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8 红妆十里恰逢君

那日悻悻回去后，虹猫喝了一晚上的酒，他从来没有喝过那么多，一连醉了好几天，连酒醒后，都是神情恹恹的。

而蓝兔这些天一直闭门不出。在说服自己接受后，她还是不知道怎么面对她的朋友们，好似现在任何解释都是苍白无力的。对于虹猫，她也有一种深深的内疚感，虽然自己对他并无爱意，可是他的真心她也是明白的，她终究是心软，不愿去伤害他错付他。可是现在，他们之间像是被这无意的伤害生生拉远了。

他们距离的产生源于她已经做出了选择，那次在他离开后，她在逗逗给她的安胎药和堕胎药中选择了前者，她舍不得那个意外而来的可爱的生命，她很爱小孩子，尽管现在感受不到，但她已经可以想象那圆滚滚的小脸了。

只是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快到最应该知道的人反而和她断了联系。其实，他不知道也挺好的……蓝兔想着，她不知道他是否喜欢小孩子，就算他现在出现在面前，恐怕自己也没有勇气说出来吧……她不愿让这个小生命成为他心里的一个负担。

她有时候觉得自己很奇怪，竟然那么的表里不一。虽然她极力让自己表面上看起来很平静，但是心里扎根般疯长的思念总会让她看到每一个出现在自己身边的身影都像是他。她不得不开始默默承认，没有他自己确实有些不太习惯，她的安全感，随着他的离开一并消失了。现在的她，变得有些胡思乱想、心神不定，连睡觉都没有以前安稳，她找不出来缘由，便把这些变化推给腹中的孩子。

今日，蓝兔走到荷塘的凉亭处休息，夏日已经悄悄到来，池中的荷花也含苞待放着，在风中摇曳，吹来淡淡荷香。蓝兔坐在凉亭中的石桌上，并没有赏景，而是盯着手中的东西，这件东西她这些天一直放在身边。

那是他那天送她的桃花簪。是他送给她的求婚信物，恐怕他自己都忘了。

那簪尾朵朵小小的桃花，像是在提醒着她那个刚刚过去的春天。是啊，看样子她是永远逃不开了，夏日已至，但是她还是停留在那个江南春日里，就算是一场梦，也不想醒来。

她没有发觉脚步声渐渐清晰，白衣少年款款而来。

“蓝兔……”他直到做到她的面前，她才猛地惊了一下，匆忙把发簪掩到袖口里。

“虹猫，你来了……”她淡淡一笑，笑容有些僵，空气也骤然凝固起来。

谁都想打破这种尴尬，但谁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不用担心，我已经给他们说了……”他似乎知道她会问什么，竟先打破了沉默，“大家都尊重你的选择……我们没有找他。”

蓝兔心里升起一股暖流，为他们的支持而感动，她轻抿双唇，声音很轻地说了一句：“那你呢？”

她明显感觉到少年微微一愣。

“虹猫，对不起，我知道我负了你，所以一直……”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所以一直想说声对不起，所以一直犹豫不定，所以一直不想再次伤害你。

“我希望你幸福……”虹猫轻触她的手，牢牢握住，像是给她安慰，“这是最重要的。”

纵有不甘，但也确实明白，他会是义无反顾去护你周全的人，是能给你幸福的人。

“蓝兔，成亲吧。”他眼中又是缱绻温柔，亦如当时桃林求婚的模样，只是这次的心境已经不同了。

蓝兔双眸渐渐放大，身子都跟着抖了一下，缓缓抽出了他握着的手。她一时没有明白过来，成亲？她和他吗？

“虹猫，你明知道我……”她的美眸中带着疑惑。

“不是我，是他。”这话明明在心里扎下了口子，但是他说得很淡然，“下月初六是个好日子，你若愿意的话……”

“可是，他……”蓝兔有些迟疑，她没有想过自己和他的婚礼也可以这样大白于天下，或者说，她从来都不敢想象，与他成亲是一种怎样的光景。不知……现在的他还愿意吗？她竟有些不确定了。

