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9 两生执念一生平

虹猫驾马一路飞奔，借着月色看见了前方石头上的大字，才勒马停下。

黑虎崖。

这是他的主意，那日从玉蟾宫离开的当天晚上，他便决定单枪匹马地来冒一次险。他答应过她，会处理好一切的。

他下了马，小心地往前走着。

“什么人？”看守在外的小兵们看到一个黑影，顿时戒备起来，“胆敢擅闯黑虎崖？”

“在下虹猫，”白衣少年彬彬有礼道，“有事找你们少主一叙。”

虹猫？黑衣兵听到这两个字顿时慌了起来，这七剑之首与自家少主向来是水火不容的敌人，如今，七剑又要找上门来了吗？

“少主在闭关，不便见客。”一位黑衣兵故作镇定地说道，“况且少主有令，来者一率不见。”

“我今日有事，必须要见你们少主！”虹猫坚定道，他既然来了，绝不会无功而返。看样子，只能硬闯进去了，虹猫拔出长虹剑，准备应战。

“必须要见？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一阵低沉的声音传来，在黑虎崖回荡着，阴森的夜里充满着杀气，却不见其人。虹猫握紧剑柄，他已经听出来是他的声音了，如此狂妄不羁的语气，除了他也不会有第二个人。

远处一阵轰响，黑小虎乘风而来，冷冽的双眼在夜色中泛着可怕的光。

那披风，在夜风中吹得肆意张扬。

他正在附近修炼，听见争吵便寻来看看，却在月光下，看见了他的身影，那个曾经恨在心头，在梦中都不会放过的身影。

黑小虎知道自己终有一日还是会遇见他，只是没想到会那么快。尽管他已经平复了自己的心情很久，但是见到他，心里还是会不由得卷起波澜，那些拼命消下去的仇恨，又一次涌上心头了。

他始终不知道对于虹猫究竟是何感觉，或者说，与他究竟是和关系。在他的认知里，他对于这位世人眼里近乎完美的白衣少侠更多的是棋逢对手的敌意，还有那争风夺爱的醋意；现在，又多了家破人亡的恨意。

但其实，他心里还有这样一点点复杂的情感：他之所以那么渴望同他一较高下，那么渴望让他输得心服口服，还因为深埋在心里的意难平。不得不说，他也是羡慕他的，羡慕他的一生恣意潇洒又功成名就，得到了很多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男儿性本烈，谁不想成为俯瞰众生的英雄，而他终究与他不是同路人，这也使得那些他自己都看不见的羡慕慢慢发酵变味，变成了嫉妒、不甘、杀心、恨意。好似只有杀了他，才能改变自己与他悬殊的身世，才能挽回深爱姑娘的心，才能成为自己想成为的样子。

上一世他就是那么做的，事实证明他做错了，什么也没得到。

他很喜欢在潜意识里把失忆前的过往叫做上一世，就像是再来一趟世间一样，提醒他很多问题要看得淡一些。

但是心中的怒火确实在烧，这一点他也不会掩饰。

“好啊，我不去找你，你倒是先找上门来了。”他冷笑一声，一步步走向前，站到可以看见彼此脸庞的位置。

“虹猫……”他默默捏紧双拳，把这两个字拖得很长，说地咬牙切齿，像是把他所有的情绪都藏在这两个字里了。

“你之前的事情，我也从蓝兔那里听说了一些。你先冷静一下，我找你确实是有要紧的事情相商。”虹猫听出他语气里的不对劲，也尽量不再提之前的恩怨，怕激怒到他。

“你们先退下。”黑小虎长舒了一口气，挥了挥手。“少主，虹猫此番前来怕是对您不利，属下还是……”众小兵的顾虑也不是没有道理。

“退下！”黑小虎怒喝一声，周身黑影顿时消失。

“虹猫，别以为你现在贵为武林盟主我奈你不得，杀父之仇……”他的掌心内力汇聚，眼中血丝渐起，“是时候算一算了。”

