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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四海平妖录

第七章:血色之夜

  半天光景,齐府已陷入一片火海,然而却没有喊杀、惨叫声传来。

  他们已经来了?他们杀了所有人?我回来晚了!

  李梦尘想到此处便停下脚步。

  如果老师、紫苏、云舒都已遇害,而那三名杀手还未离开,我岂不是白白送死?

  人非圣贤,李梦尘从未经历过生死厮杀,事到临头,恐惧不过人之常情。

  然而这些至亲之人的面容不断在李梦尘眼前浮现,挥之不去,李梦尘纠结半晌,紧咬牙关,劈手拔出腰畔湛卢宝剑,便向齐府飞奔。

  正当李梦尘将将看到右前方齐府大门以及门前几道身影,身边那片初到齐府时未曾留意过的巨石阵中蓦然奔出一人,毫不犹豫抓住李梦尘小臂将他拽入阵中,此人正是好友齐云舒。

  齐云舒示意李梦尘禁声,带着李梦尘七拐八绕,来到倚石而坐的徐文长面前。

  “老师,你没事!紫苏呢?”

  徐文长闭目摇头道:“那三人来的突然,仰仗云舒贤侄心性警惕,及早发现,带我躲入了这片笑痴先生所建武侯八阵图中,然而还是太过仓促,来不及带上其他人。除了苏儿,他们为要挟我而生擒,齐家大小,他们没留活口!”

  李梦尘闻言心中一紧,齐云舒除母亲外,还有一姐一弟,加上家中丫鬟仆从,一夜之间失去如此之多,难以想象他如何保持着冷静:“云舒,是我害了你!”

  齐云舒伸手搭在李梦尘肩膀,摇头道:“不是你的错,他们才是我的仇人。”

  李梦尘与齐云舒双手紧握片刻,才问道:“紫苏在哪里?”

  徐文长向身后一指,李梦尘探身从巨石的间隙观察齐府正门,便看到了被吊绑的张紫苏,以及那三名嗜血屠夫。

  “他们在等我出去。”徐文长道:“这石阵虽然只是依照八阵图残本搭建,仅为一隅,却也不是这些普通武夫所能破解,他们不敢入内。”

 “我们怎么办?”李梦尘心下焦急,却也知匹夫之勇无济于事,不仅救不了紫苏,反而枉送性命。

  “事到如今,唯有拼命。”徐文长微合双目道:“不过拼命也要等待时机,必须等到忍无可忍、无奈被迫现身,才能将他们的戒心降到最低。”

  李梦尘明白徐文长之意,他要等到三名刺客开始折磨紫苏再出阵现身。徐文长对血脉相连的女儿自然于心不忍,不过只能如此,才有更大的机会保全她的性命。

  齐云舒紧握父亲传下的流云剑道:“梦尘,若今日在劫难逃,我希望你知道,我很庆幸有你这个兄弟!”

  “幸运的人是我。”李梦尘忍住盈眶泪水道:“只要我还有一口气,绝不会再让你们任何一人受害。”

  徐文长注视两人片刻道:“梦尘,云舒,我父女能否脱险全仰仗你二人,你们没经历过生死搏杀,便更要记住老夫之言,无论眼前发生什么事,出招也不能有半分犹疑。”

  话已说尽,三人各怀心事等待着时机到来。

  人高马大的潇南虎陆涛正紧盯远处徐文长所在的石阵,没有片刻放松,方才李梦尘被拉入阵中也没有躲过他的双眼。

  三人之首,武功最高的蝉翼剑莫秋雨斜倚门槛闭目养神,装出一副大家风范,可方才齐家中人他屠戮最多、下手也最残忍。

  而伊天仇怀抱弯刀,正看着身边被绑缚的妙龄少女张紫苏出神,多年来,他经常会因同一个问题陷入沉思。

  自己如何从一个梦想着行侠仗义、快意江湖的少年走到如今这步田地?

