泼野（三）

为遇一人而入红尘，人去我亦去，此生不留尘。

堂内人一涌而出，只见东院的地上两个人正在抽搐，一个瘫坐的阿童是活的，另一个倒地的血肉仿佛都被吸干掏空皱巴巴的枯了。一条左臂已经没了，伤口无血可流。尸体情形和莫子渊一模一样。

莫夫人刚甩开阿丁的搀扶，一见倒地的那具尸体，眼珠子直了直，终于再没力气发作用了过去。魏无羡恰巧站在她附近。将她身子扶了一把，交给奔上前的阿丁，再看右手，伤痕也没了。

魏无羡这才跨出厅堂门槛，还没走出东院。莫夫人的丈夫便惨死当场，不过发生在瞬息之间。蓝思追，蓝景仪等人脸色也有些发白，蓝思追最快镇定下来追问瘫坐的阿童。

蓝思追（蓝苑）有没有看到是什么东西？

阿童被吓坏了，牙关都打不开，半晌说不出一句，只是不住的摇头。蓝思追心急如焚，让同门把他带进屋子里。转向蓝景仪。

蓝思追（蓝苑）信号发了吗？

蓝景仪信号发了，可如果这附近没有能前来支援的前辈。我们的人恐怕最快也要半个时辰才能赶过来，现在该怎么办？咱们连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

他们自然是不可能走的，若是谁家子弟遇到邪祟时只顾自己脱走，不仅会给家族丢脸，他们自己也耻于见人，这些下坏的莫家人也不能跟着走，因为邪祟多半就混在他们中间。走也没用，蓝思追咬牙道。

蓝思追（蓝苑）守着！等人来！

既已发出求救信号，再过不久就会有其他修士赶到支援，为避免多发生一些事端，魏无羡和白娉婷，理应退避。来的人不认识还好，若是刚好来了个跟他们打过交道或者打过架的会怎么样？那可不好说。

可诅咒在身，他们眼下没法离开莫家庄，而且被招来的东西在这么短时间之内连夺条两人命。其凶残程度非比寻常，如果他们再撒手就走，等支援的人赶到也许整个莫家庄已横满一街接少了一条左臂的尸首，里面包括那几个姑苏蓝氏的亲眷子弟。

思索片刻，魏无羡道。

魏无羡（魏婴）看来我们得速战速决了。

白娉婷点了点头。

那边的几名少年也是初出茅庐，个个神色紧张却仍是严格的踩着方位守住莫宅。并在堂屋内外贴满符箓。那名家仆阿童已被抬入了堂中。蓝思追左手为他把脉，右手推着莫夫人的背心，两边都救治不及，正焦头烂额，阿童忽然从地上爬了起来。

阿丁“啊”了一声道。

阿丁阿童，你醒了。

她还没来得及面露喜色，这边阿童抬起左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见状，蓝思追在他几处穴道上连拍三下，白聘婷知道他们家的人虽然瞧着斯文，但臂力可半点也不斯文，这般拍法任谁也要立刻动不了了。阿童却恍然不觉左手越掐越紧，表情也越来越痛苦狰狞，蓝景仪去掰他左手，竟像在掰一块儿铁疙瘩，纹丝不动。不消片刻。“咔”一声，阿童的头歪歪垂下，手这才松开，可是颈骨已经断了。

他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自己把自己掐死了。

见此情形，阿丁颤声道。

阿丁……鬼！有一只看不见的鬼在这里，让阿童把自己掐死了。

她嗓音尖细，语音凄厉，听得旁人毛骨悚然。蓦地信了，魏无羡的判断却恰恰相反:不是厉鬼。

他看过这些少年所选择的符箓，都是斥灵类，把整个东堂贴的可谓是密不透风，若真是厉鬼进入东堂，符咒会立刻自动焚烧出绿火，而不是如现在一般毫无动静。

白娉婷（白筱）[不是这群小朋友反应慢，而是来者实在凶残。]