他的恨意不能带给蓝兔，至少可以在七剑之首的身上，有一个发泄的地方。

“黑心煞掌！”他一掌劈来，虹猫凭着惯性用剑格挡，那力道把他足足推出了数尺之远。

“怎么？是我不配你出招吗？”见他只守不攻，他更是怒意渐起，“听说虹猫少侠火舞旋风已入化境，最高境界天地同寿有改天换地之能，无人能及。倒不如现在使出，我也算见识见识。”说罢，便又展开攻势。

“天魔乱舞！”他凝聚所有内力开始最后一击，深蓝色的光在周身汇聚，眼前出现无数分影，虚实相融，以舞化力，杀人无形。

“火舞旋风——”虹猫一跃而起，他今日前来只为告知一事，并不想同他交手，可是眼下他恨意难平，又使出了绝招，自己也只好化守为攻，开始应战了。

“天地——同寿！”

这样下去的结果不言而喻。

黑小虎也是明白的。近来他在修炼上虽有进步，可是功力并没有恢复到以前的巅峰水平，因此如今的天魔乱舞恐不敌火舞旋风，何况是那毁天灭地的最高式，但是宣泄杀父之仇的快感占据了他全部的意识，为此他使出了十分的功力，全力一搏。而虹猫刚才在黑小虎最初的那一掌已经探到了他的功力一二，深知他才闭关不久，便暗自收了些内力，只使出三分。

在真气相撞的瞬间，黑小虎突然感觉到对面的人收了招式，刚才那一招火舞旋风，也是只有其表并无其实。很快，他的真气在虹光减弱的那一刻打入虹猫的身体里，面前的白影落地，弹开又有数尺之远。

“咳咳……”虹猫以剑拄地，抹去嘴角的鲜血。

“你……”黑小虎既难以置信又有些气急败坏，半天愣住缓不过来，“你什么意思？显得自己很伟大吗？正好借此杀了仇人之子一了百了，你为何不趁机杀了我啊！？”

他明明可以的。刚才，他自己十有八九是去送死的，他们彼此都知道。

“蓝兔……”虹猫靠着剑的支撑缓缓站起，望着他开口道：“我答应过蓝兔，所以，我不会伤你。”

“杀父之仇我知道你不会轻易放下，”虹猫顶着虚弱的身子缓缓前进，走到他们初始的距离，“刚才那两掌，算是我欠你的。我也曾背负杀父之仇，所以……恩恩怨怨，我不希望再延续了。”

好一句我欠你的，说得多么大义凛然，这是他虹猫固有的架子，黑小虎愤愤想着，可他心里却五味杂陈，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到底……是谁欠谁的呢？仇恨累积起来，便没有人能分得清了。他也知道自己的父亲欠下的命债太多，其中也包括虹猫的父亲，所以父亲是逃不开命中劫数的。现在这样的局面，也算是仇怨相抵了。冤冤相报，最后谁也分不清究竟是谁亏欠谁了。

黑小虎转过身去，背影孤独而坚毅，掩盖了一切软弱的内心。

“若你现在不是武林盟主，只是原来的虹猫少侠，我定不会放过你。”他对潜意识里认定的敌人一向喜欢冷语相向，可是言外之意却是放过他了。

“盟主大人还是早些回去，别让旁人看到落下结交奸邪的闲话。”他那句“盟主大人”，说出了他所有的讽刺和无奈。事到如今，他与他就算不再追究过往恩怨，也终究不会是同路人。

“我知道最近很多门派来这里讨要说法……”虹猫似乎能看出他在担心什么，“不过，我虹猫在此立誓，只要魔教不再意图称霸致使生灵涂炭，我定会回去安顿这些门派，魔教的事情我也不会插手，从此魔教自立门户，不属于武林盟管辖范围之内。”

