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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红莲卷 五

我与四魂君当月老的日子

(番外)红莲卷 五

百鬼蝙蝠 北部山洞

蝙蝠将半生不熟的腿肉从火堆上取下来,之后径直扔在男孩头顶,信正抱着胳膊盘腿坐在地上,背靠着黑糊糊的岩壁。笼罩在身上的球形光罩被铁链里外三层裹缠了好几圈,生肉块刚好落在铁索交叉形成的菱形网格内。结界可以阻挡危险,但也能辨认安全的东西,确认无毒后肉块被成功过滤,“啪嗒”一声落在信正手边,表层滴淌出淡红色的血浆。

这东西怎么看都不像是给人吃的东西,至少守卫从没见过其他被捉来的孩子吃下去过。但信正没有半分犹豫,徒手抓起边角还有滴淌着生血的肉,狼吞虎咽地嚼了起来。不过人类的口味和蝙蝠终究不一样,有好几次男孩受不住腥味,东西吃进去又吐出来,之后又从地上抓起来继续塞嘴里,反而把边上的妖怪都看的有些反胃。

信正被关押在远离巢穴的偏远洞窟,一共有六个人看守,这地方和本营一样都是海蚀柱内部溶解后形成的天然洞穴。但洞穴的位置相对较低,内部常年积水异常的潮湿阴冷,之后慢慢被当做关押人质的地方。

蝙蝠抓捕的通常是孩子,为保证这帮活储备能有效地换回东西,洞里多少保留着人类用的器物,中央地带还生着熏烤食物用的火堆。但与村庄相比依旧恶劣至极,最里侧堆积着满满一层被海水冲上来的,已经腐烂的蚌壳和海草。四分之一的低洼地带积着灰绿色的海水,里面有几块像是盛装食物的破损陶片,因为长时间浸泡在污水中,边沿长出一层灰绿色的霉菌。

蝙蝠并没有在地上休息的习惯,而是用脚上的尖爪固定在高处,因此人质能很幸运地占据到地面上的干地。大狱丸还盘算着用这个私生子和奈落交换点更重要的东西,一时半会儿不会让他死。看守原本还有点怀疑他的真实血统,在信正终于一点没剩地把整块肉撕的精光,就连骨头里的血髓都吮吸的干干净净,所有人都确信了紫织的话。

男孩嘴上整片都是猩红色,他用手背擦了擦,随后继续躺在地上休息,好像外面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蝙蝠也懒得搭理他,重新把注意力转到别处。

山洞其他空地上堆满从男孩那里搜出来的东西,蜂蜜都被运到巢穴,只剩下一堆从海里捞出来,被打磨成珠状的珊瑚和海琥珀,这些对蝙蝠毫无用处,因此都很散乱地丢在箱子里。比较怪异的是一个安了轮子的方铁壳,但几个人推了半天也纹丝不动,只能让它搁置在正中央。之后所有人的注意力就都集中在那个用生铁锻造的笼子上,里面关着一个不断涌动的紫色肉块。

蝙蝠能够穿透外表感应内部的构造和形状,这是妖怪中独一无二的特殊能力。肉块外壁裹着一层厚厚的囊膜和肉片,最顶层胎记般浮现出深紫色的蜘蛛花纹。但肉块内的构造反而极其普通,是个已经成型的人类男性,身体随着时间推移,生长出完整的肌肉骨骼。男孩也注意到了肉块惊人的修复力,他先是诧异,随后就变得很警惕。

“你们得把他弄碎了,”他隔着铁索和所有人说道,口气完全不像是被囚禁的人。

“那个道士把它托付给我的时候就专门警告过,放出来麻烦就大了。”

他随后从一堆东西里挑出专门控制铁笼的按钮,详细地说了电击和摧毁的方法,蝙蝠耐着性子听完全部的操作方法和步骤。

“你以为我会信吗?”他说着将黑色的小玩意在手里抛上抛下。

“你是想用这东西招来什么人,好把你放出去对不对。”

信正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最终也只是坐回原地再次闭上眼睛,洞穴里瞬间又变得无比安静,只有肉块成型时血肉骨骼组接的声响。几个人心里有些发毛,但随着肉块的身体构造越来越完善,那股属于人肉特有的鲜味也变得越发浓郁。

巫女来到这里后他们就没怎么靠近过村庄,更别提吃人肉,面面相觑了大半天后,几只妖怪不约而同地伸出钩爪。

“我快饿死了。”其中两个人说着抢过按钮。

“管他什么东西,撕了就完事了。”

妖怪随后打开笼子,将肉块从里面拽出来,软塌塌扔在地上,里面的人还在进行最后的挣扎。蝙蝠伸出长爪将整块肉囊切割成三块,然而内部并没有流出血浆,就在他继续掏掘,想从里面拽点内脏出来的时候。一只人类的手从被划开的囊膜内钻出来,牢牢地攥住妖怪的手腕。

那的的确确是一个普通男人的身体,浑身上下沾满了深紫色的粘液和血浆,像是刚从母胎里出来,羊水和血浆还未脱洗干净的新生儿。但这些都在蝙蝠的预料范围内,直到男人彻底站起身,他们才终于察觉到了古怪和惊骇的地方。男人的脑袋上只有头发,掩盖在长发和血浆中的面部没有任何的五官,只有一团光滑的皮块。

蝙蝠被惊的心胆俱裂,然而那只手像是被铁钳箍住一般,无论怎样挣扎都掰不开。男人随后转过头,空洞的五官直勾勾盯着他,确切的说,是盯着他的脑袋。

“脸……”

封闭的口腔内响起一连串的模糊音节,男人看上去没有任何意志,完全凭借着本能在做事,他随后伸出手,将蝙蝠一把揪住脖子,硬生生开始撕扯。

随后发生的事情只能用血腥来形容,无脸男人旋即开始无差别的屠杀,他显然是会一些战场格斗的刀数,但力气绝对不是普通人类该有的,蝙蝠被瞬间扭断脖颈,惨叫声不绝于耳。但对信正而言,这是个逃跑的绝佳机会,男孩在攻击开始的那刻解除结界,缠绕在四周的锁链顿时散落的满地都是。他花了一分钟的时间从链条堆里钻出来,取回武士刀和扳指。此时杀戮已经接近尾声,信正没有搭理尸体,径直来到洞口边沿查探,然后才发现他俩依旧逃不出去。