  伊天仇祖父为正德年间奇侠、九霄惊尘伊云,不仅刀法绝伦,其自创武学轻雷指更是不输给少林一指禅的神功。

  可惜后人不肖,三代单传的伊天仇天资所限、毫无乃祖风范,即便幼年得伊云亲传武功,也只学会些许皮毛。

  不断的失败令伊天仇丧失斗志,变成了只会吃喝嫖赌的纨绔子弟。其祖父父亲相继过世后,他变本加厉,匆匆数年就把偌大的家业败尽。

  随后就是迫于生计,与两位好友一同做了官养刺客。

  丧尽天良的事做的太多,已令伊天仇对杀戮变得有些麻木,不过,他从未像两位好友那样,变得黑白不分,至少,他对自己所作所为始终心存羞愧。

  而他没有彻底沦丧人性的原因,是他的女儿,一个与眼前的张紫苏年龄相若的女孩。

  作为一个杀手,不可能娶到一个称心如意的贤惠妻子,伊天仇对她并无多少感情,只不过将就度日,故而对她的早逝也未如何伤心。

  不过,女儿自出生的一刻起,对伊天仇而言不仅是世间最美丽的事物,也是他惨淡人生唯一的意义。

  任何人看到伊天仇与女儿相处时无微不至的关爱,都不会相信他是个杀手,但他自己觉得不够,他认为自己身上的血腥会玷污女儿的纯洁,女儿留在自己身边不会有好下场,故而他一直希望能为女儿找到更好的归属。

  当女儿九岁时,一名偶然出现的仙人给予伊天仇机会,做出这即期盼又不舍的选择。

  “小姑娘是千载难逢的武学奇才,在你手里可谓暴殄天物,你可愿让她随我去修仙?”

  伊天仇不在乎这仙人不中听的话语,他得知这看似普通中年男子的仙人真实身份后便已下定决心,必须让女儿拜入他门下。

  即使被女儿死死抓住衣衫,以声嘶力竭的哭泣凌迟着自己的内心,伊天仇也丝毫没有动摇。

  女儿身入峨眉仙剑派的五年中,伊天仇每月都会写一封家书飞雁传给女儿,告知她自己一切安好,女儿回信中也具是思念之言。而每年女儿生辰和过年两次,伊天仇都会买一大箱她喜欢的东西,前往峨眉探望女儿,短聚一日。

  直到半年前,飞雁首次带着自己的家书原样返回时,伊天仇心下大急,以为女儿出了事,慌不迭赶奔峨眉,并没有想到是自己的报应终于来临。

  在峨眉山脚下,伊天仇从天明等到天黑,才有女儿的同门师妹带给他一句话。

  父女情谊已断、此生莫要再来!

  而那与女儿同住的少女性情多嘴,伊天仇才获悉了令他绝望的事实。

  当年被伊天仇等人屠灭的一户官宦之家中、唯一劫后余生的孩童也拜入峨眉,女儿无意中听闻他提及了被灭门之事。从他对凶手的形容,以及幼年相处时留意到的种种异象,女儿已推断出自己是个为钱杀人的无耻凶徒。

  心灰意冷的伊天仇等待月余无果,又深知女儿爱憎分明的决绝心性,自知已无机会,便黯然离去。

  此次伊天仇本不愿同往,故而他决意此行只敷衍了事,绝不主动出手杀人,且回程后便将祖传银刀化为铁水,落发为僧、青灯古佛祷告女儿终有一日能原谅自己。

  可是,当莫、陆二人屠戮齐家满门时,伊天仇还是恢复了多年养成的本性,挥刀杀死两名逃窜的家丁。当温热的鲜血溅在脸上,他似乎明白了女儿为何不给自己悔过的机会。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妈的!徐文长这老家伙胆小如鼠,龟缩在石阵中不敢露面,我等不了了!”

  陆涛一边高声喝骂,一边来到被吊绑的紫苏身边,劈手将她衣衫撕碎,皮糙肉厚的大手粗暴蹂躏她纯洁无暇的身体:“徐老儿!你再不滚出来,我可要享用你如花似玉的闺女了!”

  伊天仇看着张紫苏双眼紧闭、银牙咬破红唇,在残忍的凌辱下瑟瑟发抖、却不肯出声呼救的可怜之态,心疼到了极点。

  陆涛,你个该死的老**真下的了手!

  眼见莫秋雨不动声色、默许面前的兽行,伊天仇忍无可忍,上前劈手推开陆涛道:“老陆,你分明出于兽性猥亵这女孩,哪是在逼徐文长现身?我没那么多时间的等你!”

  不待陆涛还言,伊天仇银刀出鞘横于紫苏咽喉前半寸之处:“徐文长,我数三声,不出来就等着给你女儿收尸!”

  对不起,我只能让你死前少受折磨,欠下的杀孽,到了阴间你再找我讨回。

  “不必数了,老夫在此!”

