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时间裂缝

九年前

天空像是被捅漏了半边，头顶暴雨倾盆，水柱夹杂着冰雹倾泻而下，在沙滩和礁石上冲洗流淌，飞溅出弧形的水线。银白色闪电像是扎入云层的根系，倏然浮现的瞬间，将三分之一的漆黑天宇炸出冰冷的暗紫色。海面像是沸腾的墨汁，潮水大块冲刷沙滩和石壁，摔出浑浊的浮沫。沙滩尽头是耸立陡峭的石崖，礁石耸立在沙洲与海水的边缘，在雷雨中闪现出大片灰白色的嶙峋凸起，又随着光亮褪去再度湮于黑暗。

少司命穿着纯黑色的橡胶外衣，雨水沿着护目镜淌出透明的水线。四魂君躲在行军包内，头上顶着半圆形的防水胶帽。百鬼蝙蝠的巢穴四面环水，位于陆地与深海交界的岛礁上。石壁刀削斧劈，没有任何可供人类行走的道路。道士徒手在石壁上艰难攀爬，下方礁石林立，稍有不慎就会滑落下去。雨水依旧没有减弱的迹象，她用手背抹了一把脸，另一只手牢牢地贴着山岩，没有丝毫松动的迹象。

“这尼玛也算是温带海洋性气候……”

山崖中段有一处凹进去的，大小刚好能容纳一人的倾斜洼地，少司命贴坐在里面略作休整，取出红外线望远镜调整焦距。夜视镜片里目标就挂在不到三十米的断层带上，生命体征极度微弱，已经接近濒死。

“认真讲是温带海洋性季风气候，这不赶上发大水的吗。”四魂君说着从背包里探出头，身上很罕见发出粉红色的亮光，在黑夜中异常招摇。然而光亮似乎只对背着他的人有效果，在两人攀爬的过程中，不时有蝙蝠来回巡视，但他们只是匆匆飞过，没有表现出任何异状。

四魂君重新缩回背包，顺带用纸杯把流进来的水舀出去。

“你堂堂中国道士，就不能让雨停下来吗？”

少司命嘴角吐出半截水。

“劳资是事务官！不是龙王！！！！！”

她说着用拇指戳了戳瑟瑟发抖的背包。

“你悠着点你手头的活吧，这么大的冷雨，就算只挨一刀，赶过去血也都流光了……话说你一四魂之玉就不能有点排面，远程捞一把不行吗？非得让我大雨天现救啊！！”

四魂君翻了个白眼，从背包里钻出半截脑袋。

“万事看行情，造饭他也得先有米吧？！你手头但凡有一块碎片，骨渣子我都能给你长出肉来，问题是这会儿戈薇不还没回来吗，我已经扯上大劲了……再说这和主剧情又没啥关系，是你非要救他好不好……放心、放心、看在您挨了两刀的份上我的姑奶奶，我都跟这么近了，他死不了就是死不了。”

少司命没再说话继续攀登，十分钟后终于在凸起的岩架上，找到70集被自己亲爹一刀砍死的紫织父亲月夜丸。蝙蝠没有用火的习惯，又正逢暴雨，四周黑洞洞一片。但即使这样，少司命还是依稀看的到月夜丸身上上狰狞的伤口，男妖明显是被砍断背部后从很高的地方扔下来，挂在岩架上摔得血肉模糊，半边身体都淌成了稀碎。暴雨冲光了石壁周围的血迹，刀口附近的肉被水泡了大半宿，隐隐都有些泛白。少司命从背包里拽出四魂君，当手电来回检查，天上又是一个炸雷将眼前景物照的亮如白昼，道士顿时暴跳如雷。

“我日他亲奶奶！！！真NM畜生转的！”她说着朝山顶啐了一口。

“活该被亲孙女踢飞整死，这是爹干出来的事嘛他！！”

四魂君跟着她，一道把摔散的大骨和内脏尽可能拢在一起。

“这……都成这样了还有救的必要吗？”

•

他们从食骨之井穿来的时间是九年前，这时紫织还是个刚刚出生的婴儿，月夜丸也没老到哪里去，完全是个二十出头的英俊青年，只是现在的他从外表到内在怎么看都像是死透了。万幸有四魂之玉这个顶级外挂，就算身体冰凉，少司命还是透过镜片看到心脏位置缓慢转动的妖穴。源头只剩下香火头大那么一丁点，风中残烛般闪烁不定，却像是海边礁石般，历经冲刷却始终无法彻底熄灭。道士咬了咬牙，终究还是把已经散架的男妖用渔网兜住，一股脑架在背上。

“来都来了，总不能空着手回去。”