玄门对于“厉鬼”一直有严格的规定标准，每月杀一人持续作祟，三个月就已经可以归为厉鬼。这标准是魏无羡定的，现在大概还在用。他最善应付此类情况，以他所见七天杀一个人。便算得上作祟频繁的厉鬼，这东西却连杀三人，而且间隔时间如此之短，哪怕成名修士，也难以及想出应对之策，何况只是群刚出道的小辈。

她正这么想，火光闪了闪一阵，阴风袭过。整个院子和东堂里所有的灯笼和烛火齐齐熄灭了。

灯灭的刹那，尖叫声此起彼伏，男男女女推推搡搡，又摔又逃，蓝景仪喝道。

蓝景仪原地站好，不要乱动！谁跑抓谁！

这倒不是危言耸听，趁暗作乱浑水摸鱼是邪祟的天性。越是哭叫跑闹，越是容易引祸上身而不自知，这种时候落单或自乱阵脚极其危险，奈何他们个个魂飞天外又怎么听得清?听得进?不消片刻东堂便安静下来，除了轻微的呼吸声就是细微的抽泣声，恐怕已经不剩几个人了。

黑暗中一道火光，蓦然亮起，那是蓝思追引燃了一张明火符。

明火符的火焰不会被挟有邪气的阴风吹袭，他夹着这张符，重新点燃烛火，剩下的几名少年则去安抚其他人，就着火光魏无羡不经意看了看手腕，又一道伤痕愈合了。

他举了举手，让白娉婷也看见了

这一看，她却忽然发觉伤痕的数目不对。

原本他左右两只手腕各有两道伤痕，莫子渊死，一道愈合；莫子渊父亲死，又一道；家仆阿童死，再一道。如此算来，应该有三道伤痕愈合，只剩下最后一道痕迹，最深恨意也最深的伤口。

可现在他的手腕上空空如也，一条也不剩了。

魏无羡相信。莫玄羽的复仇对象里肯定少不了莫夫人，最长最深的那条伤口就是为她留的。而它竟然消失了。

白娉婷（白筱）是莫夫人

魏无羡（魏婴）对，没错。要伤口愈合，除非莫夫人死。

他们的目光缓缓挪开，移到刚醒来不久被众人簇拥在中央面色惨白如纸的莫夫人身上。

除非她已经是个死人了

魏无羡可以确定已经有什么东西附在莫夫人身上了。若是这东西不是魂体，那究竟会是什么呢？

忽然，阿丁哭道

阿丁手……手阿童的左手。

蓝思追将明火符移到阿童尸体的上方，果然他的左手也消失了。

左手！

电光石火间。魏无羡眼前一片雪亮。作祟之物与消失的左臂连成一线。他忽然“哈哈”笑了出来。蓝景仪气道。

蓝景仪这傻瓜，这时候还笑得出来。

可再一想，既然本来就是个傻瓜。又跟他计较什么？

魏无羡却抓着他袖子摇头道。

魏无羡（魏婴）不是！不是。

蓝景仪不是什么?不是傻瓜嘛?你不要闹了?谁都没空理你！

蓝景仪烦躁的要抽回袖子。

魏无羡指着地上莫父和阿童的尸体道。

魏无羡（魏婴）这不是他们。

蓝思追制止住要发怒的蓝景仪，问道。

蓝思追（蓝苑）你说“这不是他们”，是什么意思？

白娉婷抢先回答道

白娉婷（白筱）这个不是莫子渊的爹，那个也不是阿童。

魏无羡看着白娉婷宠溺的笑了笑。

魏无羡（魏婴）果真是你懂我！

蓝思追愣了愣，不由自主地追问道。

蓝思追（蓝苑）为什么？

魏无羡（魏婴）手啊，他们又不是左撇子，打我从来都是用右手，这点我还是知道的。

蓝景仪忍无可忍的道

蓝景仪你自豪个什么劲儿！看把你得意的！

蓝思追却微微惊出冷汗，回想一下:阿童掐死自己用的是左手莫夫人的丈夫推倒妻子时用的也是左手。

但是，白天莫玄羽大闹东堂的时候，这两个人忙不迭地抓人赶人。惯用的都是右手，总不至于这两个人在临死之前突然都变成了左撇子。

虽不知究竟是什么缘由，但若想探明作祟的是什么东西，必然要从“左手”下手。蓝思追想通这一节略感惊疑，看了魏无羡一眼，忍不住想。

蓝思追（蓝苑）[他忽然说这话，实在是……不像巧合。还有他身边的那个女子。仿佛知道点儿什么。总感觉是自己的前辈们。]