  三名杀手抬眼,便看到了披头散发、满脸抓痕,犹如疯人般的徐文长,以及他身后的李梦尘、齐云舒二少年。

  虽然早已料到,然而至亲骨肉在面前遭受奇耻大辱,为父者岂能泰然处之?方才徐文长扯发挠脸的癫狂之举发乎内心,并非做戏。

  莫秋雨终于长身而起,蝉翼剑出鞘缓缓走下门廊石阶,陆涛与伊天仇分别站在他左右,直至徐文长三人来到近期。

  不用问,一定和书上写的一样,这个莫秋雨出手之前,一定想说一段小人得志的狂言大话。

  也许莫秋雨的确是李梦尘所猜那般俗套的恶人,然而想象的场景并未发生。

  就在三名杀手将视线从自己身上移开后片刻,张紫苏被吊绑的双手蓦然抓住绳索,将自己身体上拔一尺,俏脸正对绳结。同时她樱口中一抹银光闪过,微微侧头便将绳结切断。

  那是一片能完美贴合隐藏在牙龈内侧的锋利刀片,张紫苏出事时虽不及逃跑,却也有时间将此物藏于口中。

  后来李梦尘曾仿制一副刀片赠予陆秋荻,而秋荻被万毒天魔俘获也是凭此物脱身。

  紫苏落地后,左手掩住胸口衣襟,同时脚尖微动,将初到齐府时藏于石狮下的钉头七箭筒挑起,右手接住并扣动机簧。她脱困、拾箭、击发转瞬间一气呵成,莫秋雨刚刚回身,便被一从幽绿光芒击穿,不及惨呼、气绝倒地。

  经历方才一切却并未令张紫苏失去理智,唯一的出手时机,她毫不犹豫击杀了武功最高的莫秋雨,而非淫辱她清白躯体的陆涛。

  “纳命来!”李梦尘与齐云舒没有放过这稍纵即逝的强攻机会,分别持剑飞身攻向陆涛与伊天仇。而手无缚鸡之力的徐文长审时度势,并未上前给二人添乱。

  齐云舒手中的流云剑,是他祖上用珍奇矿藏打造的镔铁云纹剑,品质不亚于李梦尘手中的湛卢古剑,相比对方,兵器上占有极大的优势,却不足以弥补武功上的差距。

  缠斗片刻,齐云舒被陆涛飞起一脚,正踹在左腿迎面骨上,随着一声脆响,齐云舒腿骨断裂倒地。

  “小**,我这就送你跟家人团聚!”

  陆涛举拳刚要将倒地的齐云舒头颅击碎,却见齐云舒袍袖随一阵红光炸裂,未及转念,陆涛只觉自己身体腾空而起,粗壮的胸膛蓬起一片夹杂碎肉的血雾,接着,无法忍受的剧痛传遍全身,他惨叫一声轰然倒地,挣扎片刻后,口吐鲜血而亡。

  齐云舒用李梦尘离开石阵前给他的西洋手铳将陆涛轰穿,自己左腿折断,也已无力起身。

  李梦尘与伊天仇则实打实进行着近身厮杀,李梦尘自幼得诸多名家传授,剑招具是当世绝学。怎奈内功于武学乃是分水岭,一力降十会,再精妙的招数也无法填补内功上的差距。伊天仇出刀不仅势大力沉,且远比李梦尘剑招更加迅猛。

  伊天仇与两名同伴即便心生间隙,却也是多年好友,两人顷刻间命丧当场不由得令他惊怒交加、血灌瞳仁,满心所想,仅剩为友复仇。

  面对伊天仇刀刀夺命的生猛招式,凭李梦尘一己之力自然难以抵挡,好在还有异禽游天隼相助,环绕伊天仇盘旋,以锋锐如刀的鹰喙、鹰爪抓挠伊天仇面门,令他大为分心,也给李梦尘争取到喘息之机。

  与伊天仇交手三十余招,李梦尘身上已挂彩七处,半幅白袍俱被染红。游天隼也被刀锋伤到羽翼,惨叫飞离。眼看落败在即,可自己若不敌伊天仇,不仅性命不保,受伤的齐云舒以及不通武学的徐文长、张紫苏无一能够幸免。

  罢了,我死也不能让你这杀人狂魔为所欲为。

  李梦尘把心一横,看准时机不避刀锋飞身突袭、用尽全身的力量挺剑直刺,竟是同归于尽的架势。而伊天仇也已被血腥、愤怒冲昏头脑,同样只攻不守,要立斩李梦尘于刀下。

  电光火石间,一道白影忽然挡在两人身前,虽然背对自己,李梦尘依旧认出此人是老师徐文长,然而他已没有余力收招。

  伊天仇的刀呼啸着砍入徐文长右肩,直劈到胸腹才被血肉骨骼卡住。而李梦尘的湛卢剑如风般轻易刺入徐文长后心,自他前胸穿出后,复刺入伊天仇右胸。

  当徐文长提点李梦尘出手不可犹豫时,便已有必死之志,之所以对眼前搏杀袖手旁观,便是在寻找这一命换一命的决胜时机。

  从一开始,徐文长就没想过要活下去。

  担心徐文长转变心性、祸乱朝纲的,不止有首辅张居正,仙人凌雪薇。还有徐文长自己!