洞窟远离蝙蝠老巢,距离地面有四层楼的高度,山体呈九十度的垂直耸立在海上,下方暗礁丛生。一旦在攀爬过程中摔下去,会当场粉身碎骨。

“横竖都出来了,自己想办法跑吧,”信正打量着下方的暗礁,自顾自地说道。

“你肯定摔不坏,如果会攀岩……”

他说着转过头,随后就被眼前的一幕彻底恶心到了。

洞窟里原本有六只蝠妖看守,现在被一个不剩地杀了个干净,尸体横七竖八躺的到处都是。无脸男全身赤裸蹲在尸体边上,徒手从死掉的妖怪头上硬生生撕剥下脸皮,之后对着边上的车窗,一张一张贴在空白的面部照镜子。只是这帮妖怪都是穷凶恶极的长相,白发血眼也明显不符合人类的审美。很快男人撕下最后一张脸皮扔掉,之后将注意力转向这里唯一活着的、面貌秀气的自己。

信正不动声色背靠山洞,之后将结界张到最大。

“我这里有更好的……原主是个叫无双的和尚。”

他说着扔出道士临走前塞给他的人皮面具。

“这东西可是我大老远把那倒霉蛋打昏了翻模子刻出来的。”

说话的时候她正把一堆干土倒进木桶,桶底泡着桔梗用过的携带灵力的碎箭头。随后她把这桶稀泥浆交给信正,让他把结界从里到外用泥水擦洗了一遍。按照她的说法,这些东西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可以拿出来保命。现在他紧贴着洞口,转过头就能看见海,飞羽也重新到手随时都能离开洞穴。不过信正从始至终都没打过逃跑的注意。死掉的六个人中有三个被他在几招之内扭断脖子,剩下的见势不妙争先恐后飞出去逃命,还在半空就被枝蔓状的触手捅穿后心拽回来,被剥皮的脑壳现在还在冒热气。他不觉得自己能飞的比他们更快。

而男人显然已经从新生的状态中恢复过来,从死人身上扒下衣服,之后将新的面皮贴在脸上。皮肤和五官彻底展开后,信正才发现那是个面目很俊俏的男性长相,嘴角有一颗黑色的痣。男人在得到脸的同时顺带也把容貌主人的名字一块夺了过来。随后这个名为无双的家伙便将注意力转向堆在山洞里的闪闪发光的大堆珍宝上,与奈落——或者说和以往任何妖怪分身都不一样的是,这些东西对他有着莫大的吸引力,他大把的捧起珍宝,眼底是不加掩饰的贪婪狂喜。但随后他的表情就变得有些迷茫,似乎遗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还不够……要更多……”

“女人……要是能有女人就更好了……”

随后他的表情变得更加迷茫。

“不对,只要那一个……是谁?……”

信正原本就不怎么待见他,听到这话更是很厌恶地瞟了他一眼。然而无双依旧没有被满足,左顾右盼之后,目光牢牢地盯上了信正身上的青绸长召,还有那把压着骨片质地精良的长刀。

“你这刀子不错啊。”

信正:“……???”

卧槽这TM从哪里跑出来的兵匪啊!!

完全是下意识地,信正猛地到底侧翻滚出一丈开外,下一秒无双手臂上伸出一截藤蔓状的触手,直挺挺砸在先前他脑袋所在的位置,将花岗岩质地的山壁都砸出坑来。

洞穴里再次爆发激烈的打斗,信正在尸体之间来回逃窜,好几次差点被藤蔓刺穿。万幸的是他不太想弄脏自己身上的衣服,触手大多攻击头部,但就在枝蔓试图卷住自己的时候,身上的结界亮起粉色的净化能量,将触手彻底碎成齑粉。无双被反击的力量猛地击飞出去,仰面朝天躺在地上。而信正也终于从尸体上搜出控制铁笼的遥控器,随后毫不犹豫地躲进先前关押肉块的笼子里,猛地关上了笼门。

一人一妖就此进入短暂的对峙状态。

无双在被力量击倒的之后并没有立即站起来,而是保持着惊愕的神情,直勾勾地看着洞顶。洞口就在他右手的位置,狭长的裂出眼睛的形状。慢慢地,他的脸上终于浮现出近乎病态的狂喜,还有某种恍然大悟后的疯癫。

“这个力量……我想起来了!!”他说从地上坐起来,被打成两截的脖颈重新回拢,扭出正常的脊椎和肌腱。

“那个女人……桔梗!!!!!”

“你见过她!!”

他说着从地上猛地跳起来,徒手握住铁笼的栏杆,力气大到几乎把栏杆拧变形。

“她在哪儿!!交出来!!1”

信正:“……”

“那是从我身上排出来,最令人作呕的肉块。”

他突然想起某一天,从奈落嘴里脱口而出的那句话。对于他来说鄙夷是经常出现的表情,轻蔑也并不罕见,但那次他脸上难得的出现了某种极度刻骨的憎恶,就好像那是一块从他体内千方百计拽出去的毒瘤。道士同样极度憎恶里面的东西,他好几次在神无的镜子里见过肉块被肢解和虐待的惨状,有两次几乎被彻底烧成黑色的炭块。但奈落对此全然不放在心上,除了不让她彻底弄死那坨肉外,从始至终都是一副默许、甚至幸灾乐祸的态度。

男人还在满脸癫狂地破坏着铁笼,脸上是没有丝毫压抑的贪婪得意,这种表情信正见过,用指头都能想得到他脑海里盘算的内容。而他也就这样镇定下来,黑色的眼睛冷冷地看着他。

“我知道你是谁了。”信正说着,斜瞟了他一眼

“我也总算知道……他为什么那么嫌弃你了。”

