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花嫁

农历八月初六，入秋分，这天是柳府嫁女的日子，日子虽好，凉爽不燥。但这婚事也来得太过突然。

现在谁人不知那江家犯事，触了龙颜，江福成堂堂一从三品大员顷刻间被贬至此，捡了个芝麻官当当，看来也不过是皇上念及几分旧情，但至于这江家到底是怎么陷落的，谁也不知晓。

理由是江福成一直以来掌事有私，又御下不严，据说上次皇上为十四皇子贺寿时所上菜肴酒酿当即在皇上那惹了个不痛快，这便成了导火索，把江府从京城内一下炸到了这里。

此时柳府门前正是热闹，柳大将军嫁女儿，排场自是宏大，前来贺喜之人都快把门槛给踏破了，柳家二小姐端庄淑婉，清丽卓秀，是多少世家公子和大户人家的不二之选呐，只是这夫家……

围观的人们忍不住七嘴八舌了起来，“你说说，怎地就选中了江家，那江家现在如此境地，排着队也轮不到他们啊！”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听说两家早就定下了，只是一个月前才宣布此事，所以这才引得京中一片哗然。”

“定了亲又怎么，之前一直没有提及过，完全可以装作不认识，皇上现在怒气说不定还未全消，是我就不来蹚这浑水！”

“你敢与柳大将军相比？以为个个和你一样薄情寡义啊……”

“……”

正上花轿的柳素语全然不知她此刻被讨论得热火朝天，她由人搀扶着弯腰进了轿子，刚一坐下心里面又生出几分后悔来，此去便真的回不了头了！

柳素语虽然在这种高风亮节的将军世家长大，但从小基本都没被束缚过，别的大家闺秀要学的举止礼仪、琴棋书画她也要学，也会被爹爹逼着不许随便出府玩闹，但不管是爹娘还是哥哥，从来都不狠心剥夺她的意志。

她要冒充男子跟爹爹学武艺，爹爹佯装嗔怒，但教学时谆谆教诲，细致耐心。

她要丢下绣活去钻那四书五经，文史杂书，买大堆喜欢的墨画，母亲也是含笑而过：“素素这是想去科考？我朝可没有女子为官的先例。”

她还喜欢逮着机会就跑出府去，这里玩玩，那里逛逛，爹爹和哥哥阻止了几次，后来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

想起过往种种，又想到如今，真是世事难测，她本来还想着二十期满，便和爹娘告假，自己出去见识闯荡一番呢，谁知这梦还没做就醒了。

也罢，且试试吧，过不下去的话倒时候谁也逼不了我！

“小姐，我们到了。”陪嫁丫鬟锦穗的声音唤回了她的沉思，她正想起身，媒婆轻轻按了按帘子，低声道：“姑娘再等等罢，这迎轿该是等你的夫君亲自来。”

是了，之前胡思乱想倒没注意，这什么夫君，迎亲、接亲，从未见过他的身影，连自家府前到了都还把她晾在这。

貌丑至如此？

等了半刻钟，还未见动静，这府前滞留的队伍隐隐几分躁乱，媒婆也生出几丝尴尬来：“小姐再耐耐性子？许是有点什么礼节耽搁了。”

“算了，锦穗，扶我下来。”就给他江家以及自己一个台阶下。

锦穗应声，伸手把柳素语扶出了轿外，媒婆在欲言又止间草草陪着她走完了过场。

那人是直到拜堂那一刻才出现的，虽然隔着盖头看不见对方，但柳素语感觉得到这个“夫君”也是不情不愿。

不情不愿到茶也不敬了，拜完堂后倒像娶了个妖魔鬼怪，松了红缎子就往外走，期间没有一句话。她就看到了一双疾走的鞋。

一天下来真的是累，不是身体累就是心累，江府上下待她还算客气吧，也只能用客气形容了。

这一家之主也是如此，好像自己是柳府送来的什么礼，小心疏远着，但表面又要强撑淡定。

当然也有不好的插曲，那王氏，在敬茶时漫不经心接过去就算了，还要阴阳怪气地开口：“柳姑娘的茶我到底是喝到了，之前可是叹息没这缘分！老爷，今可高兴了？”

柳素语把这一天杂七杂八的感受说给锦穗听，锦穗也是心疼，愤愤不平道：“小姐，咱去说与老爷，说与世子听，他们能为小姐做主！”

素语见这小丫鬟一脸正色地打抱不平，心里又好笑又感动，“我也就和你抱怨抱怨，今天第一天就回娘家告状，那以后我岂不是天天得往家里跑？”

她停顿了一下，又说：“再者他们也没打我没骂我，除了我不喜欢那个婆婆，其他人岂不是冤了？”

“小姐……”锦穗嗔道。

“知我家锦姐姐疼我，好了，我那夫君也不来，你家小姐我要睡觉了，你就早早去休息吧。”柳素语轻轻推着锦穗往外走，心里却是松了一口气。

还好，今夜不用面对那人，可以稍稍放下心了。

未旦时分，正浅睡着的柳素语被门外的声响惊醒了过来，本就因为认床又不惯睡得不好，这响动让她心里也有些着慌又气恼：“谁啊？谁在那里？锦穗……”

门被轻轻打开，一个身影犹豫了一会儿才试探着走了进来。

太黑了看不清楚脸，但她知道是个男人，柳素语往里缩了缩，轻声询问：“你是江公子？”

对方看她有些害怕又壮着胆子的样子，径直往床旁边的角落里走去，答非所问道：“被赶进来的。”

这是他和她说的第一句话，就在她几乎以为他也许还是个哑巴的时候，这样一句清冷得好似在冰山雪莲中冻过的嗓音飘了过来。

“你……要睡哪里？”

一阵良久的沉默。

看他又不答话了，她也慢慢放下防备躺了下来，只是怎么睡也睡不着，角落里的人虽未发出任何声响，但隔着淡淡珊瑚蓝的帘子，她能感觉到那一团模糊不清的所在与她不过隔了几个地板格子。

秋天这样的夜晚最是沁凉，他就这么在角落地板上坐一夜？

当然不会让他来同自己睡，这是想都不用想的事情。

可是也不能这么狠心吧。

看了看窗外寒凉的月色，她咬咬牙，起身把旁侧的一床被子整理好，想着他应该睡着了，于是轻轻穿好鞋子，抱了被子往他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