•

神社

少司命关上破旧的屋门，顺带把地上的积水用扫把清出去。他们暂时躲在距离巢穴很远的废弃神社里。屋里重新启动了珊瑚用过的ICU设备，月夜丸平躺在用加厚玻璃做成的圆柱形培养皿内，里面灌满淡绿色的再生溶液。破碎的躯干上长满蛛丝般细小的白色神经，拼出人体和背翅的大致轮廓。少司命勉强从海里和石缝间找回些内脏和碎骨，消毒后倒进培养皿。蛛丝不断连接碎肉，像是高度精准的人工智能，迅速识别脏器成分，按原先的位置拼接归位。

这次轮到四魂君差点没吐个半死。

“你是怎么做到的？”

“奈落本体的细胞组织……当初要吃我那会儿从他心脏里抓出来的，送地府以后培养出来的恢复剂。这里有我一成私股，能直接批过来。”少司命坐在电脑检测身体数据，最重要的心肺已经修复了百分之八十，但血压和血氧依旧僵持在高危状态。

“我就说肯定有用。”

四魂君：“……”

剧情里月夜丸原本是被渣爹大狱丸一爪子直接化末，这次能让少司命捡个壳子已经是造化。只是现在伤势凶险到极点，身体三分之一已经彻底损毁，后背被尖爪从右肩到左胯彻底撕成三块，只在腰处勉强连着皮肉。背部肋排三分之一露在外面，脊柱断成两截，内脏更是在跌下悬崖的时候摔的七零八落，现在只填回三分之二，还都残缺不全，肠胃用蛛丝勉强兜住，才没从体腔里倾出来。四魂君依旧在全力续命，男人虽然不会彻底死掉，但也始终处于重度休克状态。

这种程度的损伤，就算是妖怪也绝对无法自行愈合，但也不能长时间依赖四魂之玉。少司命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下定决心，从背包里弹出两片紧摞在一起，一尺长八寸宽的红松封板，顶层用生金封口，中间夹着一张血红色的符纸，撕开封条的时候血气溢了整间屋子。

“原本是个生不如死的招，事到如今也只有这个禁术能救他……他终归是妖怪，硬碰硬的砸吧。”

她说着用溢出的血水在水缸上画满符咒，顶层留下椭圆形的空白，末了双手结归元大印，将符纸隔着玻璃罩在月夜丸的额头上。符纸迅速化成红色血气，穿透玻璃融进药水里。原本已经失去知觉的月夜丸猛地睁开眼，全身肌体像是电击般剧烈颤动起来，断裂的两截脊柱内涌出数百根散发光亮神经，迅速识别组接连成完整的髓线。断口处的骨质也急速填补，修复出新的脊柱。

外面依旧下着雨，随着响亮的炸雷声，伤员抽搐得更加惊悚，像是被扔进硫酸池腐蚀全身的血肉。培养皿内的蛛丝迅速连人带翅缠住月夜丸，包出椭圆形的人性丝茧，丝茧将水缸撞出沉闷的回响，像是被活活溺死的实验体。

“造孽啊。”少司命抱着胳膊坐回原处。“这招肯定能活，就是会很疼……非常疼。”

四魂君看着扭动挣扎的人形丝茧，内部是被强行捂住的一声盖过一声的惨烈哀嚎。，

“有多疼。”

“杀过牙神经吗？全身都被杀一次神经……还不能打麻药那种疼。”

之后两人同时打起了寒颤。

外面的雨似乎比先前小了很多，一时间只有丝茧撞击玻璃的沉闷回响。神社荒废了许久，屋顶不住地向下滴水。中心简单地生着火，少司命靠着屋柱，将脚上的鞋袜脱下来，放在火边烤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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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落的神经细胞已经是她能找到的最强的修复系统，只是身体残损到这个地步，就算有妖怪的恢复力，月夜丸活下来也会落下全身瘫痪的后遗症。唯一能救命的方法，是用符咒短时间内打开全身细胞的潜能强行连接神经元，刺激细胞分裂再生，修复毁掉的器官和组织。只是除了足以让正常人疯癫的剧痛，要付出代价极其惨重。

“人体细胞的分裂次数是有限的，强行加速分裂，某种程度上等于提前预支寿命。普通人类的体质这么大的损耗，20岁的年轻人救回来也是90岁的身体，活不过一个星期。所以这一招从不给人类用……不过妖怪好一点。”

“顶多老上十岁，总比现在死了强。”

又是一阵沉默。

“现在有个新麻烦。”少司命在寂静中缓慢说道。

“月夜丸现在只是脱离了危险期，想要完全康复至少要调养一年，”她眼神平静地看着正前方的阴暗空间。

“设备和药方我都能弄到，但我自己不能在这里待太久。”

