距离观察着遍地的尸骸,可能是他身上多少有聚合体的血统,自己和奏姬她们从头到尾都是一副吞了生油的神情,而四魂君从头到尾显得很好奇,像是在蛋糕店里隔着玻璃窗观赏那些无法食用、但仍然具有观赏价值的巨型糖果的孩子。

“哇塞!!奈落君几辈子的祖宗都被搜罗过来了吧!!!你说他要是能看见会不会认亲戚啥的”

少司命顿时有些无语,然后想起岛上三个能打的两个都在地里窝着,杀生丸还不知道窝在哪里养伤,留着奈落在上头还不知折腾什么幺蛾子出来,顿时连肝都有些神经痛。周围散落着大批珍贵的海妖尸体,四魂君也很珍惜为数不多积攒宝物的机会,和她一样找准了机会大捞特捞。

“你说这事都是谁办出来的?又能图啥?”

他说着把整只壳龄四百年的纯黑色砗磲张大嘴吸进肚里。

少司命耸了耸肩。

“人我不知道,应该不是道士……先秦之前是有过那种流派,但人家怎么说只用动物的内脏,最不济也是死人……不过这帮人肯定是正儿八经的地道外丹,最忌讳的就是杀良生,再说了……”少司命随后指了指鲸鱼身上的黄符。

“真要是道士干的,干嘛要等腌入味了再挖出来……又不是吃饱了撑的。”她说着重新歪过头。

“但不管是谁……这么大的工程,他们到底是图什么……”

“还真搞不清楚。”

岛上肯定是存在过某种人为制造并吞食聚合体的邪恶组织,但现在她们除了满世界的妖怪尸体和废弃的骨头房子外,再没有发现任何关键的文字和记载。这个庞大组织像是集体蒸发了一般,什么都没能留下来。因此也无法推断这些邪恶流派做这一切的目的是什么,教徒又在漫长的时间里去了什么地方。

当然,这批人的消失不排除是阴阳家的手腕,毕竟从道士对待鲸鱼和聚合体的态度,他们对这种怪物般的行为超乎想象的厌恶。但少司命更相信,在道士发现这里前,这批制造聚合体的人就已经在岛上消失的无影无踪。毕竟她们一路探索下来,除了做实验的俘虏,并没有看到人类尸体或者打斗的痕迹。通道边缘倒是残留着符箓和阵法的道痕,但从招式和痕迹看施术者当时完全处于被碾压的状态,比起收拾别人,更像是被单方面屠杀的那方。

三人随后开始清理唯一通往下方的坡道,六丈宽的平坦路面几乎被倾倒和散落的鱼骨彻底堵死,有一些是经年累月后塌方断裂的大骨和断肢。但还有不少是还没有被道士杀掉封印,自行从鲸鱼腔壳内爬出来的聚合体,有一些还保持着撕开皮肉后爬出鱼腹的姿态,空荡荡的腹腔内只有几根肠子般的东西勾连在肋骨上。不止是聚合体,还有相当一部分寄生在鲸鱼体内的巨型昆虫和蟹类妖怪,它们都不约而同地保持着向底部中心爬动的凝固姿态,身体则像是结晶般,冻成半透明的混沌胶状。

这个场景尤其震撼,三人在凝固的肢体和残骸间换不前行,像是在生死交界的彼世间徘徊的幽灵,事实上她们三人也的确如此。所有的妖物,无一例外都保持着进攻和攀爬的姿势,好像前方存在着某种对它们诱惑极大的东西。然而不知发生了什么,时间就这样凝固在了惨烈又血腥的一瞬间,这一切让少司命不由自主地想起四魂之玉诞生的那个水晶洞穴,她甚至在某一刻产生了错觉,自己会在尽头看到那个被吞噬了半边身体的翠子。然而她什么都看不到,坡道尽头通向广袤而黑暗的巨大空间,手电筒照不到那么远的地方,只能看到墨汁般粘稠浑浊的空气,阴沉的像是虚空抓过去,都能挤出血浆和汁水。

事已至此桔梗也顾不上讲究风度,连着三记甩弓将堵在前方的尸块净化粉碎,打出两人高的大坑。少司命和奏姬在后面将碎块清理出去,用新生的树根加固两旁和顶端。三个人砸了半柱香的时间,终于清理出一条十米长的通路。道士随后将手电开到最大,等到三人全部从坑道内爬出来后,她对着天空打出一记冷光照明弹,光亮顿时填满整个由尸骸堆积而成的巨大空间,再之后,所有人的表情都瞬间凝固。

少司命半晌都没有说话,只是直勾勾地看着积尸地最底层,慢慢的她的表情由震惊变成惊愕,再变成某种混合着搞笑和难以置信的奇异表情。

“逗我呢……”她喃喃地说了一句。

“什么玩意儿……那TM的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火山通道

石室内的门都被打开,一时间只有箱子和木柜被翻动的声响。弥勒和犬夜叉在四下搜寻,女人和孩子则躲在屋角,做出防守的姿态。几个孩子都显得非常紧张,七宝更是抱着戈薇的脖子,全身炸毛地看着地面,就好像会有什么恐怖的东西从地底冒出来。但一番搜寻下来,小队没有碰到任何机关和袭击,他们也终于放下心,开始分头搜索和打探。

密室隐藏在矿洞内侧很迂回的地方,内部没有任何天然生成的洞穴痕迹,完完全全是用人力和手工,从坚硬的火山花岗岩里硬生生抠出来的。中央是正方形的主屋,四边各有一座小型房间,大小只有主屋的四分之一。戈薇和孩子站在主屋中央,地面上夯着一层厚厚的黄土,,泥面上清晰地浮现出十几具人体形状的压痕,像是停放过尸体但又被清理过。