信正随即按下遥控器上的按钮,铁笼内外登时蹿起亮蓝色的电火,将外面的人噼里啪啦地烧起一团火弹飞出去,名为无双的山贼被炸得两只手都是焦黑色,他显然对电火有刻进骨髓里的恐惧,但还没等他来得及躲闪,倒在地上的尸体歪歪扭扭从地上站起来,抓起他的两只胳膊,直挺挺按压在铁笼外沿。信正将防护开到最大,饶是如此半边身体也都被电流击的发麻,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一时间洞窟内满是皮肉烧焦后的烤糊味,无双连同压制的尸体一同被炸得粉碎,横七竖八躺了一地。

信正跌跌撞撞从铁笼内跳出来,强忍住腿脚被电击后的酸麻,抱起烧焦的松散碎肢七手八脚扔回笼里。铁笼底部安装着四个滚动用的笼子,只是都用机关扳住。碎肉依旧在颤动,并且以惊人的速度重新粘连愈合,

铁笼通电后变得极为滚烫,肉块在里面被烤的“嗞嗞”作响,信正扳开滚轮机关,又从地上捡起几块碎布垫在手里,。

“你永远都见不到她。”

“你这种家伙,也配不上任何人。”

他说着用肩膀扛住铁笼,用尽全身气力将笼子直挺挺推下山洞,落地时显然砸在了礁石上,发出沉重的闷响。信正随后待了半柱香的时间,直到蜜蜂确认安全后,才乘坐羽毛飞了出去。

神乐独自站在沙滩上等他,手里除了折扇,还有两只蜷缩翅膀的蝙蝠,它们显然和大狱丸是两拨人,眼睛是和紫织一样的,没有吸食过人血的淡紫色。

“是他让你把那家伙处理的?”

信正没有说话,只是很干脆的摇了摇头。刚才那批帮忙的尸体显然是神乐操纵的,不过从始至终风使都只是在看戏,既未阻止无双杀戮妖怪,也没有阻止信正推铁笼下海。不过事情显然没法就这么交差,但风使也没有半点想责罚或迁怒他的意思,只是满不在乎地皱了皱眉头。

“你自己动的手,别赖在我头上就行。”

她说着取出一捆略带沉重的竹制卷轴抛到他手里,蝙蝠和蜜蜂也随着一起落在男孩肩膀上。

“是他们把我领到这里,说你有麻烦,不过我也用不着帮什么忙。”

“奈落要你跟着蝙蝠把该带的东西交给他,路程大概是两天,其他你自己想办法。”

信正抱着蝙蝠。

“那你呢?”

神乐只是收起折扇。

“他只让我负责那个分身,既然他掉进海里,我就得守着。别的事我可不管。”

信正也没说什么,只是抱着竹筒返回舟屋,半柱香的时间后,背上捆扎简易行李的男孩乘坐飞羽离开海滩,瞬间消失在远方。

红莲岛 医舍

犬夜叉一行人围成一圈坐在正屋,中央摆放着刚从学士那里拿来的岛屿地图。整座岛以火山为界划分出不同的颜色,东南部属于村落领地,森林、河流、断崖、洞穴,所有已知的线路和地点都被标记出来。里面还有十几处隐藏的补给站,只是大部分都标注了废弃或毁坏,犬夜叉的哥哥大概率就在其中一处疗养身体。而东北部的记载非常少,除了几处比较高的山地和一些标志性的建筑,其余部分只有大片的空白。

在火山内部还有两条已经堵死和摧毁的、通往中心火山口的通道。四斗神的本营并不在火山内,而是位于正东方的一座用火山岩堆砌的小岛上,那里从地基到砖缝都浇筑生铁,只在表层覆盖着深绿色的藤蔓,紫织的母亲大概率被关押在那里。而那座封印了四斗神妖核的鸣动之釜,原本半埋在火山脚下,后被四斗神搬运到了火山内部,用铁索钩住四角悬挂在岩浆上方。那里常年高温酷热,岩层都是烧红后的半融状态,普通的人类和妖怪完全无法涉足。

一群人看着地图上的标点陷入沉思,他们的目的有两个,救出被绑架的人类,以及彻底摧毁四斗神的核心能源。但现在看无论哪方面都很勉强。犬夜叉由于背后的刻印,在几天前同样被摄走大量的血液,脸色到现在还稍稍有些苍白。学士压成膏状的草药分门别类交给一行人,顺带为他更换了新的止血绷带。好在他是五十年前的旧伤,发作起来没有道士那么恐怖,但也裂开了密密麻麻的细小纹路,看上去很是令人心悸。

“要我看你纯粹就是逞强!!”

邪见非常难得地和一帮人类坐在一起看地图,边上还散落着大堆木片和碎帛,妖怪没有统一的文字,只有部族间内部交流的简单符号。妖怪老头是为数不多的辨识符纹,并翻译成人类文字的长者。不过嘴臭的脾气一直没改,现在得知五人组要主动出战,他抱着人头杖直接出言嘲讽。

“那四个家伙可是杀生丸少爷都无法在一招内消灭的怪物,在他没有恢复身体之前,我看你就乖乖待在这里,反正他们迟早都会死在杀生丸少爷的刀下……”

犬夜叉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当初杀生丸那家伙被打惨的时候,还是我救你出来的!!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只顾着给他说好听话!!”

邪见瞬间也火冒三丈。

“不是你这个半妖小子砍掉他一只手,他怎么可能打不过那群家伙,半妖终究是半妖,还是个莽撞有余脑子……”

医舍内顿时响起一连串噼里啪啦的重拳,邪见脑袋上被敲起一连串拳头大的肿包,两眼螺旋地趴在地上。

“他说的也不全没有道理。”法师在小妖怪被彻底砸晕之前把他从犬夜叉手里抢回来,之后交给猞猁学士。

“去东部的岛要翻过一座山,你现在去的话身体能承受住吗?”他随后将大团药膏抹在他还在渗血的后背,上药的时候犬夜叉一副呲牙咧嘴的模样,但始终强撑着没喊出来,直到绷带重新裹好,他这才穿好衣服,将铁碎牙扛在肩上。

“没问题,这点小伤算不了什么。况且等下去又有什么用。”他说着掀开帘子。

“总不能每次都等那几个混蛋主动打过来。”

