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分歧

兄弟，你知不知道喜欢上一个不可能在一起的人是什么感受？

进一步没资格，退一步不舍得，也没有身份过问她的生活，就连吃个醋，都名不正言不顺。

人见城

信正将叠好的衣物放在城主手边，奈落换下沾血的内衬，小腹间的爪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合拢消退。身上换了熨帖平整的茶色羽织，衣袖用墨线绣满细小的松竹纹叶。镜面里战斗已经接近尾声，随着黑巫女彻底落败，隔壁被封死的房间内顿时传来木偶散架时响亮的碎裂声。

信正将血衣叠好放回漆盘，起身推开障门。黑巫女的式神被锁链缠住四肢和脖颈，链条上蹿起蓝紫色的火苗。随着椿化成焦烟，式神彻底散架变回普通的木偶，断裂的手指和眼珠滚的满地都是。

奈落只是淡淡地瞟了一眼，随即将注意力重新放回镜面上。

“太冒进了。”他淡淡地说道。

“有欲望不是坏事，但心急总会出问题。”

信正将血衣放在一边，跪坐在竹席间收拾残局。木偶被烧成几截，躯干和四肢遍布黑色焦痕，信正双手抬起断肢，一块一块放进竹箱。

“椿小姐不该也不会是如此冒进之人。”他说。

“能活七十岁的黑巫女很少，她本来也很小心谨慎……会不会……”他略略思索，终究开了口。

“是被什么东西侵染了心智……”

城主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并没有回答什么。

到了这个地步，事情似乎已经结束了，但奈落全然没有要离开的想法，只是安安静静地靠窗坐着。四周只有搬运木块的声音，窗外涌动着浓郁的黑紫色瘴雾，将整间屋子淹没在黄昏般的晦暗中。信正将碎掉的指节收集干净倒入竹箱。似乎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城池的一角隐隐亮起微弱的白光，像是黎明之际破晓的太阳。

男孩眼底露出一丝真切的担忧，但城主只是简单地仰起头。

“先退下。”

信正朝着白光涌动的方向看了一眼，结界边缘浮现出大片白色的裂纹，像是暴风雨来临前划破夜幕的闪电。他略略犹豫，最终还是端起装满碎木的箱笼，躬身退出房间。

•

奈落重新闭上眼，以一个近乎悠闲的姿势倚靠着窗栏。随着雷鸣般的碎裂声，脚步由远及近从屋外延伸至御殿，又最终变成木架断裂的刺耳响声。悬挂在主屋的竹帘被长弓齐生生划成两半，竹片悉数散落委地，显现出巫女火冒三丈的身形。

奈落很深地吸了一口气，猩红色的双眸平静地直视过来。

“你每次闯进我的房间，都只是一个表情，我看都看烦了。”

桔梗面色冰冷，一动不动地站在门边，长发在两鬓垂落出整齐的黑色直线。右手握着七尺四寸的红色长弓，尖端堪堪接触地面。

“戈薇差点丢了命，那两个小姑娘也是。”

城主略微低下头，嘴角勾起一抹冷淡的微笑。

“一点苦头教训而已，至于动怒吗。”

桔梗依旧保持着近乎僵立的姿势，眉心间凝聚出无法化开的恼怒。之后她猛地拉开弓，粉红色的光箭破空而出，径直轰在城主左边的立柱上，炸开两丈宽的耀眼光团。整座墙壁被轰塌一半，木架和障纸顷刻间粉碎，只剩下中心烧成焦黑的实木立柱。奈落一动不动坐在原地，箭矢距离耳边不到两寸。半边身体被灵力烧出红色的水泡和烧痕，左脸几乎整个融化，“滋滋”地冒着白色焦烟。

桔梗放下手，发丝和衣袖被迎面而来的气流蓬然吹起。

“你要不要也尝尝这个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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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顿时响起刺耳的抽刀声。奈落用一只手捂住脸，似乎是注意到什么，城主猛地抬起头，身形间陡然升起无形的威压。