密室和通道不像是同一群人做出来的,来的时候她们也都打量过,矿道是短时间内砸出来的,洞壁上还留着醒目的凿痕。但石室是精加工后的产物,四面墙壁都打磨的十分光滑,墙壁上还有阴阳家的图案。排除掉地上的尸体压痕,整座石室就是一个小型的藏书阁,四间屋子中有两间没有任何门锁,里面摆放着各种书卷,大捆的木简和丝帛分门别类地堆在木箱和柜子上,收藏和制作书籍的人显然精通药理,由于时间太久,捆扎木箱的绳子都已朽烂不堪。而木片和丝帛用特质的油料浸泡过,除了颜色老旧些,还都保持着能翻阅的状态。

弥勒简单地浏览了一下书卷里的内容,绝大部分的资料都是先秦的大篆,他根本看不懂。好在三分之一内容都标注了楷体的西唐字,和珊瑚一通翻译下来,发现几乎都是炼制丹药的仙方。此外还有很多关于药材用量,炼制时间,以及炼制过程中火焰、声响、丹药的质地和颜色的记录,之后还有备注详实人员名册。慢慢地,法师的眼神变得有些不太对,像是从里面阅读到了某些让他很震惊的东西。

除了主屋,其他四间石屋内也都堆放着书卷,有两间是岛上的地志和植物志,制造密室的人详细记载了岛上所有的山脉河流,以及各种动植物的功效和药用。其中有几幅是火山内部的通道地图,里面详细地标注处火山内的所有通道,他们先前看到的那条满是壁画的巨大长廊贯穿了半座山,从火山中心一路延伸到很远的平原。他们所在的密室,只不过是山体内几百条矿脉中的一条。这其中有三条小路明显是后来补上去的,用朱砂手工标注出曲折的红线。

“这一条……”弥勒说着指了指地图。

“是我们从山外进来的那条小道。”

他随后将丝帛放回原处,最中央的主室最开始并不像是放书的地方,更像是生活场所,但现在四分之一的空间都堆满了书,看上去像是有人把其中一间屋子的书都搬了出来。所有的书卷都有专门的木柜和箱子,但还有三分之一的卷宗,被分门别类打包整齐,放在角落处的布卷或竹席上。显然是有人为了盛装什么东西,挪用了木箱。

比起前两间书屋,第三间屋子就显得有些古怪,阴阳家并没有销毁或封印这些书卷,只是用镇邪的红绳将书籍捆扎,扔在青铜浇筑的箱子里,上面压着干瘪的五毒和辟邪石。而书卷的材质也不是竹简,像是某种鞣制后又晾晒的鱼皮,味道异常难闻,但保存的极为完好。这些不太像是阴阳家的东西,文字也不是西唐文,而是与本土和文接近的古绳文。

弥勒同样解开其中一卷,卷轴里有一半都是精细的绘本,几乎都与动物和人体有关,里面不知记载了什么,弥勒只是略略看了两三卷,就猛地将手中的书扔了出去,就好像那是块烧红的烙铁。之后他像是受了刺激,再也没碰过里面的任何东西。

“不要问我问题!”注意到其他人的表情,法师脸上终于露出混合着惊恐和厌恶的神情。

“那不是人该知道的。”

他再也没说什么,转身离开屋子,似乎在这间屋里多待一刻都会招来不好的东西。其他人面面相觑但也没再说什么。现在只剩下最后一间屋子,和其他三间屋子不同的是,这间房子的门被人用土砖砌的严严实实,但只是普通至极的泥砖,没有任何阵法或道痕。而那股犬夜叉在长廊就闻到的怪异气味,正徐徐地从房间内散发出来。

封门的人同样并没有动真格封印或焊死内部的东西,只是象征性地做了一个封闭式的空间好盖住什么,他们好像早已料到会有人再次闯入,也并不打算阻止日后发现这里的人。犬夜叉他们也不再迟疑,在确认内部没有杀气和妖力后,法师和半妖齐心协力推倒土墙,酥脆的砖块顿时摔的满地都是。

然后他们看到了尸体。

整整一屋的人类干尸,穿着先秦时阴阳家的青灰色冠巾,一排一列地被安放在原本用来盛放书籍的柜子和木箱里,所有尸体的后半部分都浸着一层黄土,显然就是那些曾经躺在正屋地板上的遗骸。真正让他们感到震惊的是,道士几乎都死于自杀,有些是自断经脉,有些是服毒,还有一些像是用短剑互相刺死。他们并不知晓这种行为背后的原因,而尸体呈现出来的也不完全是人类的气息,骨骼和肌肉已经干化,但能看出已经不同程度地产生了妖化和异变,有一些甚至已经从骨髓内延伸出淡蓝色的妖纹。

“奈落……”

到了这个地步犬夜叉也顾不得许多,凑近尸体嗅了嗅鼻子。

“我知道不是他,但就是那种感觉……我也说不出为什么。”

棺椁按照西唐的习俗,坐北朝南安放在正东方向。西边的空地上摆着一个箱子,上面除了早已熄灭的灯盏,就只剩下一本纸质的书卷,里面写满了西唐正楷——这可能是整间屋子里,与他们年代最接近的东西。留下这本书的人同样精通药理和丹变,纸页上同样涂抹着特制药油,虽然年代很久,质地依旧柔韧松软。弥勒没有费多大力气,将整本书完好无损地从木箱上取下来。

“是封住墓室的那批人留下来的,是……。”他说着仔细阅读了几页。

“是他们死前留下来的,算是遗书一类的东西。那帮人知道自己回不来,这里面是他们留下的线索。”

看到所有人都盯着自己,法师将书卷里的内容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

“修筑这间密室的,是先秦时的阴阳家,但留下这本书的是西晋人。”

“西晋那会儿的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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