其他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面色都很是担忧,但也都没有犹豫地跟了上去。

情况总体上对他们很不利,但事情也的确不能再拖。目前岛上最能打的四个人里三个都成了病秧子,对敌方而言是绝佳的攻击时间。而一味防守也只会被吸血削弱,不是什么长久之计。最好的方法反而是主动出击,或许能打乱对方的布局,为其他三个人争取休养的时间。然而就在一行人准备出发的时候,东部天空伴随着天边微弱的曙光骤然闪烁起大片泛着红光的火焰鸟,将半个天空都映照出血红色的光亮。

村落上空立即浮现出淡青色的半圆形防御,但凶罗并没有向往常那样,指挥鸟群袭击防护,而是朝着神社的位置扔下一团红白相间的包裹,之后迅速离开。而包裹也很快从结界顶部过滤下来,摔在神社中央的空地上。

守护岛主的几名亲卫捡回包裹,能被结界放进来,说明里面并没有什么能直接威胁到性命的危险,那么事情可能就更加的麻烦。附在外面的还有一封没有任何加密折叠的书信,龙罗在信中简明扼要的提出,岛上的人必须立即交出上岛的道士和半妖。否则——

“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把其他的部位用同样的方式送到月夜丸的手上。”

几个人抱着东西面面相觑,包裹被血浆渍透了三分之一,边角正滴滴答答地渗着血,用脚指头也能猜出是从谁身上割下来的。月夜丸一连几日加固防御,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已经到了透支的边缘。就在他们想着如何把东西遮盖住,再找一个委婉说法的时候,身后的门被很重的拉开,月夜丸明显察觉到了什么,径直从屋里站起来,半边身体倚靠着门框。几天前的袭击同样波及了他,整整两天月夜丸都没有休息过,眼底浮着一层浓重的青影。现在脸色更是惨白不堪,泛起石灰岩般的铁青。

“我闻到了……是她。”他直勾勾地看着那团渗血的布团,似乎每一句话都让他痛苦万分。

“是她的头……还是其他……我总得亲眼看到才行。”

护卫犹豫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横下心,将被血染成黑红色的麻布一把掀了起来。之后所有人都吸了一口冷气。

包裹里是一截被砍下的女人手臂,茬口能看到新鲜的白色骨头和肌腱,手臂上系着一串装点贝壳的红色珊瑚珠。比起寻常妇人这只手异常瘦弱粗糙,布满硬茧和裂口。唯一能认出来的是手腕上那只绞丝银镯,边角同样阴刻出蝙蝠的纹样,只是长年累月的积劳磨损,花纹都淡的看不出来。

月夜丸低下头不停吸着气,能看出他在拼命压抑情绪,一时间只能看到后背剧烈的起伏,但他终究已经支撑到极点,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嘴里涌出一大口黑红色的血,直挺挺从门边摔了下来。随着月夜丸气血攻心,笼罩在村庄上空的青色结界像是被重击的镜子,裂出十几道蛛网状的放射裂纹。这种损伤在遭受外界攻打时经常出现,缝隙内只能漏下砂砾,因此不算太大的危机。但就在众人将吐血昏迷的族长抬回屋舍,并打算合力修补裂口的时候,淡紫色的碎晶冰雹般顺着缝隙降落下来,洒的到处都是,挥发后扩散出大团紫色的瘴气。

——

犬夜叉察觉到危险的时候,整个头顶密密麻麻裂出蛛网状的团裂纹,脆的像是随时都会崩塌瓦解。还没等他明白发生了什么,数以千计的黑紫色结晶窸窣洒落在周围,在空气中瞬间挥发,释放出淡紫色的浓密烟雾。

原本作为屏障的结界在毒气侵袭下反而变成封锁毒气的致命场所,四周顿时浓雾涌动,只能看到茫茫的淡紫色,毒气中混合着强烈的致幻和麻醉毒素,吸入少许全身便不由自主软下来。犬夜叉用袖子捂住半张脸,抽出刀子一记风之伤将已经脆弱的内壁砍出狭长的裂口。随后顺着被打破的结界冲了出去,一时间只听到刀刃撞击的声音。

弥勒被瘴气当面熏了一脸,半边身体都在发麻。或许是幻觉,在即将昏聩的时候,他隐约看到头顶喷射出柱状的火焰,之后脚心像是被用木棍戳了一记,脑袋终于不那么昏沉。片刻后戴着防毒面具的珊瑚冲破浓雾将他扛至医舍,往嘴里灌了解毒的药丸。再之后大团的新鲜空气从裂缝的方向涌过来,身体内的眩晕感终于得到缓解。

邪见头上的包还没完全消下去,不停地喷射火焰驱散瘴气。医舍以戈薇为中心形成直径四丈的净化光圈,刚好将整间屋子保护在里面。看到法师终于睁开眼,他一个激灵跳起来。

“人类就是人类!!比妖怪差远了!!!!”小老妖头看上去比人头杖都火大,抄起人头杖用尖端重重戳在法师的脚心。这次脱离眩晕的弥勒终于感知到了早已加诸己身的钻心疼痛,一个激灵从地上坐起来,但还没等他叫出声。小老妖怪抢先一步跳起来,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耗子般发出惨烈的哀嚎。

“小玲姑娘!!!!!!”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尖叫起来。

“你好了还不快去找!!!她出了事老身得用人头杖自焚谢罪啊!!!”

