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傻子

林子沐想过自己可能活不了多久，却没想过辛苦建立起的地下据点，仅仅不足一个月就被端了。

得到了消息，紧急撤离，为掩护几个重要人员撤离，她毅然决然地留在了最后。

谢天谢地，跑不掉的时候，她想起了村里的那个傻子。

傻子或许是最难装的，可却成了她唯一的法子。

她将头发抓乱，大冷天将棉袄脱下连同手枪一起塞入了柴草堆，只剩了内里的单衣，又在衣服上撕出了几个破洞，于刚化了雪的泥地上打了几个滚。

泥浆渗透进单衣，冷得她直打哆嗦，可她依旧咬着牙躺在了草垛旁，假装睡了过去。

杂乱的脚步声靠近，她被人揪着丢到了地上，面前是一双日本军靴，她突然哇得一声大哭起来，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从没见过这么恶心的自己，但是她记得，村里的傻子平时就是这个样子。

那人弯下身看着她，好看的眼睛带笑，温柔得好似清风拂面，他问：

金硕珍小姑娘，你有没有看到拿枪的人？

可是傻子怎么能听懂他的话？这么多人早就将她吓得瑟瑟发抖。

闵玧其将军，这个傻子很可疑，要不要带回去审一审？

林子沐心里咯噔一声，莫不是哪里出了纰漏，只是如今，人已经处在绝路，她除了继续装下去，没有其他办法。

她突然哭得更厉害了，开始在地上打滚，泥水溅起，糊了她满头满脸。

金硕珍终于有些动摇，他挥了挥手：

金硕珍算了吧，何必与一个傻子为难，再耽误下去，人都跑了。

闵玧其领命，迅速赶去追捕，金硕珍再问了几遍，见问不出什么，便也转身准备回去。

可是地上的人，那张脏污的脸，却给了他那么强烈的熟悉感，他掏出口袋里的怀表看了几眼，初见她时，她也是在哭的，一样哭红的眼睛，还有那张看起来极为相似的脸……

走出很远的他突然又转了回来，命人去买了糖果，他剥开一个递过去：

金硕珍小丫头，糖好不好吃？

地上的傻子吃了糖，突然不哭了，开始傻笑：

林子沐好吃。

笑得时候，与那人更像。

金硕珍接过自己的军服外套，轻轻披在她满是泥泞的身上，抬手用他洁白的手套擦净她脸上的脏污：

金硕珍跟我回家吧丫头，我家有很多糖，还有好吃的点心。

不知是不是老天在刻意帮忙，林子沐从未想过，打入敌人内部竟然是这么简单，只是装一个傻子，在地上打个滚，就有一个被称作将军的人将她捡回去。

她嘿嘿笑着，化了糖的黏糊糊的口水顺着嘴角不停地流下：

林子沐我要糖，我要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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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水澡很舒服，对于在泥地里冻了半天的林子沐来说，简直是极大的满足。

她是个傻子，所以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在浴盆里泡着，便有人伺候她梳洗。

裂着嘴傻笑着出去，那个将军在楼下端着点心等着她，见她一脸干净的样子，竟有一瞬间的失神。

他说：

金硕珍丫头快下来，点心还热乎着。

捧着点心吃着，不是吃过的最好吃的点心，恐怕这个将军对于北平也不是很熟，与之前吃过的味道实在相差太大，可是，她心里总是觉得酸酸的。

跟在莫流苏的身后，她吃了各式各样的点心，可没有一盒是主动买给她的。

第一次给她买点心的，居然是一个日本人。

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为了掩饰，她摔掉点心坐在地上大哭起来，将军忙上前安慰：

金硕珍怎么了？是不是饼干不好吃？

林子沐有虫子……饼干有虫子……

金硕珍一头雾水，伸手捡起地上的饼干，却未发现任何异常，只在咬开的地方，有一些烘烤不均匀的孔洞，他笑着安慰：

金硕珍没有虫子，你看，饼干好好的。

林子沐那是虫子钻的洞，里面有虫子……

话出口，林子沐都差点被逗笑了，她从不知道自己竟然也有做傻子的天赋，不过所幸因为随口的胡诌，眼泪总算止住了。

她总是这么容易感动，别人对她太好，她都会想要扑过去哭一场。

可是，对于这个唯一一个给自己买过点心的男人，她非但不能说谢谢，若是以后需要，还得第一个杀掉他。

真的是极为讽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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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硕珍吩咐人又去重新给她买了点心，这次顺便买的糖糕和一些小零嘴。

看着抱着糖糕吃得狼吞虎咽的人，他再一次想起了怀表上的女孩子。

她们两个，长的真的好像，不去细看，总感觉是同一个人。

可是那女孩文静安然，笑起来便是樱花也为之失色。

而面前的小丫头，却是一个傻子。

他抬手将林子沐吃进嘴巴的头发挑出来，又拿着帕子给她轻轻擦着嘴。

那个人人喜欢的女孩，她可以嫁给别人，唯独这个傻子，可以一直留在自己身边。

他指着自己，试探着教她：

金硕珍阿珍，我叫阿珍……

金硕珍丫头，你叫我一句阿珍。

那个只顾着吃的人却没有理他，想了想，他从口袋里又掏出一颗糖，指指自己：

金硕珍叫我阿珍，阿珍……

那人终于被糖果吸引了注意，她张开嘴，含含糊糊跟着学着：

林子沐阿珍……阿珍……

金硕珍将糖果递给她，又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指指林子沐：

金硕珍丫头……丫头……

如同孩童的咿呀学语，总是不厌烦地教着，林子沐手里的糖也越来越多，直到后来一只手已经抓不过来。

她傻笑着指着金硕珍：

林子沐阿珍……丫头的阿珍……

又指指自己：

林子沐丫头……阿珍的丫头……

便是林子沐自己都觉得好笑，她竟然真的像个傻子一样，跟着他念了半天，若是回去说给流苏听，估计她得将自己取笑许久。

可是，金硕珍递过糖来时，她还是裂着嘴接了过来，不停地重复着“阿珍，丫头”。