“你放心，交给我就好。”虹猫没有多说，轻轻拍拍她的肩，便走了。

这才是他今天想要跟她说的话。或许很多年后，他仍会想起这个时刻，他把自己爱的那个姑娘，推给了那个人，只愿她幸福。他心里的所有苦涩，都不是那么重要了。

蓝兔目送着虹猫的背影离去，他的白衣，会在她心里，留下一种永恒的印记，即便那不是爱情。

虹猫回去后，像武林第一时间公布了蓝兔要成婚的消息，一时间，震惊四座，大殿里满堂宾客无不默默在心里感到惋惜，武林第一美人，终究是要嫁人了。蓝兔成婚的消息是虹猫宣布的，就算没有指明新郎，大家也没有在意，都顺理成章地把新郎官当成了虹猫。其它五剑是知道的，但是为了让婚礼顺利办下去，并没有澄清这个事情，神秘的新郎就这样成了虹猫，一时间传遍了江湖。

唯一没有收到这消息的，便是闭门壮大的黑虎崖。

不久后，请帖便从武林盟向各大门派递送，邀请下月初六，来武林盟参加宫主喜宴。大家都以得到请帖为荣，争相拿着炫耀，也就都没有发现那请帖上，只有宫主一人的名字。

信鸽衔着一张张醒目的红纸，给片天空添上了喜庆的色彩。

初六这一天，武林盟一片热闹喜庆的景象，宛如婚礼的主场一样，红毯顺着高阶一路铺向大殿，殿内挂起红色绸缎，挑起红色灯笼，宴席已经摆好，宾客也已行礼入座，殿外唢呐声鼓声连绵不绝。玉蟾宫主成亲的排场果然很大，大家对这位美艳动人的新娘翘首以盼着。

相比之下，玉蟾宫虽然也是张灯结彩，一片喜庆的红，但是没有宾客，显得闹中取静，难得安逸。

在宫主闺房里，蓝兔看着镜中的自己，红晕慢慢泛上脸颊。

她也是第一次这样好好看着身着嫁衣的自己，虽然不是第一次这样穿，但那次与猪无戒的成亲皆是逢场作戏，所以她心里没有任何波澜。这次不同，她算是正式地穿上了一次嫁衣，要嫁给自己心爱的人了。

嫁衣是玉蟾宫的裁缝们在这一月内连天加夜赶制的，端庄合体，她轻轻抚摸着，脸上洋溢着小女儿的娇羞。

紫兔和其他宫女站在身旁，也盯着自家宫主出了神。

头戴凤冠，两旁的珠帘层次地落下，熠熠生辉；发髻正中戴着桃花彩蝶娇分心，两侧各一朵桃花点缀，未盘起的头发顺肩而下，水蓝色的长发散发着光晕。身着暗花浅织缂金丝广陵衫，袖口处绣着鸳鸯图案；外罩件品红丹荷金缨落霞披，桃红缎镶玉腰封垂下云纹石榴裙，尾裙拖曳在地，边缘镶金，艳丽璀璨。蓝兔脸遮薄薄的红方巾，脚踏锦缎红莲绣花鞋，眉间含情，水眸澄澈，双唇轻含丹纸，更显娇艳欲滴。