之后邪见就真的扛起人头杖冲了出去,一路带起连串低矮的火光。弥勒被连戳带砸总算彻底清醒,和小组其他成员一起沿着祭坛的方向急速前进。

周围的一切被腾升的瘴气填塞出浓密的紫色浓雾,像是在散发孢子的巨型毒蔁林穿行,这种颜色和成分不用想都知道是谁干的。四个人以戈薇为中心一路前行,沿途不断净化毒素。比起以往能够将肢体腐蚀成白骨的剧毒瘴气,这些浓雾的杀伤力明显降低,更多用于麻醉和致幻,颜色也呈现出与颠茄水相似的淡紫色。但对于村庄内的普通妖怪而言依旧完全无法抵御和承受。

他们在沿途找到了瘫软在地上的其他村民,所有人都不出预料地呈现出重度昏迷的模样。孩子都集中在祭坛,不过小队急匆匆赶过去的时候,所有的孩子——包括最脆弱的人类女孩,都反常地保持着苏醒状态,地面以祭坛为中心蔓延出大片的白色树根,将孩子们一个不少地包裹在衍生编织的地毯上,根系内携带着大量的净化能力,将毒素降解在身体能够承受的范围内。

邪见某种意义上死里逃生,揪着小玲的一只袖子哭天抹泪地嚎啕,其他人则将注意力放在祭坛上方的封印和阵法上。躲过毒气袭击的浅葱四人仍旧在维持阵法运转,内部则是庞大的令人窒息的阴森气息,透过屏障缓慢地扑击而来,猛烈的气压甚至将瘴雾远远地隔出两丈远的距离。

道士和桔梗在昨夜进入祭坛内部,之后再没有出现过,但她们显然开启了一些机关或枢纽,原本蔓延到地表的尸毒和寒气正在缓慢的速度重新坍缩回地下。浅葱两只手依旧维持着结印的姿势,脸上的红泥压痕经过一夜忙乱早已脱落干净,露出耳边叶脉状的深绿妖纹。她丝毫不顾形象地趴在根须上,耳朵紧紧贴着地面,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真的听到了什么。

“是师傅,我听到她说话了。”

女孩有一半的树妖血统,因此不太可能是臆想,但她并没有说出师傅到底说了什么。整片岛的地面以树葬木为中心,生长大片白色的细小根须,将空气中的毒素迅速吸收,汇入枝干后顺着叶片散发出去,整株榕树很快都变成黑色,隔着雾气望过去像是一株散发烟气的黑色蘑菇。

如果奈落就在边上,法师会冒着活吃蜜蜂的险,把他用禅杖揍成一锅比章鱼烧还碎的稀泥,之后再用风穴把他连骨头带肉收的渣子都剩不下一滴。但这是显然是不可能做到的,他也只能强忍住愤怒,和幸存的人一块清点伤损,将昏迷者搬运回医舍。全岛的人几乎全部被瘴气麻醉,个别残留意识的人也陷入瘫痪状态。毒素能够穿透薄弱的妖力屏障,因此那些力量弱小的蝙蝠也未能幸免。村庄除了他们五人,就只剩下月夜丸手下的几名维护结界的亲卫,还有靠近祭坛的几个半妖孩子还有行动的能力。

犬夜叉结界外搜索了半天,除了干扰视线的傀儡外没有遇到趁乱攻击的对手,看样子虽然奈落站在了四斗神那边,不过也并没有完全被信任。那帮人明显忌惮瘴气的麻醉效果,并没有随着裂缝进入村庄破坏。随着防御重新修补愈合,他也放弃追击退回村子里。

所有在袭击中的幸存者——除了维持防护的浅葱和青橙,其他人全部聚集在正厅,空气中涌动着浓烈的压抑和紧张情绪,月夜丸没有被毒素波及,但情绪催动损伤了内脏,现在依旧处于昏迷状态,一时间只能听到隔壁房间虚弱的呼吸声。

女人的手臂被放在神社中央的石台上,指尖已经泛起灰白,断口滴出的血将半边石质染成殷红色。犬夜叉站在最中央,现在的他是村庄里实力最强的人,几乎所有人的眼神都盯着他,等他拿主意。祭坛方向依旧静悄悄一片,没有任何能量浮动的征兆。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他们都以为少司命和桔梗会从地宫内出现,但或许是祭坛下方存在着奇怪的力量使她们无法回到地面,又或者是她们遇到了更棘手的问题。两柱香的时间过去,两个人始终没有再出现。

“她们应该是安全的。”戈薇说着亮起手心里桔梗交给她的纸鹤,折纸浮动着细小的白光,没有任何被破坏的裂口。

“她们不可能放着这么大是不管,那就一定有非留下不可的原因。”

她想了想,说道。

“她俩一个重伤,一个走路都是问题……地下或许能找到恢复体力的东西。”

众人想了想,觉得这可能是唯一合理的解释,但事态也随着两位巫女的暂时退场变得更加不明朗:月夜丸无论精力还是体能都处于崩溃边缘,在他恢复之前只能由亲卫维护防御运转;浅葱和青橙作为嫡传弟子也必须继续封锁祭坛,防止地下鬼气泄露;杀生丸目前也失去踪迹和联系;再排除掉照顾昏迷者、没有战斗力的妖怪……能和他们一起行动的,也剩下几个没长开的半妖孩子。

事情似乎终究还是回到了最开始,一行人刚刚登岛的状态。

整间屋子都被血浸染出浓郁的血腥味,犬夜叉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想到一些很不好的回忆。

“这样也好,反正来的时候我也没想过能有人帮忙。”犬夜叉说着再次离开神社。

“他们想要我过去,那我就遂他们的愿,正好账加起来一块算。”

“不管怎样,先把那女人救出来,那个小姑娘和她老爸都还活着,她可不能在这种时候死在那种地方。”

弥勒有些忧心忡忡看着他,犬夜叉的实力现在还不能和四斗神中任何一个正面硬拼,想要救出岛主的妻子只能用更迂回的办法。不过话又说回来……

奈落那个家伙是脑壳被马踢了吗!!这种时候了都分不出轻重缓急去下黑手吗!!