  徐文长一生抗倭平匪,得到的只有牢狱之灾和奸党骂名,徐文长不是圣人,他承受不了这天理不公的境遇,每一天都活在无尽痛苦之中。而最令他恐惧的,是频繁浮现心底的疑问。

  为守护这样的天下牺牲一切,值得吗?

  一念成魔,并非危言耸听,人心,本就是世间最善变之物。

  到此为止吧,老夫累了。

  “老师!”李梦尘被眼前的景象吓得魂飞魄散,抬腿将被重创的伊天仇踹开,徐文长体内夺命的一刀一剑他丝毫不敢触碰,拼尽全力遏制双手不由自主的颤抖,小心翼翼扶着气若游丝的徐文长。看到连破碎衣衫都忘记遮掩,哭喊向徐文长奔来的张紫苏,李梦尘心底一片空白,不论是何缘由,老师都有一半是死在他李梦尘手上。

  弥留之际,徐文长已无力说出什么感人肺腑的遗言,只是手臂轻抬指着紫苏,试图开口却只能不住呕血。

  李梦尘紧握徐文长手掌道:“老师,我发誓,我会看护紫苏一生一世!”

  徐文长闻言再无心愿,眼神涣散,吐出了最后一口气。

  为国为民贡献一生的不世才子徐文长,就这样死在无人知晓的角落中。

  李梦尘脱下长衫,为伏在徐文长尸身上哭泣的张紫苏披在身上,缓缓站起,捡起掉落在一旁的流云剑,凝视着剑身黑白相间的流云纹路出神。

  也许天下万事万物,都如同这看似华丽的炫纹般黑白不分、是非不明,所以好人要为之牺牲一切、而恶人坐享其成。

  莫非公道,当真已不在人心?

  李梦尘用尽全力紧握宝剑,手背、额头青筋暴跳,心中愤恨已至极点。

  我不接受!

  伊天仇右胸被长剑刺穿已伤及肺腑,鲜血拥入肺部的痛苦远大于断手断脚。他全身被自己的冷汗浸透,挣扎爬行试图逃离,却看到满含杀气、犹如死神般持剑缓步走向自己的李梦尘。

  “等......一等。”伊天仇手掩血流如注的伤口,以哀求的目光注视李梦尘颤声道:“求你放过我,我......还有女儿,我不能死。”

  “你有亲人,你却又夺走过多少人的亲人!”李梦尘面无表情道:“那些冤魂临死前的祈求你在乎过吗?你有什么资格要求宽恕?”

  “我......不会......再杀人了。”伊天仇因失血过多已变得神志恍惚,只剩下心底的求生欲,他毫不在乎李梦尘只是个跟自己女儿年龄相若的孩子,跪爬道他面前,拽住他的裤脚声泪俱下、磕头求饶:“我绝不会再杀人,我绝不会再动武!你放过我,我会用余生来悔过,祈求佛祖原谅。”

  “到了阴间,你再悔过吧!”

  李梦尘高举手中长剑,刚要刺下,便听到清丽的喊声:“住手!你不能杀他!”

  李梦尘闻言一怔,回首看着泪痕未干的张紫苏:“紫苏,你说什么?他一路追杀我们,屠杀了云舒满门,难道他不该死?”

  正经历丧父之痛的张紫苏却表现的异常沉静:“我没说他不该死,我说你不能杀他。你应该将他押送官府治罪,世间有资格断人生死的只有律法,如果滥用私刑,你会变得于他毫无区别,你所付出的,将会是灵魂。”

  张紫苏音调不高,却掷地有声,令李梦尘无言以对。

  “君名臣贤,律法护人,君昏臣佞,律法害人。”齐云舒似乎因灭门之祸变得神情恍惚,喃喃自语道:“律法不会守护我的家人、不会守护文长先生,律法守护的,是假借律法之名为恶的凶徒。”

  不错,朝廷掌管的律法,又怎会去制裁它自己的鹰犬?

   “杀人偿命,即便人道不公、天道不明,但侠义道绝不姑息恶人!为侠义道,我愿付出一切代价!”