魏无羡只管腆着个脸笑，知道这提示还是太刻意了，但是他也没办法。好在蓝思追也不追究，心道。

蓝思追（蓝苑）[无论如何，这位莫公子既然肯提醒我，多半不是怀着歹意。]

便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扫过了刚哭晕过去的阿丁，落到了莫夫人身上。

视线从她那张脸往下走，一直走到她的双手，手臂直直下垂，大半掩在袖子里，只有一小半手指露了出来，右手的手指雪白纤细，正是一个养尊处优不是劳务的妇人之手。

然而她左手的手指却比右手长了些许，也粗了些许。指节勾起充满力度。

这哪里是应该长在你们身上的手，分明是一个男人的手。

蓝思追喝道。

蓝思追（蓝苑）按住她！

几名少年已扭住了莫夫人，蓝思追道一声“得罪”，一张符箓翻手便要拍下，莫夫人的左手却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扭转过去。抓向他的喉咙。

活人的手臂要扭成这样，除非骨头被折断了，而他出手极快，眼看就要抓住他的脖子，这时蓝景仪“啊”一声大叫，扑到了蓝思追前，帮他挡下了这一抓。

只见火光一闪，那只手臂刚抓住蓝景仪的肩头。臂上便冒起丛丛绿烟，立即放开五指，蓝思追逃过一劫，刚要感谢蓝景仪舍身相救，却见后者。半件衣服已被烧成了灰烬，狼狈至极。蓝景仪边脱剩下的另外半件边回头气急败坏的骂。

蓝景仪你踢我干什么？死疯子，你想害死我。

魏无羡抱头鼠窜。

魏无羡（魏婴）不是我踢的。

是白娉婷踢的，蓝家校服的外衣内侧用同色系线绣满了密密麻麻的。咒术真言。有护身保命之奇效，不过遇上这样厉害的。用过一次便只能作废，情急之下只能踢蓝景仪一脚，让他用身躯帮蓝思追互一下脖子。

再说。

魏无羡（魏婴）[木兮君，又皮了！]

白娉婷也回笑一下，便没再理他，当务之急先处理事情，速速逃离现场。

蓝景仪还要再骂，莫夫人却栽倒在地，脸上的血肉都被吸得只剩一层皮，贴着一个骷髅头。那条不属于她的男人手臂，从他左肩脱落无止竟然还屈伸自如，仿佛在活动筋骨，身上血脉和青筋的跳动都能看得清楚。

这个东西就是被召阴旗招过来的邪物。

分尸肢解正是标准的惨死，就比魏无羡的死法稍微体面一点，但也没有体面太多。与碎成粉末的情况不同，肢体尸块会沾染一部分死者的怨念，渴望回到另外的躯体身边，渴望死得全尸，于是他便会想方设法去找到身体的其他部分。找到了，也许会从此，心满意足的安息也许会作祟的更厉害。而如果找不到这部分肢体，便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如何退而求其次，找活人的躯体凑活凑活？

就像这只左手一样，吃掉活人的左手，并取而代之吸干这个活人的精气血肉后，抛弃身体继续寻找下一个寄生容器。直到找到尸体的其他部分为止。

这条手臂一旦上身，被寄生的人便即刻毙命，但在周身血肉被吸食殆尽之前，却仍能在他的控制下活动如常，仿佛依旧活着。他被招来后，找上的第一个容器是莫子渊，第二个容器则是莫子渊的父亲，莫夫人让她丈夫滚出去的时候他。一反常态的还手推他。魏无羡原本以为那是他正为儿子之死痛心也是厌倦了妻子的蛮横，可现在想想那根本不是一个刚刚失去儿子的父亲应有的模样。那不是心灰的木然，而是死寂，死者的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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