“等一下……”边上的鲛人女孩怯怯地开了口。

“如果是去那座黑岛……我知道一条近路。”

她说着抬起头,用深蓝色的眼睛看向所有人。

“那是很多年前人工挖出来,在上岛之前就有的通道……能省下一半的时间,只是需要从火山内部穿过去。”

祭坛 地宫

桔梗目不转睛地看着头顶密集的树根网,随着地表毒素被根系吸收净化,木质很快变成中毒后的青黑色。

“就算待在这也没用。”

少司命看着桔梗,语调和语气尽可能保持平静,随着她们进入更深的地下,罗盘上的绿光,勺柄稳稳地指着地下。

“铜表只能再开一次,就算你现在出去,也什么都做不了。”

桔梗没有说话,她自己也清楚,自己躯壳内的死魂近乎完全枯竭,能够行动完全是依赖通道内丰沛的阴魂气息。而岛屿下方明显存在着某种压制亡灵的力量,鬼气在短暂的泄露之后,又重新被力量控制,一点点向下流动汇聚。在没有真正得到死魂补充前,离开地面的她根本无法自由行动。

整条通道几乎完全被树根覆盖,反常的是这些根须并没有堵住道路,反而紧贴着通道边沿,在外壁形成木制的管网,像是心脏手术中撑开淤堵的支架桥。原本黄褐色的树根被毒素迅速浸染成黑紫色,并且仍然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内部延伸。

少司命翻了个白眼。

“又是瘴气……”

不过并非那种会要人命的腐蚀气体,而是从植物枝叶中提取出的神经毒素,这种毒素能在短时间内迅速麻痹人体的神经系统,但不会对植物不会造成伤害,因此虽然根系的颜色看起来异常骇人,但内部组织并没有出现任何的枯萎迹象。

“我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显然是注意到两个人脸色不好,四魂卷窝在肩膀上鬼鬼祟祟地说了一句。

“总之他现在傍上对面,免费给人跑腿不说,还给人造了个娃出来……不过就目前而言没闹出人命,所以你和她完全可以往好处想对不对。”

少司命:“……?”

好吧,那混蛋就没有一次按正常人的脑子出牌的,站队敌方也不奇怪,但问题是这种吃力不讨好还明摆着把自己当出头鸟和枪使的招数……

奈落那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

只是就目前的情况和条件,她俩也不能揪着他的卷发问为什么,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向下查探。整条走道能容三人并排前行,四周用青色方砖砌出墙壁,砖块常年浸染在阴气浓郁的环境里,隐隐透出森然的黑色。大约又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后,石砖式的方形通道没有任何征兆地变的顶部尖窄中间圆润,像是底部被抹平后的的橄榄,通道也由笔直变得迂回曲折,像是把两种风格材料截然不同的建筑硬生生缝合在了一起。

少司命用手电筒直直照向前方,这种军用强光手电的照明范围最强能达到5000米,必要的时候还能当武器来防身。通道在六十米远再次出现弧形拐弯,看不到更多东西。但脚下铺设的阶梯,从始至终都是截断后逐层垒加的鲸鱼肋骨,从底部一路向上延伸,像是一条蜿蜒细长的浅灰色绸带。肋板呈现出略弯的弧度,并随着时间泛起老旧后的浅黄色,踩在上面像是踩在略带松脆的三合板上。而自从进入曲折通道开始,周围的空气就开始变得非常难闻,但又不完全是腐臭味,而是腌制鱼肉的过程中散发出的独特腥味。

通道的内部设施并没有太大改变,每隔五十步安放着照明用的火灯,里面的鱼油早已干涸。墙壁上抹着一层厚厚的灰泥,内部混合了大量掩盖气味的香料和药粉。大部分已经腐蚀剥落,但还能从中辨认出模糊的秦汉绘画,上面并不是岛上随处可见的四象图案,而是造型奇怪、带有海洋风格的异兽。

仅凭第一印象,这里显然是进行某种祭祀的时候,信徒通往地下空间的走道。但就在前进过程中,道士从骨砌台阶的缝隙内发现大量炼丹用的矿粉,成分非常的杂乱,但都是质地优良的上品。其间她俩还经过了一处坍塌地段,通道在地震中彻底被压断,又被树根顶开坍塌的岩石,打通出一条能让成年人匍匐穿行的狭窄缝隙。

两人随后很没风度地沿着树洞一路攀爬,断裂处的墙皮和木架彻底损毁,露出森白色的肋骨和脊柱。这时她们才发现通道的主体并非木架,而是一条切去头部或尾端后掏空内脏的巨型海鳗,或许是被鬼气影响,或许是被用特殊的药物处理过,外表层的鱼肉并未腐烂分解,也没有遭受虫蚁啃噬,而是紧贴着骨片,呈现出被腌制和蜡化后才有的干缩状态。骨质台阶也被砸成了两半,底部基座下似乎还隐藏着更为古老的砂质铺道。

少司命依托树根,从断裂口爬进通道内壁,浓烈的鱼腥味扑面冲过来。这一次,她在这些年代更久远的缝隙内,发现了大量的尸油和陈血,但又不像是刻意撒在这里,而是像搬运过程中零星洒落,又被清扫后堆积的残余。很显然这里在成为某种重要仪式的走廊之前,做过相当漫长的运送物料的通道,只是运送的东西随着不同时间发生了某些改变。压成液态的魂骨气息缓慢地紧贴地表汇入下方,头顶却是迎面吹来的黏腻气流,内部裹挟着浓郁的腥味,就好像下方是某种存放腌鱼的地窖。

桔梗手里握着照明灯具,站在原地等她,身上泛起若有若无的净化光晕。前方依旧是仿佛洞穴般的幽暗空间,然而巫女只是一动不动地站着,脸上从始至终都没有丝毫波澜。

片刻后,道士从裂口处再次爬出来。

“等我一会儿……不行了……”她猛地干呕了几声,显然被内部的死鱼气味呛到,但这里的空气也没法更好呼吸,她也只是喘了几口气,从空间阵里取出防护服。

“我得换衣服……还有面具,你要不要也来一件。”

——

当然接下来的场面少司命自己也觉得有些夸张和古怪,穿着现代防护服的道士和提着照明手电的巫女,在一条巨型史前鱼类的腹腔内并肩行走,两人一路跟随着树根和萤火——实际上也没有其他岔路可供选择,又走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面前终于豁然开朗,露出空间较大的白色厅堂。

她们已经走完整条海鳗的躯干,而现在本该是鳗鱼头部的位置,是四十度倾斜角倒置的长须鲸头骨,吻部狭长近似三棱状的枪戟。通道沿着凸起的鼻骨板正式分叉,分别通向左右眼眶的位置,右眼水平正对着火山,另一处倾斜着通向更深的地下。眼眶的位置各封着一层厚重的龟板,上面用鲜艳的油彩描绘出颜色斑斓的壁画,