他的这些承诺，都是对他们而言最好的结果了。虹猫也知道以他的傲气，也不会服从于武林盟的管辖，魔教终归和其他门派不同，有些事情只要守住底线，便完全可以各自一隅安宁相处。

“你终究和你的父亲是不一样的……”虹猫叹了口气，似是在叹惋他的身世，毕竟平心而论，如果不是因为这些所谓的立场，黑小虎确实是个值得深交的朋友，亦或是切磋的对手。“我深信你的为人。”

“我知道了。”背对着的人语气也软了下来，像是累了，“你要没什么事，就走吧。”

“等等！”虹猫一句话叫住了他，“你当真……不会见蓝兔了吗？”

怎么会不见？他苦笑一声，他何尝不想去找她，只是现在不能罢了。若是连一个安稳强大的家都不能给她，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见她呢。

“她……还好吗？”他好半天问出一句，语调低沉，喉间哽咽。

“她还好……只是……”虹猫差点把话全部说出来，想想还是咽下去了。

“只是什么？”黑小虎猛地转过身来，提起虹猫的衣领，急急地问道，“是生病了吗？我派到玉蟾宫的守卫都说她近日闭门不出，到底出什么事了？”

“你那么想知道，干嘛不去自己去问？”虹猫挣脱掉那人的魔爪，拍了拍衣领，与他保持了一定距离才说道：“神医说……她有孕了。”

“什么？！”黑小虎反而退了一步，像是被什么惊到了，半天吐不出一句话来。

怎么会？怎么会……

无名的怒火在胸中翻涌，他刚想挥拳打向虹猫，可是又在半空中住了。他突然想起那日自己同她缠绵床榻，在那绮罗生香的情药催使下，共享了一晚命运安排的情欲盛宴。

或许是在那时……

若不是这样，虹猫怎会要告知与他？怎会是那种欲言又止的神情？可是，他真的慌了，有些恍恍惚惚，像是做梦一样。

默默地愣了许久，欣喜才后知后觉地占据心口，他颤抖着开口，似乎在寻求一个确认：“我的？”

“为了蓝兔声誉，婚礼还是早些办了为好……”虹猫顺着往下说，尽管带着些许私人的不情愿，但还是尽量把话说得公正起来，“我已与蓝兔说定，婚礼定在下月初六，也是你出关的日子……这是我此番前来要说的，最重要的事情。”

婚礼……是他和她的婚礼啊。黑小虎被他突如其来又接二连三的消息惊得半天缓不过来，神思似乎还停留在刚才的惊喜之中。

这场婚礼，虽然有些突兀，有些猝不及防，有些奉子成婚，有些阴差阳错……但那又何妨，只要是他和她，便是命运最好的安排，便是他此生最幸福的事情。

那是他尘蒙了两生的执念啊，白首之约，灯下双眠，岁岁年年常相见。纵然这一世坎坷，但也算是平定此生夙愿了。

“等等，为什么我的婚礼，要你定夺？”黑小虎像是被人夺了主动权一样，细细想来很是不满，迈步就要走，“我现在就去找她！”

“蓝兔成婚是武林大事，到时江湖各大门派都要前来，魔教现在争议纷纷，恐不能强行迎娶。”虹猫拉住冲昏了头的黑小虎，“若想顺利成婚，必然要把他们叫到武林盟来，还望配合。”

黑小虎止步想了想，终于还是默认下来。虽然这样让他被动了些，可如今的状况也并无它法，他决不能因为自己的私欲让这成亲成了一件偷偷摸摸的事。何况在他心中，一直想为她办一次堂堂正正、风风光光的婚礼。如果可以把感情大白于天下，这将是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啊，在以前他可是从来不敢想的。

按耐住了去找她的冲动，他点了点头。

“有件东西，有必要转交给你。”虹猫说着从背上解下一个包裹，那包裹小小的，里面似乎装着什么有棱角的东西。

黑小虎一把抓过来，转身离去，临走时还不忘回头说：“你今日所说的我都记下了，初六那日我定会准时去的，她是我的妻，我绝不会让她受委屈。”