“放肆！！退下！！！”

声音里是前所未有的凶狠和警告，潜藏在忍返内的小家臣单手执刀，喘了半天气，最终还是将刀刃缓慢插回鞘内，转身大步离开屋子。

气场随着房间的再度安静重新消弭无形，或者仅仅只是重新潜藏回暗处。奈落保持着原先的沉默，只有眼睛在昏暗中闪烁出猩红色的亮光。面部焦痕迅速修复退缩，城主反手握住箭矢，指尖接触的瞬间再次烧起焦烟。

“真生气了……”他说着将箭矢拔下来，手指和掌心被烫出黑色的焦痕，像是握着一枚烧红的烙铁。

“这两天和旧情人相处的还真是融洽，都大度到帮情敌出头了吗……倒是你，”他说着坐正身体，向前微微倾身。

“刚刚还在别人怀抱里甜言蜜语，现在居然还能摆出这付义愤填膺的表情，大言不惭地进我的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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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顶再次亮起刺目的光晕，破碎的结界从半空升起，填补坍落的裂缝，光斑闪烁明灭，缓慢地褪去色泽。桔梗冰冷的面容间终于浮现出微弱的松动，但也仅仅是松动，没有丝毫软化或回暖的迹象。

“如果仅仅是因为妒忌，你应该去找我和他的麻烦……”她依旧冷冷地看着地上的人，“戈薇与整件事毫无关系，为何偏偏对付她……”

“还是你仅仅只想折磨比你弱小的人。”

手中的箭杆在指间“咔嚓”折成两截。

“我只是在用最高效的办法，教狗学会听话而已……他是自作自受。”他说着从地上起身，在桔梗不到一尺的地方站定，“既然他那么抗揍，不扎在最痛的地方，算什么折磨。倒是你……”他说着压低身体，嘴角与巫女耳垂压在同一处水平线上。

“一个阴魂不散，在小情侣中间缠绵两天两夜的旧人，也配和我说折磨……”他说着，很低又很轻地笑起来。

“是在嫉妒吗？没有被心上人当成痛处的感觉，是不是很失落。”

巫女从始至终都是一副冷淡至极的模样，末了她向后退了半步，转过身背对着他。

“你一直都这样……”

她平静地说道，声音里夹杂着某种咬牙切齿般的厌恶。

“永远都为了自己的目的……用别人的性命开玩笑！现在是这样，过去也是……”

“你永远都在毁掉别人。”

奈落站在身后，半边身形掩藏在阴影中，就在桔梗将要离去的那刻。他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一把攥住巫女的手腕。

“别把所有的事都推在我身上！！”他单手将桔梗半压在障门边，声音里是被极力压制后的愤怒。

“是我杀了你，我做的事情永远不会否认，可挖你骨灰的人不是我，抛弃你的也不是！是你自己放弃了机会，烧了它的时候是这样，还有那个蠢女人……”他说着凑近桔梗耳边。

“这个世间失去一切沦落底层的人比比皆是，你不去争夺，现在你又全怪我！”

桔梗猛地伸出手打掉他的手臂，城主向后退了两步，淡白色的手腕间同样泛起两道近乎烧灼的红痕。他眼底露出一丝阴郁和失落，又瞬间消弭无形。

“是你造成了一切。”她说着看向他。

“你故意的。”

奈落很久都没有说话。

“是你救了他……”他在晦暗中平静地说道，“明知他是什么。”

之后又是冗长的吸气声，他背对着桔梗注视着塌落的墙壁，猛地转过身体。

“你以为只有你不想被生出来吗，可他们都在可怜你……”

“一直在付出，从来不索取，还永远那么无怨无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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桔梗低下头，双眼闭合良久，又在重新睁开的瞬间变回漆黑的潭水。

“那又怎样，至少他们都活着。”她说着微微侧过脸。

“所有人都活着，不会再是当年那样境遇。”

“你真的后悔过吗？”她沉默良久后，终于缓慢地开口。

“如果后悔，你又究竟在后悔什么？”