两人沿着笔直的长吻一路前进,抵达颅腔,森白的鱼骨极其平整结实,像是用水泥抹出的平缓坡道。头骨内部明显有改造的痕迹,眼眶和上颚部位的骨片被打通,结结实实地夯出一层密集的碎骨片,上面清晰地暴露出被人为踩踏出来的三角形走道,从火山到地下,从地下前往鱼骨通道,或者从通道进入火山,所有路段都几千年无人涉足,表面结着青灰色的油膜,双脚踏上去的瞬间挤压出连串清晰的印痕,像是下过小雨后的软土。两人一直走到额骨正中央,到了这个距离,她们才真正注意到龟板的庞大程度,像是某种宫殿的封门。

这里应该就是终点,树根穿透鲸鱼的下颚骨,并占据了颅腔二分之一的空间,通道内的树根正是延伸出的一部分,还有两段主根顺着两处封门的缝隙钻进去。道士用手电照向龟板上的彩绘,两处都是鲜明的秦代风格,运用了大量红绿黑色。通向火山的封板上,描绘着缠绕藤蔓的四象神兽,气度极其威严高贵,仿佛神明。

相比之下通向地面的画幅就显得有些普通,只是红色的莲花。当然这个说法也不完全对,因为整幅画只有最顶端描绘了一朵红莲,真正的主角是花朵下方的近千只大小不一的鲤鱼和莲藕。设计也完全与艺术无关,鱼和莲藕无论朝向还是分布,都显得极为混乱无序,毫无美感可言,就像是对着一筐随意倾倒的实物描绘出的抽象写生。

少司命用相机扫描了封门上的图案,之后用符咒逐一刻印在绢帛上,就在她走到封门附近,打算近距离查看开启通道的机关和法阵的时候,巫女伸出手,拉住她一条胳膊。

“不能再下去了,”桔梗说着,露出一种既像是迷惑,又像是很难受的表情。

“我有点不舒服……你感觉不到吗?”

说话的时候,巫女全身涌动着白色的灵力,将周围的鬼气净化一空,就连气味都不再那么难闻。身体更是异常舒展,原本瓷化的手指在阴魂滋润下变得水葱般柔嫩,就连发丝都闪烁出绸缎般的光泽,在阴森的洞窟中有一种无法形容的诡异明艳。她自己也说不出为什么,这里的气场非常适合亡者,自打复活,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精力充沛过。但或许是物极必反,桔梗同样察觉到来自地下的那股压制死者的怪异力量。她从进入地宫后便只能不断向下,一但向上折返,体内力量立即向外流失。而她能保存意识的唯一原因,是体内的净化之力,这里的环境包容巫女的灵力,否则在中段的时候,她就已经被彻底压制,和真正的陶俑没有任何区别。

但道士对此没有丝毫感知,或许与阴阳家的修为有关,或许是因为活人的身份,少司命只是四下打量,身上除了恶心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样。脸上则罩着一层奇怪的面具,也看不清具体的表情。

“舒不舒服随人,我反正是快被呛死了,不过你要是真不舒服……”她说着转身来到四神象的巨型壁画前,伸出双手开始丈量厚重的龟板。

“那就别往下了,先走水平的这条,这次说什么都要凑一块,我打死都不要分头行动。”

她随后开始启动转阵能量,就在这时,耳边很轻,但又很干脆的传来女人的声音。

“没用的。”那个声音说道。

“那个通道几百年前就被堵了,别说你们,树根都过不去。”

听到声音的两个人迅速转过身,看着身后钻透骨骸的庞大根系,身穿盔甲的巫女坐在凹陷处,居高临下俯瞰着所有人。

对少司命自己而言,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奏姬,当然从东皇的角度上应该是第二次。无论是剧场版还是现在,奏姬都是关键人物,但也都没有正式的露过脸。剧场版里在快结局的时候出现过一个头朝下跳火坑的片段,身为主角的犬夜叉也只是听过她的声音。按照浅葱的讲述,奏姬去世的时候已经四十五岁,但现在坐在树根上的,是一个外貌绝不超过19岁的年轻女孩。身躯并非实体,而是用萤火和树光组合成的,近似水晶般半透明的灵魂状态。真正让少司命确认身份的,是那身搭配束肩和胸铠的巫女服,剧情里高配版桔梗穿过一模一样的装束,唯一不同的是桔梗散发,而奏姬扎束着高马尾,十字菱形的头盔中央嵌着鸽子蛋大小的红宝石。现在陌生巫女保持着一动不动的样子俯瞰着她们,全身透出与桔梗截然相反的、极其霸道的沉稳。

少司命全身裹着防护服,脑袋也被头盔包的严严实实,看不出脸和身形。但巫女没有任何讶异,显然在更早的时候就见过这身装束。奏姬去世的时间在三十三年前,考虑到先前查探总是失败,她的灵魂可能在死后就一直被拘束在这里,不过巫女无论是神态还是动作都很正常,完全没有那种长年累月被囚禁的呆板和压抑。

“你比约定时间的早来了一年,不过气场总算是好多了。”奏姬说着前倾身体,双手搭在膝盖上,随后她的眼神落在旁边的桔梗身上。

“还带了个……”话语突然顿住,奏姬显然是察觉到了桔梗的亡者身份,脸上露出诧异的神情,但很快便恢复了正常。

“她就是你召唤来的那个‘天女’?”