美到让蟾宫里的一切都黯然失色的，也只有宫主一人而已。

蓝兔端详许久，渐渐褪去脸上的潮红，微微叹了口气。

她的心里总是空落落的，满眼的红色似乎是不属于她的热闹一样，她有些紧张，更有些迷惘。毕竟，哪有这样成亲的？成亲前连新郎都没有见过，她都不知道他会不会来……

但她相信虹猫，虹猫说，出了宫只管一路向武林盟会的方向走，他会安排好一切的。

他……会来的吧……

蓝兔就这样想着，在紫兔的搀扶下出了房门，登上早已备好的喜轿。从这里到玉蟾宫门口，铺上了长长的红毯，宫女们排在旁边，捻起花篮里的花瓣，纷纷洒向空中。

行喜长春宅，兰玉满庭芳。窈窕淑女，正当出嫁时，十里红妆。

紫兔作为贴身侍女，走在喜轿侧旁，陪着宫主出嫁，她的心里对于这位神秘的姑爷是谁，是能猜出一二的。喜轿渐渐行至玉蟾宫大门口，突然停下了。

蓝兔撩起帘子，隔着盖头她看得不是很真切，却能清清楚楚地听到，紧闭的大门外，传来吵闹声。

“你是谁？今日是宫主成亲之日，没有宫主命令，是不能进去的。”这似乎是宫女的声音，看样子是在拦截一位不请自来的客人。

“我是谁你看不出来吗？我要见你们宫主！”语气虽是急躁，但是那声音，是她听过一次便忘不掉的……

是他，来了吗？

“你是……姑爷？”此刻，守在门外的宫女们打量着眼前的人，难以置信地开口道。

“我来提……”黑小虎刚想说“提亲”，想想不对，又改了口，“我是来迎娶你们宫主的！”

迎娶？门外宫女们疑惑起来，按照这婚礼的流程，可没有这一项啊……

“在下黑小虎，前来迎娶玉蟾宫宫主！”黑小虎大声地吼着，有些理直气壮，似乎是喊给门内的人听的。

他的话音未落，大门便吱呀一声开了，门内和门外的人，就这样意外地碰到了一起。

谁也没有往前再走一步，谁都没有从对方那里回过神来。

刚才蓝兔听见争执声，又听见了他的声音，便走下喜轿，示意紫兔开门。可是开门的刹那，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看见的：从高台上放眼望去，阶下满是成排而立的黑衣人，带着成排的木箱，每个箱子上，都扎着喜庆的花球，盖着红色绸缎，看起来，像是一片黑与红交错的海。

站在自己面前的人，身穿一袭降红色的金绣锦袍，袍边绣着深蓝色的祥云暗纹，袍底以蓝金为主，倒像是他的风格；头冠镶金插翎，仍是深蓝为主，与袍底相配；腰系金丝滚边红带，中央镶着一块玉石，脚上着一双金丝竹戏水鸳鸯红靴，整个人贵气潇洒，活脱脱一个英俊的新郎官。

他的长发半束半散，原先冷峻的眉梢也因为这喜服而变得舒展柔情起来。他的肩胛处巧妙地设计了环扣，身后是一件更耀眼的红色金丝盘镶边披风，扣在他的肩胛上，更显得人明朗英气。

而另一边，黑小虎在开门的瞬间，望着自己朝思暮想的人，惊得一时间怔在原地，周遭的蟾宫美景，全在刹那间失去了生气。

他本以为侠装的她已经美艳，可是他又遇见了身着水蓝色烟笼纱裙的，初遇的她；他本以为她在云溪山桃花林翩翩舞剑的样子是最美的，可是他又遇见了红装素锦的她。

他从来没有见到她那么美的时候。她一向喜爱素色，喜着冷色调的衣服，一副清冷的美人模样。身着红装的她，更显得肌肤白皙，眉眼含情，灵动俏丽，倾国倾城。

他爱她所有的样子，兰性喜如春，娇面红霞衬，窈窕嫣姌美仙家。

黑小虎大步走过去，揽过她的纤细腰肢，一把拥进怀中，闻着她发丝间的冷香，久久不愿松手。

突然，他猛地运起功力，纵身而上，带着她一起腾起，渐渐消失，杳无踪影。

“哎？这怎么……”剩下一地惊慌的宫女们，面面相觑，不知这成亲，到底闹的哪一出？

黑小虎虽没来过玉蟾宫，但是这段时间，他一直在派人暗中护卫着玉蟾宫附近，方圆几里早已是他的秘密眼线，为的是这段时间内，保护她的安全，而他也间接地，了解了玉蟾宫的大概地形。