还真是一如既往的霸道，像是专门说给虹猫听的。白衣少年知他心结已解，也不计较：“如此甚好……”

待他走后，黑小虎才慢慢拆开那包裹，里面是个小小的木匣，雕刻精美，留有淡淡熏香，开样子像是玉蟾宫里的物品，他轻轻拧开锁扣，红色映入眼帘。

里面是一个精美的折子，烫金色的红纸镶着龙凤呈祥的图案，打开是娟秀的字迹，似乎像是位女子所写。

是她吗？黑小虎虽没有见过她的字迹，可是看着这字迹却莫名地想起她。似乎这薄薄红纸上，还有她的淡淡冷香。

这……竟是婚书啊。那最右端的醒目大字，让黑小虎虽为之一愣，但也心头一暖。这短短一篇婚书，是他此生看过最美的文章。

“桃花灼灼，宜室宜家。良缘永结，欣燕尔之。谨以白首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

他盯着新郎新娘的位置看了许久，眼前有些朦朦胧胧。

蓝兔，黑小虎。他们的名字终于这样并排地躺在一起，像是分开了很久，错过了很久，恩怨了很久，才这样携手相伴，共度余生。此刻的他觉得世间的任何名字也不会有如此般配了。

他抚摸着落款的玉蟾宫刻印，不由得笑了起来。这婚书里未写出的，是她的思念，和她的应允。又或许是她担心自己不懂舞文弄墨和婚礼繁节，才把这婚书提前拟好了。

“蓝兔，等着我……”黑小虎把那张婚书小心地放入怀中，喃喃着回到闭关之处。

虹猫站在武林盟的大殿上，局面有些尴尬。黑小虎这家伙果然是没有准时，确切地来说是提前了。按照原来的约定是喜轿到达武林盟的时候，他来此迎娶，不承想他还是径直去了玉蟾宫，大有抢婚之势。不过细细想来，这是他的婚礼，这些倒也算不得唐突。

“吉时应该到了吧？怎么还不见新娘？”台下一位宾客耐不住性子，问了起来，他这一问，众人们也开始众说纷纭起来。

“虹猫少侠，这今日是大喜的日子，不着喜服迎接，恐不成体统吧？”一门派的掌门发问道，不知这素来严谨的虹猫少侠今日为何如此失礼起来。

“是呀是呀，新娘人呢？”众人也开始急了。

台下就坐的五剑相视一笑，恐怕此刻除了虹猫，也只有他们明白了。

“今日是玉蟾宫宫主蓝兔成亲之日，在此设下喜宴与在座各位同庆，现在可以开宴了。”虹猫坐在盟主之位上，开口说道。

“什么？你不是新郎？”台下一位宾客立即不满起来，“何故要骗我们？”

“我虹猫从未欺骗于人，也并非新郎，各位怕是误解了。”虹猫的话让众人一愣，是啊，毕竟细细想来，从一开始，只是蓝兔成亲的消息放出，这请帖上，也并未有虹猫的名字。

那这位神秘的新郎，究竟是谁？

“不是你，蓝兔宫主又能嫁与谁呢？今日我们大家都在这里，还望虹猫少侠给个交代才是！”底下的宾客们一人带头，纷纷叫嚷起来。

“之前公布多有不便，今日大家都在场，也是为了说明此事。”虹猫起身向各位鞠躬抱拳，他作为武林盟主，处事倒是越来越显出气度不凡了。

“蓝兔所嫁之人，是曾经的魔教少主，现魔教少主——”

“黑小虎。”他把这三字淡淡说出，掩饰掉了极不情愿的心情。

“什么？！”满座宾客无不拍案而起，双目满是惊恐和诧异，那个名字像是有特殊的魔力，仿佛死而复生的恶魔，正在渐渐逼近。

很多人手中的碗筷硬是生生地摔了下去，在地上留下一片碎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