“因为我死了，还是因为，我死掉了。”

身后同样是近乎死寂的沉默。

“都有。”他说道。

“那是一种很糟糕的感觉，可那不是最坏的。”

他没有再说下去。

“你就真的，一点都没有怨恨过？在你做了那么多的时候……”他问道，“看着他选择别人，一个远不如你的人，你就真的一点都不妒忌，就那么甘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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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女终于长长地叹了一声气。

“我有想过。”她缓慢，却又清晰地说道。

“不是怨恨，也不是妒忌。是真的要那么做…想彻底毁掉他的欲望，那种同归于尽的感觉……我知道那种感觉……如果没有她人的约定，我一定会那么做……”

“所以我一直都很后怕，也都在后悔。”她直直地盯着面前的男子。

“我差点毁了两个人的性命和未来，仅仅是因为我……我想去勉强原本不该勉强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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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落脸上没有丝毫动容，只是仰起头。

“很多事情强求也未必会有结果，但不求，更什么都得不到。”他说着转过头。断掉的箭矢依旧握在手心里。

“你恨我，因为我终究不会放过你，可不会有下次了不是吗。”

你在我原以为会得到的时候彻底失去，又在我以为失去的时候重新回来，可命运终究残酷，不会每次都这般幸运……

“她再转世多少次，都不会是现在的你，等待又有什么意义。”

桔梗垂下眼睑。

“那与得失无关。”她说。

“你从未明白过你做了什么。”

人永远都不能真正的感同身受，除非真的经历过相同的痛苦，可即使相同的痛苦，不同的人经历了，或许又是不同的心境，未必会改变什么，也未必会理解什么。

城主就这样毫无征兆地笑了起来。

“那可真是一件遗憾的事情，”他说着，将箭矢远远地抛在了地上。

“我们都不会有来世了，不是吗。”

四周再次变得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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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那些愿意追随你的人呢。”巫女的声音打破沉默。

“你打算如何处置那个孩子？”在将要离去的时候，桔梗突然停驻脚步。“他只是个普通人，你清楚他在你身边的下场。”

奈落皱起眉头。

“各取所需而已，那与你无关。”

桔梗再次静默，片刻之后她重新开口，语气终于变得正式。

“我和犬夜叉，已经结束了。”她依旧是冷淡至极的声调。

“我不会再找他。”

“所以再用同样的借口无理取闹，就不是今天这一点教训。”

奈落僵硬的眉目终于露出一丝松动，但也仅仅只是松动。

“所以……”他伸出一只手扶在桔梗耳边，“下次，再让我见到那个有妇之夫纠缠你，同样也不是今天这一点教训。”

他说着猛地向后退了几步，城堡、树木、地基，庞大的建筑顷刻间化成紫色的流沙，瞬间溶解消散。桔梗皱起眉头，看着城堡缓慢消融，变成用木架和石块堆积的简陋基座。

信正独自站在她身后，随着瘴雾消散，笼罩在身上的结界也迅速消退，露出泛起浅紫色斑纹的手腕。

桔梗从怀中取出质地精细的福袋，内里是写满小字的微缩卷轴。

“你和他相处的时间太长，普通的阵法承载不了，很快会损耗干净。”她说着将香包戴在男孩脖子上。

“这是净化的心决，你若能自己修行，那再好不过。”

信正皱着眉头看她，就好像她做了多么可怕的事情。

“主公说的一点都没错。”他憋了半天，终于说到。

桔梗没有丝毫生气的样子，“他说我什么？”

“没什么。”

男孩旋即将刀子绑回腰间。

“姐姐。”

信正突然开了口，声音里没有太多情绪。

“人生永远都完美不了，人也是。”他说道，

“总是这边差一点，那边缺一点，能容下就能留住全部，容不下，就什么都没有……”

“你就那么想让他死吗？”

桔梗依旧没有回头，她察觉到男孩的目光牢牢钉在她身上。

“不。”她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