桔梗:“……”

“应该是吧……反正长得都挺仙的》”看到巫女偏过头看自己,少司命摊了摊手,一脸尴尬地说了一句。但奏姬也并没有在乎她的回答,径直起身从根系上走下来,双脚踏在树根的时候,细小的根须径直穿透脚上的木屐,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光这条路就花了我十年的时间,但日子总算没那么无聊。”她在少司命面前站定。

“六十年前的时候你救下我的时候,我就问过你,还不止一次……可你总说时候未到。”

她看着对面的壁画近乎耳语般说着。

“我想你总归是有自己道理的……但现在时候到了,这是你答应过的,我也做到了你要求的事情,现在我要知道当年的真相。”

这个态度比起月夜丸相当冷淡,不过考虑到自己把好好一巫女拦着不投胎,扔在地底三十年,她能是这个态度已经是相当客气,自己自然也没什么理由再说什么。少司命从始至终都只是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整具颅骨都是封死的,封门向着火山的通道或许是坍塌、或许是被人为封死,里面堆积着大量的石块,封门本身也存在着某种压制力量,树根无法从缝隙内钻过去。

“这事肯定不能赖账……”少司命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下定决心般地,一把推起最外层的面罩。

“肯定我把你封树里去的,”她说着拽起一截封门边的树根,比起那些能在通道内撑起支架的通灵木,原本泛着萤光的根系在接触封门后便失去光泽和柔韧度,和普通的树根没有丝毫差别。

“这技术除了我估计也没几人能做出来,但是……”

“我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少司命想了想,决定实话实说。

“浅葱说过你是自愿……你可以当我是失忆了,也可以当我是另一个人,但我的确没法告诉你什么答案……”她随后再次打量了一下四周。

“她说你三十多年前就去世了……别告诉我你就在这么个鬼地方一直窝到现在……”

奏姬只是笑了笑。

“这我知道。”

“你离开的时候就说过,再见面的时候你什么都想不起来。但你也说过,再见面的时候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况且也没那么糟,大部分时间我都在睡觉,来这里也只有十年而已,树根总是能延伸到很多的地方,没那么无聊。”

她随后用手指了指标记着红莲的厚重封板。

“我尝试过打开那扇门,现在看这件事只有你才能办得到。”

——

到了这个地步似乎能明白些缘由,地下通道在漫长的时间内塌陷了四分之一,自己将奏姬留在这里,显然就是为了打通道路,把她俩引到这里。那么封门后一定隐藏着某种至关重要的东西。道士随后开始进一步的检查,封板是璇龟身上剥取下的完整龟壳,按照纹路切分成十三个小块,缝隙内能看到金属材质的枢纽和机关,虽然年代久远但没有任何损坏和腐蚀。最下方显然是开启封门的机关,能看到刻在上面的篆字。但很奇怪的是,靠近火山的封门能看到很清晰的转阵,只是手法明显有些仓促。但靠近地下的封板同样无法被开启,表面却并没有浮现任何的光斑和亮纹,很显然封住通道的人并没有顺着祭坛离开,而是进入了地下,从内部封住了整个通道。而这样的操作导致破解变得更加复杂。

“看起来像是有人在逃命……逃的时候还在设路障。”少司命用手扶着下巴喃喃地说道。

“那时我还和你说过其他东西吗?”

奏姬只是歪过头。

“你说过一句”

“你说真相迟早会被人知晓,但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知晓真相的代价。”

这话说了和没说差不多,不过那帮人如果真的是逃命的话,至少说明封印的另一头没什么危险,毕竟不会有人上赶着把自己和怪物想方设法地关在一个地方。少司命的注意力随后全部放在查探封门上,其他两个人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坐在树根上看她跳上跳下的折腾。

桔梗和奏姬并排坐在一起,从见面到现在两个人就没说过话,奏姬从上到下打量了桔梗好几眼。之后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你走那年多大?超过二十了吗?”

桔梗没说话,只是很轻地摇了摇头。奏姬旋即叹了声气,露出极其惋惜又无奈的神情。

“这个世道都差不多……”她说着看了看不远处的道士。

“你也是她拉回来的?”

桔梗依旧摇头,之后才像是反应过来。

“和她没关系,是……意外而已……”

奏姬歪过头,似乎在考虑措辞。

“总能接受的,”她说。

“经历的事情多了,再回头看的时候很多事都不一样,未必全是好事,也未必全都是坏事。”

桔梗依旧没有说话,想了好一会儿才转头看她。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奏姬单手托腮,很勉强地笑了笑。

“很糟糕的事……”她说道,之后再没有说别的。

——

另一头道士初步勘探完毕,从封板边的树根上跳下来。

“当年的东西也太复杂了……而且启动原力也够费的,至少得四个人才能开门,那帮家伙肯定是一个小队进去的。”

“需要我们帮你吗?”其她两人问道,少司命只是摇摇头,之后打开空间阵,从里面取出一堆白色的胶泥。

“有时候传统方法用不上,就得用点后现代的法子。”

她说着将C4压成方形,上面缠绕金属丝和引爆雷管,之后重新攀上树根,将炸弹按放在龟壳正中央。奏姬一头雾水看着这一切,但桔梗显然明白了她要做什么,拉起身边的巫女躲进角落,之后用手捂住耳朵。伴随着剧烈的爆炸和轰鸣,龟板从中心位置被硬生生炸开半人高的洞,碎渣残片飞的满地都是。

少司命放下手里的遥控器,从另一头爬起来。

“所以要用点……稍微暴力的办法。”

奏姬:“……”

通道被炸开一人高的洞,内部吸收了所有的光线,黑洞洞地展露在所有人面前,周围没有任何光源,只有树根上的萤火映照出微弱的光亮,然而鬼气并没有随着缺口被炸开出现更大规模的泄露,而是在地面汇聚出暗红色的烟雾,沿着缺口源源不断地向内部汇聚。

随后桔梗再次感知到那股奇特的力量,身为亡者的自己明显被这股力量压制着,而躯壳却没有丝毫的异变,甚至隐隐有再生的倾向。她毫不怀疑,如果长时间在这里待下去,她完全有可能会变成与真人没有丝毫差别的陶俑。

少司命没有丝毫风度地从缺口钻进内部,之后只能听到连串的捣鼓声,那股力量显然并没有对她造成什么影响。但从奏姬的表情来看,她同样也感知到了压制。

“这地方看来还真不欢迎亡者。”奏姬压低声音说了一句,之后她把眼神再次放在被炸得七零八落的洞口上。

“你和她认识多久了?”趁着道士在另一边的时候,她问道。

“两个月。”

随后另一头传来大获全胜后的击掌声,伴随着一连串金属推拉的机括声,厚重的龟板缓慢启动,逐层位移,露出可以容纳十几人前行的巨大通道,而这一次,强烈的海腥味,混合着浓郁的尸气和灵力,潮水般呼啸而来,将地上的残片都远远地刮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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