一路向桃花林而去，知道缓缓落地后，才小心地放下她。

“黑小虎！你来这里干嘛？你……”蓝兔被他刚刚一下，还没有缓过神来，见到这满树桃花，芳香花海，她也不知道他到底要怎样了。

还未把话讲完，蓝兔便被他步步紧逼，她一个趔趄，牢牢地贴紧树干，想要问个明白，下一秒又被他揭开了部分盖头，封住唇瓣。

他们浸在一片红色之中，那是他们最缱绻的柔情。

此刻没有任何言语能解了他饥渴难耐的心情，他等这一刻，真的等太久了。这一月的时间以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回味着，贪婪着，她的温存。

黑小虎肆虐地吻着，越吻越深，呼吸越来越急促，神志越来越迷离。他好似要诉尽所有的思念，要好好地补偿这段时间的空虚与寂静。

直到怀中的人难以再呼吸下去，他才罢手，额头相贴，就像是余生的交付。

“你怎么……突然来了？”蓝兔隔着盖头对上他的双眸，问出了她刚才就想问的话。

“我为什么不能来？你既已答应嫁与我，可是要遵守诺言的。”黑小虎佯装不满，挑逗的语气尽显出来：“难不成……我的娘子还想着嫁与别人？”

“你！”蓝兔扭头有些小小的赌气，随即解释道：“我没有……我还以为你……”

还以为你会就此恨我，往后余生，不会再相见了。就像那次的分别一样。

“以为我不会再来了？还是以为我会恨你？”黑小虎抢先说了出来，见她低着头不语，暗自赌气伤心，便再次拥她入怀，轻轻安抚道：“我怎么会不来，又怎么会恨你呢……”

唯有你是我的命中注定，恩怨了了，唯有爱，经久难消。

“或许魔教少主会，但是黑小虎不会……”他隔着薄薄的红盖头，看见她含泪的双眸，轻轻吻上她的额头，“你还记得曾经跟我说的话吗？你说希望我不要沉浸在仇恨之中，因为我就是我……”他的语气很轻，轻到似在她耳边呢喃，但是很坚定，“我也是时候，做一回我自己了。”

那是他们曾经在客栈里举杯对饮的时候说过的，没想到他现在还记得。

“对不起……”黑小虎摸上蓝兔的小腹，现在才两个月，隔着厚厚的嫁衣，也摸不出什么，但是他还是欣喜的，因为他知道那里面欧了一个小生命，“我一直不知道这件事……这段时间你辛苦了。”

“我很开心这是属于我的，我只是后悔没有早些知道……”黑小虎紧紧抱着蓝兔，不管她问不问，自己也一定要说出来：“这段时间我回了黑虎崖，重整魔教，闭关修炼，现在的我，可以保护你了。”

蓝兔想说些什么，可是泪水却抢先流了出来。原来他这段时间在忙着这些，原来他从来没有想过放弃自己……

可是，她后知后觉地一惊，他怎么会知道孩子的事情？还有今天这一系列的事情，仅仅是巧合吗？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怎么知道这些的？”蓝兔不解地问，连她也开始搞不懂了。

“等下再慢慢跟你说。”黑小虎故作神秘，一下子抱起蓝兔，得意地笑了起来，他喜欢看着她摸不着头脑的可爱模样。

“你放我下来！”蓝兔突然双脚离地，下意识地攥紧他的衣领，轻轻砸着他的胸口。

“我等不及了，不如就这样带你回去如何？”黑小虎还不忘征求她的同意，可是口气却多少像是不容否定的。

他行事总是那么的不拘一格，连婚礼也不例外，蓝兔还想做最后的挣扎，“那喜轿和嫁妆……”

“那些东西我叫人送去黑虎崖就行，坐轿实在太慢了。”黑小虎闪烁的眼眸中按捺着激情似火，语气也跟着霸道起来，“那些东西我都不在乎，人给我就行。”

“你……”

两抹红影离开桃林，就这样消失在玉蟾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