  高举的长剑猛然刺入伊天仇后心,血光四溅!

  一把大火焚毁了齐府,焚化了徐文长、齐门无辜死者以及三名杀手。也许,洗涤罪恶唯一的方法,就是用火焰将一切焚烧殆尽。

  后人只知名士徐文长晚年落魄而逝。而他选择牺牲自己,将一场足以颠覆朝野的丑闻化为无形,无人可知、终被尘封。

  成为游侠后,李梦尘曾潜入张居正府中要为徐文长报仇,然而看到深夜孤灯下为社稷黎民操劳忙碌的迟暮老者,李梦尘几番天人交战,最终选择相信,张居正并非害死徐文长之人。

  张居正功倾天下、德泽苍生的政举是不容争辩的事实。即便徐文长当真是他所害,因这一件事判定他该死也不公平。以天下为己任,便会面临诸多无可奈何的选择。徐文长理解,选择为之牺牲,无怨无悔!

  至于李后,在一个男子可以妻妾成群、女子一时行差踏错便要被逼至绝路的时代,她所做一切不过求生而已,又如何怪罪?

  齐家房产地业丰厚,宅院自然不止一处。齐云舒待张紫苏帮他续骨后,便带领他们来到文瀛湖畔一处别院中容身。

  来到藏身处的李梦尘足有五天的时间水米未进、一动不动,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无论张紫苏还是齐云舒跟他说话都一言不发。眼看身体就要垮掉,张紫苏无奈之下只得每天煮好米汤和齐云舒一起强行往他嘴里灌。

  无论如何,第一次杀人还是在李梦尘心中留下巨大的阴影,尤其杀死一个跪地求饶之人,令李梦尘每每合眼便看到伊天仇满身血污的厉鬼向自己索命。

  方紫苏是个无比坚强的女孩,甫遭丧父之痛,却每日悉心照顾着受伤的齐云舒和形同痴傻的李梦尘,只有夜深人静时才躲在两人听不到的地方痛哭。

  直到第十日,李梦尘才稍有缓和。而他接下来每天都要前往湖畔一棵翠柳下如石像般枯立,每天都是日落西山由张紫苏与齐云舒生拉硬拽将他带回别院,却又在第二日天光未明前发现他再次回到原处。

  这样过了月余,一日正午,张紫苏对呆望湖面的李梦尘道:“李梦尘,我父葬身于此,如今耽搁月余,我想尽早离开这伤心地。”

  她看着李梦尘神游物外的样子轻叹一声:“如今我在世上能当做亲人的只有你,我希望你能跟我一起走,我们师兄妹相依为命,彼此照应,好吗?”

  “紫苏......”李梦尘闭眼长叹一声,多日来首次开口说话:“老师临终前,我答应他会看护你一生一世,其实这却是句大话,你我同行,需要被看护的,从来都是我。”

  张紫苏幽然一笑:“其实让我被需要,就是你对我的看护。不过我明白你言下之意,我不知道此地对你的意义,但你不愿离开,对吗?”

  李梦尘黯然道:“对不起......”

  紫苏微微摇头道:“你喜欢就好,我不强求。只是我希望与你常伴还有其它原因。”

  两年来的朝夕相处,李梦尘确认张紫苏对自己仅有兄妹情谊,绝无男女暧昧,故而对她此言颇为困惑。

  “为了保护我父女二人,你弄脏了自己的心。”张紫苏道:“杀人会彻底改变一个人的内心,若是有我常年为你开导,也许能帮助你摆脱这心灵的阴影。若是我不在,天长日久,这阴影也许会令你变得面目全非。”

  “紫苏,我不明白你为何这样想?”李梦尘沉声道:“我只杀了一人,一人而已,而且是个极恶杀手,杀死他也许能拯救许多性命,我这么做难道不对吗?”

  “凡事始于一。”张紫苏轻叹一声道:“但愿你日后陷入迷茫时,能及时想明白这道理,回头是岸。”

  说罢,紫苏背起简单的行囊,对身后的齐云舒道:“齐公子,我走了,李梦尘就托付于你。”

  “放心,我们是兄弟,有我照顾他,不会有事。”

  “紫苏,等一下。”李梦尘将腰间的湛卢宝剑递还紫苏道:“老师的遗物,还是物归原主为好。”

  张紫苏点头接剑背在身后道:“江湖不远、后会有期。”说罢便转身离开。

  李梦尘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却不知她一语成谶,太原发生这一切正是他日后无尽痛苦的源头。

(第七章:血色之夜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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