“明天天亮我就离开，”她继续盯着黑洞洞的屋角。

“我已经尽力而为，他是死是活，全看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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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倏然睁开一双暗紫色的眼睛，随着很轻的扑簌声，一只猎犬大小的黑色蝙蝠从房梁上飞落下来，落地后双翼展开恭恭敬敬跪拜在原地。少司命从地上站起来，重新推开屋门。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跪了一地白发青翅的蝠妖，大约有十几位，有男有女，清一色裹着黑色披风，为首的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除了除了他和少数几人眼球是清澈的紫色，其他人的瞳孔都是略显黯淡的蓝紫色，隐隐泛着血红，像是打翻后又混合的斑驳颜料。

那些人从始至终都保持跪地的姿势，末了中年男子低俯下身。

“多谢巫女大人相助，既然如此，就请让我们来照顾他。”

神社周围笼罩着一层青色的半球形结界，比起奈落的瘴气墙要差很多，但在妖怪里已经是相当上乘的手段。

少司命没有说话，只是闪过一侧身体，做了邀请的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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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茧颤动半小时后终于停止挣扎，里面的人似乎是痛晕了，死气沉沉地悬浮在水中一动不动。随着伤员恢复平静，蛛丝逐渐分解松动，露出勉强完整，却已经骨瘦如柴的月夜丸。内脏已经被修复大半，只剩背部三道缺口还在缓慢合拢。一众蝙蝠围着首领，脸色不比水缸里的人差多少。

“我们一个时辰前收到了少主发来的警告……既然你救了他，”中年男人缓缓向道士开口。

“大狱丸真的杀了自己亲儿子？”

少司命挑了挑眉毛。“你自己问他好了，反正那么大的爪子我肯定是挠不出来。”

众人面面相觑。

少司命再没插话，只是坐在边上撰写药方。四小时后，月夜丸体内的脏器和骨骼终于被彻底修补完全。只是原本小麦色的肌肤现在枯黄皱缩，二十岁的青涩面容也在短时间内失去原有的年少的鲜活，隐隐像是老了十几岁。

“他这是体蛋白流失的太狠，先用米汤调养，慢慢滋补就能好起来。”少司命说着将几包临时抓取的中药递给中年人。“只是有些损伤不可避免，没办法再调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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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士随后回收设备，将药房和相关注意事项毫无保留交代清楚，离开的时候，蝙蝠叫住了她。

“你不太像是这里的人，既然是人类，为什么会帮助妖怪？”

少司命歪过脑袋想了想。

“你家少主不也是个不吃人的主吗，好妖也该有好报，就当是我们这边投桃报李了行不行。”她想了想。

“有些事情有舍有得，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去做打草惊蛇的事情，”

她说着头也不回地离开神社，留下一众妖怪面面相觑。中年男子目送她远去，眼底终于浮现出浓烈的不甘和愤怒。

“和谈什么的根本就是阴谋！！大狱丸是想把我们骗过来一网打尽而已。他连自己亲儿子都下毒手，我们所有人，他更不会放过。”

“那我们该怎么办。”

说话的是站在旁边的女人，“回去肯定是不能够，可如今大狱丸重新掌控了血玉珊瑚，我们去哪里都只有死路一条。”

所有人都看着中年男子，男人沉默良久，终于像是下定决心。

“只要少主还活着，结界就一直都会在。天意要他活下来，那我们也一定能活下来。”

“逃吧……带着少主远离这个是非之地，我们总能找到新的地方。”

“那村庄那边……”

众人下意识看了一眼昏迷的月夜丸。女人伸出手重重地捶向柱子。

“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紫织毕竟是人类的血脉，村子不会把她们怎么样，况且这种境地带上她们，才是真的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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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司命察觉到蝠妖率众远去，之后取出测量仪握在手心，原本处于高度危险的红色警报，随着蝙蝠大批撤离迅速下降至橙黄色。而围绕在身上的那股阴冷的反派味，也总算暂时性的在身边消失。

道士长长地舒了口气。

“终于不那么缺德了……”

自己先前各种作死导致硬生生挨了一记大招，鉴于不想再一次被男主活活劈死，少司命终归和剧情打成妥协，在尽量不会改变大致走向的前提下，救助与主线相关的人命。月夜丸是半妖紫织的父亲，此番救下，十年后或许能和紫织一家团圆，给那个半妖小姑娘幸福圆满的结局，多少也能圆主角犬夜叉的梦。虽然因为自己终究是出于私心，功德的分量要打折扣，但好事终归是好事，这个世界的运道多少还是会偏袒她一点。

少司命旋即收了温度计，打开空间阵的通道。

“现在抓紧时间去找戈薇一家……我受够了，打今天起哪边的活我都不沾，我是宁可当家教，也不想再干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